/script灯影昏黄,赵广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姐姐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身旁,已经抱着自己睡着了,隐约还不是很安稳的那颗心渐渐沉了下来,稳住了。
心情一松下来,赵广佑就又有了些许睡意。这时,他却听到屋子外间传来了说话声,尽管姐姐告诉过他,到了武当就安全了,但这一路可谓是惊心动魄,出于对陌生环境的警惕本能,赵广佑还是拼命打起精神,去听外面的说话声。
那是两个成年人的声音。只听其中一个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年孤儿越来越多了。”
另个安慰道:“天灾一起,便是饿殍无数,人食人亦非罕事,遭殃者多是年幼少儿,这两姐弟还能一路南逃已是极幸运的了。”
先前那人又叹了一口气,他沉默一刻道:“听说赵师弟跑到山陕一带搅风搅雨去了?他本是江湖中人,就算有心救助灾民,掺和到这些事情中去总归不好。等他这次回来,我一定要说说他。”
另个就劝道:“你还是省省心吧,赵师弟从小主意就正,师叔还是他师父呢,你见师叔几时真正降得住他?更何况……”这个声音稍微矮下去一段,赵广佑需要很用力的支着耳朵去听,才依稀听清说的是,“他那个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他自己不去找事,恐怕也避免不了这些朝廷中的事找到他头上来。不是说峨眉那边最近就鸡飞狗跳的……”
先前那个显然比较爱叹气,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我还是要说一说小师弟,他的话赵师弟总能听进去几句。”
另个笑道:“就怕你的话小师弟听不进去。小师弟那歪理一套一套的,掌门师兄都让他说服了,你在他手下能走得过十招?”
“我的话小师弟总要听的。”先前那人嘟囔道。
另个便道:“这些年,赵师弟哪次做事出格不是小师弟出面给他周旋说服掌门师兄等人的?我知道你是为他们好,但他俩小时候就习惯了自己拿主意,现在赵师弟都成年了,更是了不得,你这三言两语的肯定劝不动。还是安静看着吧。”
赵广佑又等了一会儿,这次许久也没有再听到说话声,他渐渐睡意袭来,沉入了梦乡。
过了半个月左右,赵广佑就正式在武当拜师,成为了武当新一代的大弟子。一开始,赵广佑并不是很想拜入武当。是他姐姐当即下拜,替自己答应了下来。赵广佑虽然有些自己的不乐意,但他在这逃难的一路上全凭姐姐全力维护,才能安然无恙的到达这里,他对自家姐姐的决定在这段日子里已经形成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因此在他姐姐的示意下,当时便答应了,愿意拜师武当门下。
下来之后,他才问起姐姐为何要让他去做一名江湖武夫。
他们赵家在家破之前并非破落的人家,他爹还是一位当地有名望的乡绅举人,若非灾民过境破了家,他们姐弟俩何至于千里流落,更何况他们还有亲戚可以投靠,并非全无依靠。
他姐姐却说:“如今这年岁,我们到得了武当已是极为幸运,再要前往江南又是千山万水,我们的银钱在路上已经被人抢光,莫非还要厚颜请武当众人将我们送去?外面灾民还那么多,他们又为什么要只送我们姐弟俩?我看投靠那不知在哪的远方亲戚不如投靠武当,我本意是想在山下造屋住下,如今有武当的恩人看重你的武学天赋,想收你为徒岂不更好?等你将来学好了武功,才能保护姐姐,不是吗?”
这最后一句,总算把赵广佑给说动了。仔细一想,他爹虽是举人,平日里任谁看了他都要和和气气,可在那些灾民面前照样是不堪一击。倘若他入了武当,成为了武当弟子,将来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算打不过那些人多势众的灾民,带着他姐姐逃跑确实不成问题了。最不济,也不至于像这次逃难一样,路上被奸仆谋害,若非姐姐机智,又有忠仆拼死断后,他们自己也要成为刀下亡魂。
想通了这些,赵广佑这才心甘情愿做了这个武当新一代的大弟子。多少江湖中人想都想不来的,他却还挑三拣四。
之后赵广佑渐渐把武当派中人基本都认全了,只除了那两位还在山陕一代的小师叔祖和一些同在那边的师叔们。听说他们在山陕那边收拢流民,干的还挺有声色。
赵广佑是亲身经历过灾民过境的,觉得这是好事,想不通那天那位师叔祖为何是忧心忡忡的语气。不过这些问题也轮不到他去为难考虑,赵广佑很快就被轮番上阵操练自己的师父、师伯、师叔们折腾得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事情了。
谁让他是现在新一代里唯一一个弟子呢(_`)姐姐说能者多劳,这是他必经的痛苦_(:3」∠)_
约莫过了大半年的样子,赵广佑才见到了一部分那些没有见过的师叔和师叔祖们。他没有想到赵师叔祖和顾师叔祖那么年轻,看着和他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师叔们一般大。
尤其是顾小师叔祖,看他也像其他师叔师伯那样,仿佛很是新鲜,他一把抱起了赵广佑,“这就是我们武当的大弟子啊,啧啧,只看这模样就是将来当武当代言人的料。”这话说的,让赵广佑很是不好意思了一把,顾小师叔祖调侃完他,这才从身后抽出见面礼递给了他,赵广佑低头一看,是一把打磨得光滑细致的木剑,木剑的长度和他的身高正好相配,拿在手里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了。
赵广佑还处在背背武当初级心法扎扎马步跑跑步盘盘腿打打基础功的阶段,还没开始学招式呢,自然也无人为他配备这种道具。
顾生槿已经把他放下来,赵广佑立刻拿着这把木剑似模似样地挥了两下,很是高兴,一脸兴奋的说:“谢谢小师叔祖!”
顾生槿呲牙一笑:“好好习武,莫要辜负了你师父对你的期望。”
赵广佑重重点头。那边赵师叔祖也走了过来,给了他见面礼。这却是一本小册子,赵广佑接过一看封面,只见封面上写着:基础武艺锻炼心得与注意事项。字迹隽秀,笔锋却透着凌厉,像是这长得明明很好看,却莫名有些让人害怕的赵师叔祖自己写的。赵广佑立刻小心收起册子,连声道谢。赵师叔祖也勉励了他几句,这才把目光看向赵广佑的师祖,也就是掌门洛景诚。
接着师祖就会意地三言两语把他打发出去了,只留了两位小师叔祖商议什么事情。赵广佑虽然感到失落,却也知道自己人小,对此莫可奈何。
等看着赵广佑撅着小嘴出去了,屋中三人才谈起天来。赵抟之顾生槿同掌门商议的事乃是机密,自然不能让小孩子旁听。他们谈论的,正是山陕那批被赵抟之收拢安置的流民。
“大概多久能拉出去和魔教一战?”洛景诚开始发问了。
“大约要一年左右。”赵抟之面色平静。
洛景诚点点头:“不要拖太久,如无必要也不要弄太多人,免得招了朝廷忌讳。我们只是要消灭魔教,不要掺合进造反这种首尾之中。”
赵抟之一笑:“自然不会让朝廷抓到话柄,说我们造反什么的。当今皇帝十分多疑,若真有不长眼的,我只要捅出我是卫良树他那个早年谎称死了的儿子,卫良树为了撇清嫌疑,自己就要想办法帮我遮掩,师兄不必担心。”
洛景诚听他直呼自己老爹名字,毫不在意,且又是要坑卫良树一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没有再说什么。接着他想到什么,看了看赵抟之的样子,方才开口道:“有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吧?卫良树这阵子去了川地,说那峨眉的许昭然是他女儿,认女儿去了。”说罢,又觑了一眼赵抟之的神色。
赵抟之可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一来这个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二来他也算承载了三世的记忆,对卫良树已经谈不上有什么期待了。他淡淡一笑:“恐怕那许昭然未必肯认他。”
“希望如此。许小姑娘自幼长在峨眉,又有她母亲原来的落花谷门人时常探望,这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爹在她心里恐怕占不上什么分量。”
“不止是这样。落花谷当年差点被灭门一事的真相想必她干爹师别丰会告知她,还有当年她母亲被卫良树丢下差点一尸两命之事,只这两件事,我想许昭然都不会想认这个爹了。”
洛景诚摇摇头:“作孽啊。”
这话赵抟之却不好接,他可以直呼卫良树的名字,总不能也说自己老爹就是在作孽,顾生槿便接道:“卫良树如此做派,将来恐怕是要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师兄也不必太过在意他。”
“我哪里需要介怀,我是担心师弟想不开。”洛景诚看看仍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赵抟之,摇摇头,摆了摆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问起山陕那批流民之事。
顾生槿和赵抟之也知道山陕流民的收编才是最紧要的大事,自然是有问必答。这一世顾生槿和赵抟之其实并没有完全遵循原来的命运轨迹走,他们俩打过照面且从五芒教手里逃出来之后,并没有北上回京城找卫良树,而是直接转道去了武当,请求拜入武当门下,以此获得庇护。这么一来,不但五芒教拿赵抟之和顾生槿再没办法,就连卫良树都改变了策略,想要和赵抟之私下保持联系,以期赵抟之将来在武当能为他所用。
这等纯从利益考虑出发的虚情假意赵抟之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然是不会理会他,次数多了,卫良树大约也猜到赵抟之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渐渐不再频繁派人来试图和他建立联系了。当然,从纯粹的情报等方面考虑,赵抟之还是和这个朝廷重臣的老爹建立联系比较好,只不过人也有好恶,赵抟之不想那样,顾生槿肯定也不会劝他这么做,反正离了卫良树,他俩还能活得更好。谁稀罕他?
如此他们两个在武当的生活也算平静下来,中间出去过两回,一回是提前漏了消息给自己的武当师兄们,让他们出面去救了要被卫良树设计灭门的落花谷众人,一回则是自个偷偷下山,去救了将被魔教灭门的乐天成一家。
顾生槿自进入这个世界,就把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的联系通道给断开了,也断绝了意识能够战胜物质的力量源泉,如今就算是顾生槿和赵抟之,也是无法再回到过去了,他们的时间会一直往前走,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会一直往前走,以后应该是不会再崩溃了。
至于魔教,这一次由于没有赵抟之的故意荼毒祸害,反倒比原来那个五芒教发展得好很多,不再那么极端,吸引了不少人或自愿或被半胁迫地全家全族加入,声势很是浩大。如此声势,即便这是朝廷暗中扶持起来对付武林中人的势力,免不了也让朝廷对五芒教有所忌惮。
到了这个地步,凭借武林中人办个武林大会之类的盟会去消灭五芒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一来一旦举办这种盟会必然声势浩大,完全没有任何保密性可言,二来武林中人习惯了各玩各的,即便联盟也不过是各怀心思的一盘散沙,比起五芒教来可谓战斗力天然低两个梯级,所以赵抟之和顾生槿考虑过后,已经不打算使用江湖中人为主要战斗力。正好这几年北方各种天灾严重,不是山东大旱,就是陕西地震,再不就是黄河洪灾,虽然南方没怎么受影响,北方已经可称得上是糟糕了,到处都是流民。
再加上他们发觉了卫良树贼心不死,暗暗地想要造反篡位的图谋,索性先卫良树一步,收编了这些流民中的青壮,用他们来对付已经让单纯武林中人束手无策的五芒教。这些流民青壮采用的是现代训练方法以及解放军组织架构,连政委这种做思想工作的他都给想好了中心思想,顾生槿都不知道赵抟之是什么时候把这一套学到的,他完全不觉得赵抟之以前是个军迷。
这种情况出现,其实顾生槿也暗暗觉得赵抟之是不是也一身反骨,想走一走改朝换代的道路,想来武当中已经有些人看出赵抟之的野心了,前些日子还有师兄专门写信劝他,让他转头劝劝赵抟之。顾生槿虽然对此没多少心理准备,但是想来想去,也觉得有一套自己的武装力量,确实算是一个避免作为武林中人被朝廷灭得干干净净的釜底抽薪法。他有时也看看赵抟之那索星阁的消息,知道老皇帝恐怕有意把皇位传给他那个跟他一样一心想把江湖武林灭得干干净净的儿子。老皇帝虽然已经老了,在对付江湖之事上有点力不从心,但他儿子正值壮年,将来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以赵抟之的性格,恐怕是不愿意以后再过那种隐性埋名躲躲藏藏的日子。虽说他们都知道还有海外可去,但海外虽大,非是吾乡,只要不是只有这一条绝路可走,顾生槿也是不愿意这么背井离乡的。
所以顾生槿也没有去劝赵抟之,只是叫他悠着点,不要步子迈太大,祸及武当。
话虽如此,顾生槿其实也不是很担心,老皇帝在位时间太长,早已经对正常朝事失去了兴趣,日常政务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办,他又疑心重,不会让同一个人长期待在一个实权位子上,这么倒腾来倒腾去的,从上往下看他们皇家的地位是非常牢固,民间却是已经被刮了一层又一层,南方还好,底子厚些,北方的抗风险能力已经很差了,所以这些年是来一次灾就有一批人和一片地区遭殃,民生越来越凋敝,这些流民不是去糟蹋未遭灾地区,就是落草为寇,干起了江湖买卖。
虽说这等草寇在武林中属于最低等的,但它毕竟也叫江湖,和一些老牌武林中人可以搭上关系的,而那些能叫得上某某武林门派,某某武林世家的,其实换个角度看都算是一方豪强,这就越发的形成了恶性循环。在顾生槿看来,这已经是一个死结了。要么和这个死结牢牢地捆在一起,要么动手斩掉这个死结。而他们身处其中,其实也没有太多选择。
同掌门师兄谈完后续的一些安排,顾生槿就和赵抟之一起出了大堂。外面偶有武当弟子路过,或聊些武功技巧,或谈些平日爱好,仿若身在承平安宁之时。天还是很蓝,树还是很绿,草还是很茂盛,谁也不知道再过几年,十几年会怎么样,但至少不会比原来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