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失守的消息很快在府城传开了。城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起来。百姓关门闭户,安分的在家里过日子。没有必要,绝对不会到街上来晃荡。繁华的城池,似乎在一瞬间就变萧条了。而身着铠甲,配着刀剑、长枪的士兵,一小队一小队的在街道里来回走动,肃杀之气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冰冷。
烈日当空照着,心底也有一丝寒气在蔓延。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赵芸这个代天巡视的钦差,却是要包袱款款的回京城了。一大早,去和侯镇海、李贤、柳提督几人辞行。相比于街道上的冷清,衙门里无疑是繁忙的。不过,李贤和柳提督几人还是客客气气的和她道了别。侯镇海更忙,早饭都还没吃,就和参将等人商讨起大事来。听闻赵芸找他,这才让众人等他一会儿,从议事厅出来叮嘱了她两句话。
赵芸与侯镇海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一巴掌,但两家做亲,结两姓之好,在不久的将来就是一家人。赵芸也没将他当外人,听到他语重心长的叮嘱自己,心里也是感激的。
“伯父放心,晚辈心里明白的。”朝侯镇海作了一个揖,赵芸郑重的应道。战事来的蹊跷,回京之后,难免有人会想从她这套些消息。不过,她自己都整不明白,能告诉别人什么?不过是一问三不知,闭口不言罢了。
侯镇海见赵芸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满意的点点头,随即道:“你既是四品修林,回京之后陛下定会让你去上林苑点卯上差。修林的差事轻松,多看少说,守着本分二字即可。至于别的,别搀和。”
“谢伯父指点。”赵芸眼神动了动,真心的道谢。上林苑她打听过,表面上的职能和现代的园林局差不多。可上林苑是独立单位,不受朝廷机构的领导,直接由皇帝统辖。想想,若上林苑只是一个单纯负责侍弄花草的部门,皇帝怎么可能那么重视?
而且,从立国之初,上林苑就存在了。稍微琢磨一下,也能知道这里面不简单。如今听侯镇海提醒,赵芸明白这里面肯定有些事情是她不能碰触的。也认真的将他的叮嘱记在了心上。
侯镇海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怅惘,“当年没能帮得上你爹娘,我一直觉得惭愧。如今只要你们三兄妹能好好的,我也算对得起你们外祖父了。”
外祖父与侯镇海是忘年交,赵芸只听赵麒提过一次。此时看他的神色,知道不假。心里对侯镇海的感情又真挚了几分,这世上多是人走茶凉。侯镇海在外祖父去世那么久之后,还对他们三兄妹看顾有加,甚至将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实在是很难得了。
之后侯镇海又与赵芸说了一些话,赵芸都认真的听了、记了,才告辞离开。
申屠白众人早在北门等着她了,逍遥灵尊和石竹等人跟着来送行。一群人数不少,但并不显得热闹。
“都好了?”申屠白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马车旁,看到她,问了一句。见赵芸点头,又道:“那就好,上车吧。时候不早了。”话音一落,就有侍卫上前来撩开马车帘子。
赵芸颔首,扭头看向逍遥灵尊等人,出声告辞。
“……等这边事了,我也辞了差事,上京城找你们去。我还是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逍遥灵尊笑了笑,略带感慨道。作为朝廷派驻在府城的灵师,他此时就算想走,也是不能的。瞧着申屠白和赵芸的目光有些羡慕。
申屠白瞅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不是挺喜欢凑热闹?”
“是,但瞧别人的热闹和自己搀和进去是两码事。”逍遥灵尊摊手,有些无奈。当初会接朝廷的差事,完全是因为太无聊。现在嘛,有点儿引火烧身的感觉了。还是赶紧撤了要紧。
申屠白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赵芸又和石竹几人寒暄了两句,登上马车。紧闭的北门缓缓打开,一行人顺利出了城。黑风和莫轩留在了府城,张县令、安凤麓主仆和夏衍却是要和他们一起离开。
安凤麓主仆暂且不谈,张县令现在已经是河西知府了,老在府城待着也不是个事儿。赵芸要回京,大家正好同路。有何威几个,还有申屠家的花卫,一路上安全也有保障。
至于夏衍,他本在槊国暂住,如今也回不去了。索性就赖上了赵芸。理由也是现成的。他们倆的交易还没完成呢。按他的话说,黑殇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走。
想到夏衍当时无赖的样子,赵芸忍不住摇了摇头。初见时只觉得他阴冷,心思深沉,不好接触。如今瞧着,倒是有几分孩子气,亲切了许多。
申屠白见赵芸拧眉沉思,抬手敲了敲她的头,嫌弃道:“皱得像个小老头。有功夫胡思乱想,不如趁着这时间,将十五代袋沙子捡完。别想着回了京,就能躲过去。”
赵芸揉了揉脑袋,哭笑不得,“师傅大人,您哪只眼睛瞧着我胡思乱想了?我在思考,思考你懂吗?”
“丁点儿事儿,有什么好想的?”申屠白睨她一眼,不甚在意的说道。
“在你眼里,哪件不是小事儿?可对我来说,就是大事。不好好考虑清楚,我哪里能安心。”瘪瘪嘴,赵芸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嘟囔道:“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存心捣乱!”
申屠白挑眉,“我捣乱?有吗?我怎么不记得?小东西近来胆子见涨,倒埋汰起我来了。”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赵芸梗着脖子不服气的道:“就算你是我师傅,还有那个什么……你也不能搞独裁。上次离开的时候,我就答应了墨白。回来后一定带它一起去京城。结果你都不问我一下,就将它扔给了师兄!它留在府城又帮不上忙,干嘛不让它和我一起?”
“说清楚,那什么是什么?”申屠白瞅着她哼哼唧唧的模糊带过,微翘着嘴角,觉得十分好笑。
赵芸抿唇,转开脸,“哼,没什么。”
“恃宠而骄。”申屠白拧了把她的鼻子,摇摇头,随即十分坦荡又理所当然的开口道:“谁叫它对我龇牙咧嘴?既然是只猫,就要遵守猫的本分。好好讨好主人。它不愿,那就只能去抓老鼠,看家守宅了。不然,养着它作甚?”
赵芸无语,“它的主人是我,我喜欢就行了,干嘛要讨好你?”
申屠白唇角的弧度深了些,神色惑人,“可是,芸儿你是我的。你的宠物自然也是我的。那只蠢猫不识好歹,罚它捉老鼠已经是轻的了。”
“……”赵芸脑袋直接当机,半晌才回过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是,厚颜无耻。”
“不,我脸皮很薄。不信你摸摸。”申屠白轻笑一声,把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凑到赵芸面前,一副任君揩油的坦然模样。
呔,妖孽!赵芸面色一滞,只觉得血气上涌,迅速败退一里之地!再瞧申屠白,肤白如玉,温润细腻,脸部的轮廓却是属于男子的深邃利落。所以,就算他着一身妖艳的红衣,相貌倾城,也能让人一眼瞧出性别来。
此时,他没了平日里时时带着的讥诮、深沉与孤傲,毫无防备的模样显出了几分干净无辜,一张脸漂亮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鼻腔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赵芸眨了眨眼,猛的抽出袖间的手帕捂上鼻子,干脆的扭头。
申屠白被她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懵,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悦。直起身来眯眼瞧去,却发现她手里的那张手帕上有点点红星。
眼底闪过一丝愕然,申屠白心里有些怪异,唇角抽搐了两下,难得有些迟疑的张嘴道:“你,你莫不是流鼻血了?”
赵芸脸色胀红,拿手帕死死的捂着鼻子。闻言,回头瞪了某只妖孽一眼,却感觉鼻腔里更多的热流涌来。心里一惊,只得快速扭头不看他,一边哀嚎,一边在心里默念清心咒。
申屠白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抖着肩膀,噗哧一声笑出来,声音还越笑越大声。
畅快又清越的笑声,从马车里传出来,随行的一众人等都的转过视线来看,但有帘子挡着,只能在心里好奇。
特别是申屠家的花卫,在他们心里家主大人一向邪气又威严。这样毫不掩饰的愉悦笑声,他们从未听过。张县令和姜翁面上闪过疑惑,没有多想。安凤麓、夏衍、凌庭几个却是神色各异。
“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鼻血总算止住了,申屠白也终于笑够了。只是眼睛里还残留着愉悦和戏谑。
赵芸盯着马车壁,一脸郁卒,就是不看申屠白。心想今天真是丢脸丟到姥姥家了。还有这么个把柄让人抓着,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申屠白见她不理人,知道是恼羞成怒了。也知道适可而止,不再撩拨她。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眼,日头已经在头顶上挂着了,官道两边山峦起伏,不远处的山坳里,还有一小片清亮潭水,正好歇脚。想到这,申屠白便忍笑朝外大声吩咐道:“老七,让前头的人停下。就在这里歇一歇再上路。”
老七骑着马,就跟在马车旁边。听到申屠白的吩咐,应了一声,就传令让打头的侍卫停步,马车也跟着停下来。
赵芸没等马车停稳当,撩开帘子就蹿下了车。手里捏着那块沾染了鼻血的手帕,快步往山坳里的小水潭走去。幸好马车停了,要再在里面与申屠白待着,她指不定要自我唾弃到死。
在现代什么都看过了的三十几岁的大龄女青年,居然还会经不起美色诱惑,当着申屠白的面丢脸的喷鼻血,真是够了……愤愤的蹲下身,动作粗鲁的清洗手帕。看着丝丝红色在水里晕开,赵芸咬牙切齿,那只妖孽绝对是故意的,绝对!
申屠白也从马车里下来,瞧了她的背影一眼,弯了弯唇,很有见地的不过去招惹。猫炸毛了,爪子锋利,还是暂时先躲开为妙。见老七带着几名侍卫在一棵大树下铺好了席子,申屠白才慢悠悠的走过去坐下。一会儿又有点心和茶水上来,准备之齐全,好像他不是出远门,而是来郊游的。
安凤麓瞧了一眼,撇唇,没有凑过去,让阿诚将马牵去饮水吃草,自己在另外一棵树下坐了。夏衍凑到他身边,嘴角含笑,“安少心情不好?”
“没有。”安凤麓顿了下,扯了根青草在手里把玩,垂着眼,不动声色道:“夏灵尊多虑了。”
夏衍深深的看他一眼,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是吗?可安少瞧着不像是开心的样子。若有烦恼,别憋在心里,可以和我说说。我这个人,最喜欢给人排忧解难。”
说完,他不忘送上一个自认纯良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