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往往有很多种,阴笑、冷笑、不怀好意的笑、得意的笑、充满爱意的笑。

陆凝霜的笑显然就是这一种。得意且充满爱意。

月凝波看到这笑容不禁心中一荡,一个浅浅的酒窝在她脸上浮现,那更像是个漩涡将月凝波的思路拉的很远很远。

他看过无数的尸体,看到过无家可归的孤儿,看到过燃烧的村庄,看到过铁骑压过每一个无辜人的心。

他看到过悲泣的少妇的脸,看到过哀伤的老人的脸,看到过无助的孩童脸。

但他记得那句魂牵萦绕的歌谣:“迎闯王,不纳粮”他记得先皇崇祯时大明的昏庸、暴政,记得他那害人的课税,迫人的压力。

他又在痛恨自己,痛恨他参与的农民起义,甚至痛恨起李自成。若不是我们想要改变这种民不聊生的格局又怎么会起义?没有起义又怎么会被吴三桂勾结清兵诡计得逞?

不知不觉已经在心里默认崇祯为“先皇”了,月凝波只觉得自己可笑,他想替百姓托福却怎奈大好江山被满清外族夺走。

崇祯?李自成?他现在已经不知道真的该恨谁了,究竟谁对谁错?

明朝当时处于内乱、外患、地方势力割据、庞大的文官集团把持朝政,整个明帝国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但是崇祯勤俭勤勉,兢兢业业,付出全部的精力与明末庞大的文官集团抗争,多少年来用尽心力意图复兴明室。他尽心竭力又有什么错?

李自成呢?一世英雄,有勇有谋,却毁在了陈圆圆手里。

陈圆圆。不得不想起的陈圆圆。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难道英雄真的难过美人关?到底谁错了呢?

月凝波想到这里,不禁心里一阵空洞,大战中陆凝霜的媚眼又能代表什么呢?

陆凝霜的眼神无比受用,他在这份暖意和思潮中久久不能自拔。

只听“嗤”的一声,几十根银针竟然从箱子中疾射而出,射进陆凝霜腹中。紧接着一声哀嚎,她人已经从车上跌下。

一刹那,戛然而止,月凝波张大了口,眼睁睁的看着,放佛一切都已冻结,手竟然开始发抖,连剑也拿不稳了。

猛然间每辆车的粮草中竟然窜出七八个人影。

眼前一阵发白,一把鬼头刀竟然劈中他的前额。血如泉涌。

他为什么没有躲开?

他武艺精湛,有什么人能够在不知不觉间伤了他?

他本能一流,又怎么会毫无察觉突然袭来的一刀?

只有一个原因,他的心乱了。只有陆凝霜才会让他心乱,才会让他失去理性,失去天性,失去提防的意识,失去本能的闪避。

甚至连架在敌人颈上的剑都忘了去挥。

这瞬间的迷茫足已致命。

瞬间的迷茫导致的是自己丧命,队伍遭围杀,更重要的是心爱之人也遭毒手。

死是一个人的事,粮草截击失败也许成为这战事的转折点,这已经是事关从满人手中夺回江山的国事!又会有多少人因为这一瞬间的迷茫生灵涂炭,多少恋人会因此分别,多少家庭会因此瓦解?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在他眼中似乎是剩下了一个人。

“中了...埋伏?怎么会中...刀?...死?她呢...?”他脑中或许闪过无数个念头,渐渐的消逝、发散,只看到那个清官诡秘的笑....

清晨,一缕阳光自窗外射进屋里,照在一双熟睡紧闭的眼上。

风声瑟瑟,不住的沙沙作响。

风声很大,几乎可以将任何熟睡的人吵醒,这缕阳光更加刺眼,这双眼睛睁开了。

古朴的房顶,青色的帐幕,一床淡蓝色的薄被。

风透过窗缝,吹进屋来,帐幕也随之摇曳轻舞。

“这究竟是哪?”月凝波一头雾水。

床很软,仿佛可以让人忘记疲累,在这舒适的床铺之上,月凝波却无比空虚,他不解,甚至可以说是惊异。

伸手摸摸头上的伤,伤口已被十分精细的包扎过,手腕却还在隐隐作痛,他割腕流的血的确太多太多,他能再次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都已经是个奇迹。

疼痛?他似乎早已忘记,麻木,他心中所受的痛苦又怎能用语言形容呢?

他不禁思绪起伏。

埋伏,全军覆没。

他头上受了重伤却没有死,醒来后只见遍地的死尸,他记得每个人的笑靥,现在却都已变作一张张憎恶的脸,仿佛想要将这个将他们生命断送的领袖五马分尸,那个清风和煦,花香醉人的羊肠小道竟然变作累累的白骨冢,每一张曾经温存的脸都充满哀怨的朝向天边。

那是何等的震撼,信心仿佛已经从他心里悄悄溜走,这是怎样的负罪感?他只想为他们报仇!为了百姓的幸福,为了要让兄弟死而瞑目,他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是屈辱的活着!屈辱的离开这里!

他只想抱起他心爱的陆凝霜,轻吻她的额头,他知道她得死虽然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坚信她的死是有价值的。

陆凝霜的却尸体不见了。

只剩下一条沾满了鲜血的项链。

月凝波清楚地记得,这是他亲手送给陆凝霜的,他甚至不敢相信她竟然一直带在身上。

现在,月凝波又从怀中掏出了这条项链,慢慢的端详起来,一个闪烁的明珠,沁了血,透出一种珊瑚礁似的光亮,放佛曙光拂晓,仿佛日落夕阳。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

但是他又哪里有心情去想这些,满腔的悲愤,满脑的不甘,满身的赤诚,都无处宣泄,心爱的人死去,却尸骨无存。

无论谁都知道一场大战中一个女性的尸体意味着什么,大战中的兵卒都是无缘青丝,欲火中烧,这尸体无疑是发泄的工具,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月凝波想到这心中怒火中烧,想要跳起来!

“这里是哪?”

月凝波披起一件薄衣,下床推窗。

天高云淡,风卷残云。

叶都欲发黄,摇摇欲坠,婆娑之声不绝。

不知不觉间,风已残,秋已近。他的生命似乎也进入了落魄时节。

景色衬人心情,说不出的萧瑟之意。

月凝波心中无限悲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噩梦。难以名状的噩梦。恐惧,不失惊悚,让人喘不过气来。

梦似乎还没有醒。

脚步声从院内响起,月凝波身子不有自主的钻回了被子,紧闭起眼。

门开了,一捋幽香袭来,在自己身旁停下。

一只绵软的手在月凝波的头上轻抚,自然是来探望病情的。

月凝波知道这是个女孩,他手上的温存好像要透过他的头传到自己心里,他紧闭双眼,不敢睁眼,心中却无比受用。

羞涩写在他的脸上,脸显红晕。

姑娘“咦~”了一声,喃喃道:“这倒怪了,脸怎么像着火了。”声音轻飘飘的,银铃一般。

她转身离开,月凝波眯起眼,看看她的背影。

没有华丽的装饰,却更显出这婀娜多姿的身形。

她推开门,轻步离开。一袭倩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那感觉让人不禁醉了。

月凝波看的痴了,不禁又想起了陆凝霜,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他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易的动情与别人,更不曾想自己能够在大战之后还能有如此心境,那本是他最忌讳,最不可触发的底线,现在连这底线也化作空谈。

他在想,此女是谁?敌人?友军?救命恩人?索命女鬼?然而再多的猜测都无济于事,他静静的躺着,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