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觉得那和我身旁的那股戾气有关系。留音石旁边的那个小木盒,到底装着什么?特殊物质是天坑里的,难不成它只是一块小陨石?
还是说,它已经不在古山里了。那是被人带出去了?还是被巫景同藏在其他地方了?
不管了,青衣说得对,现在解咒拿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这一趟来,我不就是为了这些吗?现在东西都摆在面前了,就不纠结那么多了。
我把青衣一把推开,正要刺手指取血,却被他拦了下来。
“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东西吗?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青衣忽然问道。
事到如今,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便道:“是,我家中一位先人给我的一个任务。”
“任务?”他上前一步,继续道,“阿轩,这或许是救你的一个办法吧。”
我挡在他的前面,满脸疑惑地看着他道:“青衣,你到底在说什么?事到如今,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骷髅玉的归宿人,血咒要由我来解,你不会有办法的。”
他上前一步,我便继续道:“别再靠近!”
“我不希望不相干的人,会有什么闪失。”
我没有什么好心肠,只是历经了这么多磨难,当我在墓里看到一个接一个受伤而死,我的心便如刀绞……这也是之前我为何要姑息缪家的那些人的原因,可是小月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蜓北的云彦,阿水,刘大胖子他们……
他们是怎么死的……
“你已经失去一双眼睛了!”
青衣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从青衣的表现,我就猜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只是他不愿说罢了。
“这世上有两块骷髅玉,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两个归宿人。”青衣淡淡地说道。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拔出青衫剑,划破手心,走上前去,把鲜血慢慢地滴在了那块骷髅玉上。他的血,顺着骷髅玉,流进百尸公的喉咙里,蔓延到浑身各处。
“青衣!等等!你停下来!”我急得直跺脚。
是啊,两块骷髅玉,就会有相应的两个归宿人,我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能解血咒的,是骷髅玉归宿人。青衣……难道青衣是……
难怪,难怪,他能轻松自如地下到暗河的这一层来。之前我推断过,只有归宿人才会遇上那股暴风,暴风直接把他们打下暗河的那一层,这样一来,也只有归宿人能到达主墓室,其余的人,全都得被埋在沙里面。
那青衣是从何而来呢?——因为他也是骷髅玉的归宿人呀!只不过他是现在这一块骷髅玉的归宿之人,而我是那块从无名墓里出土的骷髅玉的归宿之人!
“你是阿瞳……”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一道白绫,我看不见他的眼泪,但我知道他在哽咽。
阿瞳是百尸公认定的首位归宿人,他才是百尸公要找的,而我,其实是阿瞳的一个复制品,我是阿瞳的替身。
“记住我的话,杀了它。”青衣把头转过来,猝然口吐鲜血,我急忙跑去扶他,他一把将我推开,并把青衫剑丢给了我。
“快……”
我看着他卧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血,心就像被毒蛇吞噬着。百尸公浑身的骨骼已经开始抽搐,血液流向全身,我握紧青衫剑,咬着牙,一剑穿入百尸公的喉咙。
黑血直溅,刚要苏醒的百尸公就这样再次失去了动静,口中的骷髅玉已经吐在了地上,尸身随即腐烂发臭,就连那黑糊糊的颅骨也失去了光泽,一大群毒龙虱像潮水般从它身体里涌出来,我急忙取走留音石和小木盒子,并把开着的火机丢进百尸公的喉咙里。
巫景同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今天这一步;几百年来的不死美梦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短暂的苏醒,也算是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了。他屠我族人,做尽坏事,怙恶不悛,这也是他应得的。
生死有命,该走的时候,就不要停留,也不要妄想着可以打破什么金规玉律。
“青衣!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我慌慌张张地蹲下身,害怕地望着他。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曾经的得失不论,在这一刻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得失,怎能全都不论呢?
“谢谢你,阿轩,”他嘴里含着血说道,“谢谢你替我经历了那么多。现在,我终于有机会还于家一个恩情了!骷髅玉与残虹甲有相通之处,你应该知道第二枚残虹甲仅作备用,只要第一枚被启用,另一枚则作废。骷髅玉,亦复如是……”
泪水顺着眼下的泪沟滑落,我握紧了青衫剑,说道:“你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就出去,我带你出去!”
“没用了……我们就在这里……你再陪我说说话……”他眼睛上的那道白绫忽然有了晕红的血迹,半晌,又道,“我比你先出生两个月,可按照巫景同预言,我其实才是那个归宿人,你所受的苦,其实应该都由我受的。那年钟家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全府只剩我和我阿叔钟元祭,是姑奶奶让于爷爷救了我们……”
“不仅如此,大家还为我找了一个替身,希望我能渡过此劫……可世事难料,你也终成了归宿人……”
我抱着他的后脑勺,本想让他不要说太多的话,可他却撑着一口气,颤着声音说道:“这一切本就应该由我去承受,归宿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以自己的身份强行解咒,实际上已经让地上的这块骷髅玉起作用了,而我的那一块,已经作废,我归宿人的身份,也就此作废。
想不到我费劲千辛万苦,上刀山下火海要解决的事情,青衣竟帮我解决了。我虽不再是归宿人,免再受苦,可我毕竟与骷髅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又岂是青衣凭一己之力可以解决的?
由此玉,我是真的踏上一条不归路了……
我失声痛哭:“青衣……我不值得你献出自己的生命去救赎,你别再说这些了,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话罢,我搀着他起身,可是此时的他脸色煞白,身子越来越冷,嘴唇上的血色已然褪去,四肢乏力。就这样踉踉跄跄,走走停停,我把终于把他带到了阴宅门外。
他抓住我的手臂,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带他走下去了,他似乎已快没有力气了。
泪水从眼角坠落,沾湿了他的青衣,他不断地喘气,似乎很累很累,低声道:“你不是问我……我叫什么吗?”
我泣不成声,他又说:“我叫钟痕,小名阿瞳,我是钟家人,说来,我们还是有血缘关系的……我跟你说,我一开始……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便想起了我母亲,她也是于家人……她跟我说……阿轩的脖子上会有一块勾玉……那是姑奶奶的信物……”
“还有,我很开心……能在这儿遇见你。对、对了……我很喜欢青衣这个名字……”他有气无力地说着,伸出麻木的手,把一个半脸面具递给我,“这不是我小叔叔钟元祭的蓝雨情深……是我自己珍藏的……当作信物……”
我泣涕横流,接过他赠给我的那个银色和青色交错的面具,然后说道:“不要……你会没事的,你信我,我马上会带你出去的……你忍着……青衣,青衣!”
他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说道:“你不要太难过……得到是要付出代价的……沿着那条暗河,一直往下走,便可以出去了……慢点儿走,小心些……”
这样的得到我宁愿不要,况且,牺牲青衣的性命,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鲜血……
一滴,接着一滴……
“一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来世……一辈子兄弟……别忘了我……好好活……”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苍白的脸上还微带笑意,他的笑是无私和温和的,没有一丝丝的恶意,总是让我能感觉到善良的存在。
血自嘴里蜿蜒而下。
他嘴角还有一丝笑容,只不过那笑容已经失去了温度。我就这样看着他,慢慢地窒息,慢慢地等待着死神将他带走……
“青衣!”
我抱着这具冰冷的尸体,放声痛哭,悲恸万分。
冷风中,水浪渐渐漫上来。这水温,竟与心的温度一般无二。同样是那么冰冷。
我竟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谢谢”,他把最后的时间都占据了,丝毫不留余地,让我宣泄痛苦。我只知道,青衣的能耐,可没想到最后他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也不曾料想,一天的相识相知,竟是此生的最后一天。
我们的人间很现实,不存在什么玄幻世界,没有谁生下来就必定是个错误。可青衣生下来,就注定是百尸公在找的那个阿瞳,就注定要承受这一切……
残虹古山实在是太可怕了,似乎让我感受到了混沌初开的洪荒世界。洪荒里,有蜚,有阴宅,有钮祜禄氏女丑,有怪物百尸公,有十二品莲台,有沙荒之地……一步步让人走向毁灭。
巫景同造了这一切,不就是想体现洪荒地府的存在吗?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怖。因为他害怕死亡,他抗拒死亡。
像青衣这样的好人,无忧无虑,一心为人,世上又有几何?凭什么这类人就要接受巫景同编排的死亡!
他说得对。我不是在完成于司宸给我的任务,而是在享受他给我的恩赐。尽管这份恩赐,残忍了点儿。
只要青衣不死,我宁愿一辈子做归宿人,宁愿一辈子被骷髅玉纠缠,被红尘所羁绊。可是一切只怨我知道得太晚了,怨我总是后知后觉。
青衣的死算是给我的一个教训。
我这条命,算是他给的了。
青衣,愿安息,我会好好活着。
越过了那温热的瀑流,我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久久没有搁下。我沿着暗河,先在岸上研究了地图,最后决定姑且按照青衣所说的,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暗河旁边的这条路实在是很长很长,就好像之前血书里提到过的,红袖护送于敏湛出山的那条地下之路,即直抵幻山的那一条。他们估计也是走了很多天,而我看了下钟表,不过走了两三个时辰,我却觉得貌似走了两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