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了解于厉生这个人,讲义气,家里的人就是他的一切,他永远会把主人于敏湛放在第一位。只要他活着,看到这些人统统被杀害,他就会于心不忍,就会跪下来求巫韦,放过他们,就会乖乖地把于家的宝贝交出来。

想到这里,巫景同得意地笑了笑,他抢过一个士兵手里的剑,杀将而去。于厉生挥舞着梼杌刀,他的武功其实不在巫韦之下,这叫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梼杌刀是一把神圣的武刀,杀伤力很强,巫景同一开始打得有些吃力,大战好几个回合都没能拿下于厉生。

巫景同心说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变得如此能打,我看多半是他手里那把邪刀在作祟吧。好,既然你不肯交出来,我便屠你族人,杀给你看!

他忽然纵身一跃,成了战场中乱入的一员。三舅是个年迈的老人,他的身手已经大不如前了,本来想多杀几个的,不料到,突然身后有人偷袭,他旋即转身,这才要举起手里的刀,可是,此时此刻巫景同手中的剑已经刺入他的心脏,穿过他的身体,一部分刀身已从他背后露出来,刀尖上鲜血滚滚滴落。

三舅愣愣地低下头,看着刺在胸口的剑,两目发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哥!——”凄厉的哭喊声忽然响起。

于紫玥的嘶喊声近乎歇斯底里,她已以泪洗面,浑身被溅满了血,当她看到她的三哥被巫韦杀害的那一刻,她高扬流离鞭,冲开跟前所有的障碍,一个劲儿地扑过去。

巫景同满脸堆笑地拔出了剑,于紫玥挥动手里的流离鞭,长啸一声,将巫韦狠狠地扫开。

她呼天抢地,抱着三老爷,泣不成声。

三舅始终没有阖上眼皮,在剩有一口气之前,微微伸起手来抚摸他妹妹的鬓角,嘴里艰难地说出俩字“不要……”

不要让巫景同得逞,不要泄露于家的秘密。她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紧紧地把三舅抱在怀里,握着他还留着余温的手,悲恸大哭:“三哥!三哥……你不要走……不要……”忽然,泪如雨下。

她的哭喊谓是声嘶力竭,像是在咆哮一般,宣泄着内心的痛苦,极力把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

于厉生呢,他还处于震惊之中,没想到巫景同会忽然转而去杀三老爷,他还在发愣,心像是被冻住了般,唯有泪珠莫名地从眼眶里蹦出来。

是我……是我害了三老爷……我……我该死……

日月艳客果然是杀伐果断,她没有像一个柔弱的女子把她三哥抱在怀里哭个半天,没有把自己沉浸在这份悲痛之中。而是,谨记三哥那句仅有两字的遗言,把悲痛化为她报仇的力量。

在场的人个个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女人,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流离鞭,那鞭子已快得像一个个残缺的火圈般,击退了不少的士兵。她含泪杀敌,奋勇当先。

她是在哭,但不只是痛哭,她还在为于家人撑起最后的一线生机。于厉生投入战斗之中,和她并肩作战,保护于家剩余的人。

还能剩几人呢?

从方才到现在,除了他们二人,只剩下七个了。

九个人,而对方有二三十个,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巫景同一跃而起,站到最高处,用手轻轻擦拭脸上那些方才受于紫玥鞭打而流出的血,那会是一道永远都去不掉的疤。

男人,是该留点儿疤。但这疤,决不是这样留的。他眼里燃着怒火,拉起弓弩,对准她,那眼神里杀气腾腾,咬紧嘴唇,于他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某一瞬间,日月艳客手中的流离鞭忽然挥不动了,而此时的于厉生还像一匹战狼般与敌人陷入一片厮杀。

当年,莲台前的那片空地,横尸遍野,白骨生花。当时,红莲开得正盛,我觉得,那是被于家人鲜血溅洒过的红莲,让它燃烧的,已不是业火,不是莲心的业力,而是于家人的血,是这么条无辜的生命。那不是红莲,在我看来,是血莲。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我一登上莲台,我会感到身体不适,我看到莲心我会想呕吐我会犯晕,于紫玥的那滴泪,代表于家人的那些恨,也解释了,为何我一看到业火红莲会莫名地掉眼泪。

一箭穿心。

那件薄薄的衣裳上沾满了鲜血,还扎着一支箭。

于紫玥扔下了手中的流离鞭,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强忍着簌簌而下的泪水,朝于厉生呐喊:“厉生!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说出来,不要交出来!知道吗!哪怕……哪怕只剩你一人……你也不要……”

于厉生无声回应:厉生记住了!

可当他恍然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于紫玥含泪倒下,血流不止。

于厉生本来想过去拉拉她冰冷的手,叫叫她。她是这所有人中最后的一位长辈,也是主人最好的姨娘。可是他知道,只要他过去,便会着了道,其余的人便会被杀,比起那个,他知道自己更要做的,是保护好剩下的于家人。

他不辍舞刀,连砍四兵。

想不到巫韦会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害大小姐。不过也是,他这人那么狠,为达目的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厉生!”巫景同站在最高处叫喊,“我劝你马上住手!你一人当真可以护得了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小孩吗!你们只有五人!可我们呢,你觉得我缺人吗!”

于厉生没有听他的话,只顾埋头杀敌。

“于厉生!我告诉你,我可以射杀一个,我就同样可以射杀第二个第三个,包括你!你已经没有退路可以走了。不过如果你肯乖乖听从于我,按我说的做,我可以看在咱们昔日兄弟的情分之上,考虑考虑,放过他们四个……”

于厉生终于停下来了,在场打得要生要死的士兵终于停下来,大地一片狼藉,一切恢复沉寂。

他就站在那四人前面,护着他们免受伤害。听完巫景同的那番话,他终于是看清了某些人的嘴脸。

厉生泪眼婆娑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巫景同大将军,冷冷地说道:“将军,你我的昔日情分,当真如此廉价吗?你口中的兄弟,下场就是像我这样的吗?”

在场的那些弟兄们满头大汗,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于厉生握紧了梼杌刀,慢慢地环视了周围的人,又道:“你们这些人,当初,不也是一口一个兄弟叫得很痛快吗?击退皇太极后,咱们潇洒回营,痛饮屠苏,你们说大家要共患难的,可结果呢?生死之交,在利益面前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吗!兄弟之情义,在巫将军的勒令下,就会被缩成尘埃吗!”

罢了,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说,你们也没有选择,若是你们不听从将军的话参与血洗于家,你们就会因此丧命,死的人就会是你们。

也对,的确是这个理。可是,这真的是你们灭兄弟我满门,屠我于家的理由吗?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反目成仇,原来也在一念之间。算是我于厉生看错了人,没有认清现实,是我天真了。巫韦他又怎么可能放过我呢?我又不能把于家的事告诉他,虽然于家祖墓前的沼泽地有嗜血章鱼,外人不得入内,但依他的性子,如若他得不到,他就会去毁掉它,他会将于家的所有公之于众,到时我又该怎么办呢?于府不就万劫不复了吗?

如果所有罪过都能由我遭受,一切责任也都由我去担着,那该多好哇。

旁边的一些家中女眷,对他频频摇头,让他切不能把真相告诉给巫景同。好在于家人并非贪生怕死,没有出卖自己的本家。

“不说是吧?”

巫韦走下来,弯下腰逗着那个七岁男娃玩儿,笑呵呵地说:“伢子,要不,你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阿叔,阿叔给你糖吃。好吗?”

“梨儿还小,你要伤害他。他才七岁,他知道什么?”孩子的母亲把小孩拉到她身后,紧紧地牵着他的小手道。

“我平时最喜欢小孩儿了,你们知道的。只要这孩子乖乖地按我说的做,他会没事的。”他露出狞笑。

“巫景同!”于厉生咬牙切齿地道,“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你又能怎样呢?”

话罢,他便吩咐他的手下,只要于厉生一炷香的时间内不肯答应,就杀一个人,包括这个小孩儿。

于厉生大汗淋漓,铁青着脸,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也记着大小姐的遗言,哪怕到死也要守口如瓶。他暗暗想着:我不说,他巫韦不也拿我没办法?

但是,看到那些人就这样死在他面前,就因为他的那份坚贞和持守,他又很痛。仿佛刺的是人不是那些倒下去的,而是他。他的心在滴血。

现在只剩于厉生和这个小孩儿了。

怎么办?

于厉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一口牙挺到现在,巫景同在上面也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杀了这么多人没想到这小子还是狠下心来。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小孩儿的母亲被杀后,那个叫梨儿的孩子就哭哭啼啼地挽着他母亲的袖子,靠在她的尸体跟前,轻敲她的臂膀,涕泗交加地在她耳旁嘟囔着:“阿娘醒醒……阿娘……你别不理我,我以后一定听话,不惹阿娘生气……求求阿娘醒过来……”说完便号啕大哭。

于厉生机械地拗过头,泪眼迷糊地望着地上的尸体,又转眼看看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儿,冲他发呆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