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越了一扇又一扇坚实的铁栅栏,开了一个又一个锁,换了一条又一条复杂的通道,见了一个又一个疯狂的犯人。

我想知道,监狱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是不是越往深处,犯人就越凶险,越重要,越是高度严加管理的?”我不由发了疑问。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嗯,是的。不仅如此,有时候一些犯人还是政府隔绝的,一般人是不能见的,否则就是泄露了机密,要受罚的。”

“那我是不是算泄露了机密?”

“……”

她顿时语塞。

然而,监狱的通道似乎走不完,像绕迷宫一样,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有的犯人,已经是老态龙钟的样子了,还有一些,是半身不遂的,连动都无法动一下。据说,那些是旧社会的恶势力,他们口中有着重要的信息,同时手上也沾了无数人的鲜血,这些人工于心计,极度凶险,国家也只能暂时这样处理。

“差不多快到了,”她把头拗过来,“前边那间点着白炽灯的那间牢房,那就是。”

我怀揣着一颗紧张而又好奇的心,一步步逼近,逼近那心灵深处,监狱的尽头,那最凶险的地方。灯光发出暗淡的光芒,然后是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男人,背对着我们,直挺挺地坐在石阶上。他的背影,那么冰冷又那么熟悉。

他是谁?我摸不着头脑。

我不敢猜忌,我怕我会吓一跳。我头皮一阵麻,止住了脚步,越发觉得危险。灵魂尽头,是监狱最危险之处,心间发凉,那漆黑一片,俾伶身影。他是谁?

这世上没有那么奇怪的事,人死不能复生的,这是常理。然而,这样硬生生的,却让我顿时心口很闷。

“把门开一下。”

旁边一个手持重枪的小兵开了锁,并把牢门敞开来。轮廓逐渐清晰,愈是熟悉。

那个人转过头来。

我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心头一震,狠狠地一震。我的身体像被石化了,眼睛睖睁,圆凸凸地盯着他看,怎么也不曾想到。不,这不可能。我努力让自己镇静,可是却浑身震悚,像霹雳般。我的心,凉透了。

“哥……”我发出脆弱的一声。

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小尺,对不起。”他的声音是那样残忍,像那尖刀的冷冽,每一个字都在刺着我的脊梁骨。

“小尺,你听我说,事情不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或许……”他忙解释,眼里充满了谎言,“这么多年,你应相信哥的。”

我颤抖着音:“对啊,这么多年,做尽了多少错事。我无法忍受的是你不择手段杀害无辜,你还为我带来了那一枚骷髅玉。为的是让我应了归宿人的命运,然后呢,你的动机是什么?如此丧心病狂,真的,真的,我真的不愿意相信,你是那个温暖阳光自信善良的哥……”我哽咽了。越说下去,眼里越是他模糊的影子,泪花无情滚落,我的内心却似冰花般。心如刀绞。

他使劲儿地摇头,一个劲儿地晃动脑袋,深邃的双眼,我却早已看不透。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白虎?当初花城血案,村中病魔,西场瘟疫,还有骷髅玉,等等,是不是你做的?你只须回答是或不是。”我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看。

从前,他是那样和蔼可亲,那样亲切,那样让人感到暖洋洋的。现在,我却觉得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多么可怕,多么疯狂,简直令人发指。

他泪眼婆娑,把头埋下去,小声地应了句“是……”很没有勇气。

我惊奇地瞪大了眼。不过,的的确确是,也不知道我还在指望着什么,指望着大家都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不是这样的。小尺,你记住,不论如何,我永远是你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他坚定地说。

我频频摇头:“我们就当作不曾认识。以后,各走各的。你也不再是于家人。”

“不,小尺!你相信我。真的,我不是有意的。”

我回眸:“那你告诉我你的动机,告诉我,你不得已的苦衷啊。说啊!仅凭一枚骷髅玉,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连头都不回便扬长而去。

“小尺……”

我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的他,天真无邪,没有追求,如今让我看到的,却是野心勃勃。我大概摸清了他的意图,他不过是争夺文物界霸主的地位,吞并各大世家,包括于家。他想独揽大权,他想成为富翁。不过,我不是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

这么多年,外公一双慧眼,缜密的心思,居然也没有察觉他的心思。我的那些朋友,却也不曾告诉我。真的很奇怪。

但是我已经顾不及去考虑太多的事情了,在我眼里,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没有多少缘由。西场害了多少条人命,大家心里清楚,于家始终与白虎团势不两立。我的下一步计划,是到蜓北,到当初那个蜓北,或许那儿有我想要的答案。

二山胖托着下巴,闪着明亮的眸子,两腮都是肥肉。只见他又玩弄着那罗盘,无意间打断了我的深思:“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接手于家?”

我长吁短叹:“要不然呢,让我和白虎团联手?我必须学会独立,才可以把于家的事业继承下来。最好就是保持好心情,有一颗清晰的脑袋,不去想其他。我要想去蜓北看一看,找一找,顺便……”

我的胸口突然剧痛,接连是一阵咳嗽,然后竟眼前一片昏黑。

醒来时,二山胖蹲踞在火炉旁,眯着眼打瞌睡。我这才意识到方才我晕了过去。

“你没事吧?”二山胖擦了把口水,两只眼焦急地盯着我看。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脸茫然。

“爷,你已经睡了好久了。前天下午话说一半儿,就晕了过去,把我吓一跳。昨日找来陌半仙,还找来几个名医,都看不出什么端倪。估计是骷髅玉在作祟。”

二山胖说话时没完没了,话匣子一打开,就唠叨个不停,说着,手还跟着比划。

我淡淡地念道:“骷髅玉。”

这三个字,与我而言,是有多么沉痛。我感到很无奈,又很愧怍。我似乎已经忘了,我是骷髅玉的归宿人,那是一块邪玉,会缠身带来病魔的邪玉,附有强大磁场,对人体有万般伤害的骷髅玉。

我捂住胸口,慢悠悠地站到窗前。窗外是孩童在嬉戏,晨曦的温暖,一抹光,柔情似水,一阵风,轻悄悄,丝毫把我吹醒了。空气正清新,还是小区的那个味道,那个熟悉的味道。楼下,站着一个人。

“是谁?”

我问道。

“你难道看不出?”二山胖满脸狐疑。

我稍稍摇头,又把脖子伸长了,眯着眼,努力地观察。

“嗯。”从鼻腔里哼出了一个字来,我又点头:“他来干嘛?”

“他说,他有点要紧的事,得跟大家商量。”

“大家?你?我?还有谁?”

二山胖傻傻地搔搔后脑勺,咽了口水。“大概,没有了吧。”

“让他走吧。”

我现在最能信任的,就是二山胖了,他憨厚老实,是好伙计。而且,不论多大的事,他也从不瞒我,不藏着掖着,坦率,人又正直,一直陪着我上刀山下火海,知道的也不少。蓝墨,和哥,离珠,他们固然聪明,固然有本事,可是他们的秘密都太多了,愈是让我看不透的人,他们愈是让我觉得虚伪。

充满欺瞒,还有什么好说呢。大家心里,都隔着一堵墙,永远也无法跨越。还是一堵冰冷的厚厚的大墙。

之前,我总以为亲情是这世上最神圣的东西,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加完美和有价值。然而,现在,我就是真的真的举目无亲,只能孤身奋战了。我肩上扛着的于家的重任,虽说外公从来不想让我淌这趟浑水,直至死后,亦是没有留下任何消息。

“莫山,我要到蜓北去,我要弄清,我究竟是谁。”我捻着胸前的勾玉。

二山胖用力地推了我的肩膀,怔怔盯着我看,嘴里还说道:“你恁么傻咯!你就是我冰三爷呀谁?哎哟可别想太多别的嘛的,一心护住于家罢了。至于蜓北,那是个鬼地方,其实吧,我姥姥生前还特么说过这事儿,她说,当初可是几个儿铤而走险,胆肥儿走出来。今天,若换作咱们,必死无疑。”

我没有答复他,愣着细想。

骷髅玉的事情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了,我是归宿人,据说我的寿命就会像阴阳师般短暂。我的心思就是破解骷髅玉,可是走上一条不归路,隐隐发现不对劲,原来于家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我,自己本身也是一个秘密。

思忖半晌,二山胖眼神恍惚:“不过,三爷,若是你要下的话,我愿意跟着你。反正,当初老爷救了咱家,免去文革一劫,命都是你的。闯呀,不怕。”

都这个年代了,竟还听得见有人称呼我曾祖父为老爷。是呀,曾祖父还在的时候,也就一颗善心,救了二山胖全家,文革期间,奇门遁甲算卦的早就要被拿去批斗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我可以利用骷髅玉,找到蜓北那个地方。可别忘了,骷髅玉是探索古墓的一把钥匙。”

南雁寂寥,朔风残叶,一片香雾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