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路是相对文物界开通的,是所有明器流通的必经之地。出入的也只有当家人的一些下属,或是一些信差。财路是文物界的命根,财路一断,文物界不复存在,而财路是做生意人的一条开明的路,所谓财,就是所有人都想要发财。靠的却是很不地道的手段。

当年刘爷的父亲,为保住番禺城的千万难民,就曾破例要求文物界的总书记打开财路,因而救了无数生命。但是,如今再怎么样,财路也必须是在法律的管辖内才确立的,文物界的所有,没有什么可以逾越法律的范围的。

我动身拜访村长。

老村长年事已高,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做事也是唯唯诺诺的。脸上满是渔网纹,没有什么头发,瘦骨嶙峋,眼睛就像一口干枯的深井,那样深邃,而又那样迷离。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找他了,可是也是出于不得已。

“老村长,老村长,”我轻轻推开门,“我是小尺啊。”

他缓缓起身,抬眸望了很久很久,才道:“哦!进来。”

“我这已经是年过古稀了,村长之位早已让贤,以后可不该这样叫的,”他的语气平缓,可是久久却低着头,不敢看我,“小尺啊,你来有何事?”

“我是想问当年蜓北探险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愣住了,又急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这……让我想想……”

他搔着后脑勺:“记不起来了。”

我觉得村长刻意在隐瞒什么,也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总是埋着头的,我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

我说:“老村长,老村长。你看看我,我的眼睛为何会变得如此之蓝?”

他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颤巍巍地把头抬起来。我反倒吓了一大跳,他的眼睛都是白的,只剩下一点儿黄豆般大小的黑眼珠点缀在中间,眼圈红肿红肿,看起来瘆人。

“小尺,你……蓝瞳……”

他又似乎意识到我的惊恐,急忙低下头来,焦灼地握住一只蓝瓷茶杯。

“老村长,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我问。

“没什么,吃了不该吃的,还算看得清的,”他又诧异,“那你怎么回事?怎么眼球是泛蓝光的?也是吃坏了?”

“我……”我有些尴尬,在他面前说什么都跟口吃似的。因为我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他的。

他长吁短叹地说:“你是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你外公生前就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去碰地下的东西。我也是希望你能不与脏东西沾上边儿,虽说,你是于家正统继承人,但是,那些事情,对你无一利的。至于骷髅玉的,我知道你在找寻破解它的方法,可是听我的,将它溶入岩浆中。”

“不,我知道,老村长你一直在背后默默帮助我,也知道你故意让文物界撤掉我大使的位置,我还知道,离珠也是您的人。可是,你不知道,我现在,已是骷髅玉的归宿人。毁玉,是无法解决问题的。难道就要这样噩梦缠绕么?”

“孩子,你……”村长浑身震悚,“归宿人……”他咬紧牙关,轻轻抚摸着我的脑瓜。“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爷爷的遗愿,是我对不起于家,离珠会完成她的使命的。都是我,非但没有为你排除危机,反而给你带来了困难。”

他泪眼婆娑。我真看不惯一个老人那样自责,愧怍。我觉得,若世间没有骷髅玉,那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我不忍地摇着头,顿然心头一凛。

村长的身份,一直存于家谱之中。那时候我还纳闷儿,老村长一个外人,不就是外公的老相识,又怎么会见于家谱,况且他又不姓于。原来,他是外族人,小时候全家被屠,外公出手救了他和他的妹妹,所以将他纳入族谱。他的妹妹后来在文革的时候遇难,外公也出钱帮了他们家一把。再后来村长也说了,从外公救他那一刻起,他就是于家人,誓死都要为于家效力。

可是如今的年代都不是这样的。倡导人人平等,虽是恩人,但我不能一辈子当牛做马。大概是怕我心里过意不去,他才一直没有说出口。

北风肆虐,暖阳像细水般温和,照进屋来是那样惬意。

我轻轻端起茶杯蘸了蘸嘴边,翻看倾尘给我寄来的那些资料档案。可是看来看去,只看到每一张的署名都有“书冧兰”。

这个书冧兰出身书香门第,是倾尘的夫人。但我平时却极少见到她,书家也极少出头露面,还不能算是文物界的世家,只是干点金指的生意。书冧兰的父亲,书半仙,有点手道,靠点金指为生,还不算容易。

忽然二山胖蹑手蹑脚地在门外喊叫我的名字,我立即将东西收起来。

“梆梆——”一扇破旧的门渐渐被打开。

“大门不进,走后门咋回事?”我怀疑地问。

他搓着手掌,哆哆嗦嗦地躲进屋来,反身迅速把门闩上。他幽幽地说道:“你难不成没听说,西场那边出事情了。听说闹了瘟疫,你怎么看?”

我惊诧:“荒唐,怎么可能?现在什么年代了,闹非典也就算了。个个从出生打疫苗,医疗保险那么好,怎么个瘟疫?”

“还真是。个个面色发黑,中了邪似的。医生一诊断,说是染上了病毒。”

我心头一凛。一提起中邪,我便想起骷髅玉。骷髅玉带给大家的危害已经不少了,我绝不能再让它蔓延。

二山胖拍拍我的肩膀:“别、别紧张,是那病毒传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别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你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我点点头称是。我得去看看才放心,要不然如今若是真是骷髅玉作祟,我的良心怎能安。

西场只是当地人这样叫的,外商不这么叫,反而起了个响亮的名字“贵市”,那是因为那个地方从前经常闹饥荒,经济落后,为了让它富起来,就叫作“贵市”,可是又怕“贵”与“鬼”谐音,前些年又改名“秋宫”。

秋宫,这个名字是由颐和园而来的。当年颐和园是被称作“夏宫”,英文是theSummerPalace,而西场的一头田地,当地人叫颐苹园,外商又叫作theAutumnPalace,因而叫“秋宫”。说来这是件荒诞而又新奇的事情,秋宫这个名字一开放,自然是经济迅速发展。那个地方虽满是农家,但却少有穷人。

水稻犹如金浪,随风汹涌,稻米香满田飘。刚入冬,有些萧索,田间只剩下一个老头子在干活儿。

他嘴唇斑白,干裂得都结上一层皮。脸上没什么肉,沧桑的样子,粗糙的双手不断地清洗着那些金黄的油菜花。

我只身而去,埋着头问了一句:“老伯伯,你们村,怎么这么安静?其他人呢?”

他抬起深陷的眸子,道:“小伙子,你还不知道?村里染了一种怪病,这怪病会传染的,我劝你还是离我们远些吧。这村里,只剩下我还有不到五个的人不患病了。赶紧到田间收些庄稼,把菜收回去,过会儿可以吃。我看我也差不多了。”

我和二山胖面面相觑。

“那你们没请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大夫也说不清楚。听说过两天会有专家来察看,估计政府要将这块地封锁起来了。”

经过我的强烈要求,老伯终于愿意让我俩戴上口罩瞧一番。老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和他们触碰到,要不然会被感染到。

深洞里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腥味,紧接着传来一句句的唉声叹气。这山洞周遭是莽莽榛榛的参天大树,阳光透过树缝有条不紊地落到洞口处,一个浑身瘦得像枝干似的,满脸似是被涂上炭黑的小孩子慌张地窜出来,见了我们又躲了进去。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洞里,猫着腰。只见得黑黑的洞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的脸蛋都是像被大火熏过似的,眼球突出,眼白发黄,厚厚的棕色的嘴唇,几丝凌乱的头发,穿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四肢都瘦得跟骸骨似的,没什么肉,只剩下皮包骨,看上去有点像旧时候的黑奴。窝在一起,饮用地上坑洼处残留的雨水,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眼皮都快被融合了,面部就像被泼了硫酸,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奄奄一息。

一个中年妇人牵着孩子,衣衫褴褛。见了我,有些惊恐地说:“年轻人,来这儿干什么?舍不得,快走吧。”

我说:“我……你们怎么会这样?”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一个男人,丢了一张纸条在村门口。有人出于好奇就捡去看,上头写着三个字‘井中宝’,于是他便到村里那口古井一看,果真看到一枚闪闪发光的银戒指,他过去捡起来,好生高兴,不料感到浑身阵痛,起初没在意,就把戒指带回去,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病毒蔓延迅速,不到半个月,全村都遭了祸害。”

“奇怪,那,那枚银戒指呢?还有那口井?那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