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若不是坐着车,可要撞着别人了;天灰蒙蒙的,太阳早早地就隐去了,只看见一片污浊的黑云飘动。
我还是去了缪家锦玉。托人问事,不放心,表哥又忙着事,伙计二山胖又得顾着生意,至于蓝墨,成天都找不着他的人影;所以,无奈之下我只得一个人去。我本不喜欢出门,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但我知道,我再一天不去,这玉宗师就要急得坐不住了。
锦玉店平常客人也不多,除非是搞活动,才会拥挤。和几个小厮打了招呼后,我便上二楼去了,他们不敢拦人,本来这样闯进去,是要给轰的,所以想必那玉宗师是下了命令,才这么通顺。
我大概在房里等候了近半个小时,几个把门的只说玉宗师忙接客户,让我稍等,但在我看,这玉宗师是成心让我等的。不过,我有的是耐心。
她进屋来,便稍稍端起茶,在嘴边蘸了蘸,又轻轻吹吹,瞪圆了眼睛说道:“于当家,这东西揣在怀里的感觉不错罢。”
我回道:“玉宗师,我不明白您说的话。我们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她忽然就放下茶杯,用那双凸起来的大眼睛瞪了我一眼,道:“拿没拿东西,你以为,瞒得住么?于当家尚年青,但有些事情可得要懂点规矩了。”
既然她都知道了,我再编故事隐瞒,也没多大意义了。便应道:“规矩?我身为于家人,拿于家的东西,不为过罢。但是别忘了宗师答应晚辈的事情。”
玉宗师眼珠子一转溜,笑呵呵地回答:“我缪珏珠一向来说话算数,骷髅玉的事情,我会把情况,发电报给你,静候就是了。不过,你记住,于当家,幻山的东西,我并不稀罕,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循规蹈矩好了。我不像某个女人那样眼巴巴的想要拿东西,缪家和于家,也并没有什么过节,这一点,我想您应该知道。”
我点了点头,冷冷陪笑。这明里暗里都是有话藏着的,她在含沙射影,说的不过是月夫人,她就是因为月夫人和我不和,所以今天才这般客气的。毕竟我们才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玉宗师的话铁定不能给表哥听见,他这性子,非得去大闹一场,所以我只得拖住他。很多事情,我不可以让他知道,并不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有什么隔膜,只莫不过是怕他鲁莽冲动罢了。
倾尘一直以来很稳重,他为人友善,说来也是念在外公的情谊上,一个雨倾尘,便能压下这所有权势的东主了。像他这样不吃喝嫖赌抽的主顾,已经少之又少了,听闻成天在办公室里研究公文,其实依我看不然,他是文物界的大老板,研究的应该是关于墓的情况,他也不是闲人,我听说他的那个夫人,书冧兰,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可祖辈也是做过倒斗的买卖的。
这年头,称人盗墓贼的这种话可不敢多说,给一些有权势的主子听见了,非得把你赶出城外,有的主子就是因为这点事情,东主大闹,被垄断了生意,吃亏的也是自己。也因为都守口如瓶,官家也没插手这事儿,不过有人敢盗,就有人敢抓。
陌蓝墨的宅子,虽也是一个老店,但也许是因为不起眼没生意罢,别人家直接把他忽略,不把他当什么主顾,殊不知他的本事之大,因而月夫人大概是注意到他了。
见他成天抱着古书看,我便禁不住问他看的什么。但他不说。我一个下午都待在他的黑宅子里,本来是想跟他学本事,结果,他说自己忙,没功夫给我答疑。他今天与以往不同,心情显然沉重,我不敢多问,虽说他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但郁郁不乐说明肯定有心事。
我还是问了问他怎么回事;但结果,他却说了一堆我不明所以的话。
“小尺,谢谢你们把我当朋友。但是,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们关于我的事情。”他比往常爱说话了,就好像有些话沉积太久,一口气说出来很轻松的感觉。
但我却很迷茫。“是因为,百无禁忌?”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牵扯到你我两个家族的事。”他哽咽了下,忽然把那有神而冷淡的目光转过来,“对了,情况怎么样了?”
“玉宗师那边基本行了,就是过几日还有一个文物界的大会,还邀请了表哥去。”我如实说。
“非寒?他最近很忙罢。”
我随口问了一句,他要不要陪同。但是他仍然缄默不语,眼神游离,好像在想什么。
过后,我想起勾玉的事情,便念念不忘,而且,打那儿后,脖子上的勾玉便没有再亮过了。之前我就听说,勾玉是当家人的随身之物,不过两色勾玉交替佩戴,到我这一代,轮到蓝勾玉了。
也许是由于太多的事情,常常令我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生怕那个可怕的梦,像是梦到了自己的祖先。那个人身着军衣,冷峻忿然的面孔,至今我都清清楚楚记得其长相,也怪这几夜,不敢出门,更不敢在夜里望门槛,担心望着望着,又多望出个老人来。
这几日除了大会的事情,大概也没别的大事。说起这个来,我倒记起,这几天不论街坊四邻,还是电报杂志,都在疯传刘爷死去的事情,三个大字“疯戏子”常挂在人嘴边,这个刘爷是城里有名的木偶戏班子,平常喜欢摆弄那些木偶,前几天还念着“戏里的旦角儿,墓里的宝贝儿喽!”于是大伙儿就以为他是想钱想疯了。
这个疯戏子人干瘦如柴,像条老青蛇,两只眼不大,腮上没有多少肉,穿得也跟个渔民似的朴素。而且很喜欢养狗,狗就像他的朋友,整天亲昵在一起。去年中元节还看过他的木偶戏呢,确凿有点本事技术。有人说他是得狂犬死,有人说他是疯死,各种说法都有,但就我觉着,他是疯,不一定是死,更多可能的是失踪了罢。这好端端的人,才华横溢,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我猜,与大会有关。
其实此人我还是知道一二的,他是我外公的小舅的好朋友的义子,说来关系有些复杂。我作为晚辈,很少去拜访他,小时候外公带我去过他的梨园,也就那么几次,长大了,次数便渐渐淡了。
月夫人搞这么大动静,肯定会镇压我们,逼我们交东西,势必会搞些缘头来说事理。总之,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一听说这事儿,清早就去梨园里凑热闹,平时梨园很热闹,人头攒动,这曲子儿还没踏进园里就能听得见了,今儿却一个人也没有,这说办白事,也不像,毕竟管家成天笑呵呵地出入,哪像死了主儿的。要我说,许是怪事儿,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不敢进梨园去,倒全围在梨园周围议论,也没人出来喊散了。
我常到二山胖的店里去他,与这管家多少也是熟识,要不是如此,这梨园是不给进的。那管家生的胖胖的,嘴角一颗黑痣,老腰时常跟猫儿似的,半弓着;我一见,便不住问是怎么回事。
他本见了我是笑了笑,可我这提起,却又敛起了笑容,道:“冰三爷,您就甭提了。刘爷前些天疯疯癫癫的,到前日,我一醒来,人就不见了!去他屋里,乱七八糟的,他的木偶还不成形的散落在地上,这才惶恐,是出了事哩!”
我一惊诧,便追问:“人现在还找得着吗?究竟这是为何疯了?”
管家拉着我坐下,还把门给闩上了,压低了声儿道:“估计是想墓里头的宝贝了罢。”
难怪他嘴里头的那句“戏里的旦角,墓里的宝贝”,原来是说的这个;可这位刘爷不愁喝不愁穿,为人低调朴素,就算想发财,也非得要墓里的东西罢。就他这身本事,上大街盘口摆几个木偶,钱便哗哗流了,何必呢。我便问这是什么回事。
管家似乎生怕给外人知道,靠在我的耳旁,细声说:“大概半个多月前,一掮客和刘爷见面,在房里叨了几句,刘爷过后就很激动,经常漫不经心的,再过几天,他便疯了。”
这就奇怪了,管家说如今上上下下店里的人都在找这个掮客,只不过不敢声张,还让我别说出去;我很纳闷儿,不过却也不敢问太多的事情,道几句好,便离开了梨园。
刘爷这个人,我见过几次面,也听说过他不少的事情,只不过说起来都很无味,总之,他不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也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去拼命。家里的几条狗,纯属爱好罢了;唯有的,就是维持他生计的那几只木偶。据说,刘爷世代以木偶戏为生,家里以前也是搞这个的,而且木偶对他来说也有很大的意义。也可以说,算是继承家族的事业罢。
我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表哥,表哥没功夫去管这些,让我别疑心疑鬼的,他还说,蓝墨手头上有点事情要去处理,然后就没管刘爷的事情了。蓝墨,昨日也去他宅子过,莫不是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倒还真有事情。不过纵使他们俩没管这事,但是我觉得,这肯定不简单。
这城里可没有我的人线在,找倾尘罢,也许事情好办些,但却不敢麻烦他;所以我只得去找那二山胖帮忙。
今天他店里和平常一样火,他就只管收钱。我进去,便拉着他的手肘问道“莫山,刘爷的事情你听说了罢?”
二山胖愣住了,怔怔地站在那儿,小声说道:“三爷,您去梨园了?!”
我一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但他的表情似乎很吃惊。
“这事儿,不简单啊。话说这刘爷如今应该是在墓里头了,也不知他的情况如何。”
这倒把我一吓:“他不是疯了吗?还真下墓了?”
“是呀。应该这墓里,有他要的东西罢。我们别管为好。”二山胖像是在安慰自己,让我别插手这事。
但不管怎么样,我总觉得,这是月夫人的一个阴谋,而且我必须揭穿她。我和山胖说了大会的事情,他半信半疑,说准备去找那掮客和姓方的。
夜幕降临,河上的水还泛着一层微光,湍急地流走,就好像天上的白云,全部死死地浸在水里。
天已经很黑了,表哥说今晚不回来吃饭,出去办点事儿。所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突然电话声响起,我随手就去接“喂?”
“三爷,我找到那掮客了。”电话里的人是二山胖。
“那好,你来这一趟吧,我晚上不出门。”
我总是害怕迈出那门槛,总之,那一夜的梦给我造成了很大影响,就是整个人一直很不安,甚至有时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