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乔走了。救护车来的时候,急救的医生就已经当场判断再无救活的可能。她就这样在牧黎的怀里走了,临走时,右手还紧紧地抓着牧黎的肩膀,不曾放开。

牧黎浑身染满了她的血,静静地坐在狼藉的走廊里,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大脑里一片空白。

就这样不知坐了多久,她仿佛听到很多人来喊她,来与她说话。但是没有一句话,她能听得进去。

有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一拳揍在她的脸上。痛感都已麻木,她听到了罗伯特的怒吼:

“我父亲死了!是不是你们做的?是不是!”

牧黎没有任何反应,谁死了?谁死了都和她无关了,她不想管了,她好累,好想就这么睡下,一睡不醒。

“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给我带回军警拘留所!”

“中校...逮捕尉官,是要走程序的,您不能擅作主张。”有人在说话。

“我说把她抓起来!你们想违抗军令吗?”

“可是中校!”

埃里克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军靴踏在玻璃碎渣上的声音:

“包庇罪犯,策反军警,违反命令行事,光是这三条罪,就已经滔天,当场逮捕根本不为过。”

牧黎抬起了眼眸,看向埃里克,他冷厉的面庞,无情的话语,交织成一副丑恶无比的画面。有火焰在心底灼灼燃起,本因玛丽和芮乔双双惨死的打击彻底失去力气的身体里,一股邪火在乱窜。

“埃里克,你杀了芮乔。”牧黎嘶哑着嗓音说道。

“你说什么?”罗伯特没听清,埃里克则冷冷地看着她。

“我说你杀了芮乔!”牧黎的声音放大,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浓浓的仇恨。

“她协助罪犯逃跑,是我亲眼所见,她已经犯下死罪,我开枪射杀她,有何不可?”埃里克振振有词,并讥诮地看着牧黎道:“你已经自身难保,管好你自己吧。”

牧黎浑身都在发抖,那种愤怒,是她生平从未体验过的。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杀了他!杀了他!芮乔就死在这个恶魔的手里。

然而芮乔临终前费尽心力说出的最后那句话还在心口萦绕:“不要为我报仇...不要...不要...”

她知道芮乔为什么会说不要为她报仇,这个人,到死都在为她考虑,或者说到死,都在为弗里斯曼的计划尽力。自己不顾一切地闯入龙潭虎穴,亲手杀死玛丽,就是为了洗脱与玛丽一伙的罪名。玛丽也是为了她未来的前途,主动献出了生命。如果她为了替芮乔报仇,杀了埃里克,那么一切的付出和努力,就全部前功尽弃。

但是牧黎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在弗里斯曼的诱导之中。他料到自己会离开大将府,深入龙潭虎穴。玛丽和朵拉在电视台挟持人质,播放录音录像,揭露皮耶尔和史密斯的罪行,也是受他指使。

她对弗里斯曼,发自内心的厌恶,此人的所作所为,让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天底下最煎熬的痛。欺骗、谎言、诱导和逼迫,一切的一切让她深恶痛绝。她不想再受这个人的掌控,一分一秒也不要。

什么未来?弗里斯曼罩在她头顶上,她就不会有未来?什么前途?受到弗里斯曼掌控的前途,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前途。来到这个世界,她所遇到的所有人,爱人不能在一起、友人年纪轻轻不得善终、亲人为了所谓“大义”被自己亲手杀死,她为了什么?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平等和光明?她不懂为什么这一切要她来承受,她不过一介普通人,难堪此大任。

不若就此算了吧,她从过去而来,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劳心劳力,讨不得半分的好,还有什么所求?芮乔死了,玛丽也死了,朵拉生死不明,即便不死也从此成为仇人,兰妮和她也不会再有半分可能,从此天各一方,分处两个世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对这个世界厌恶了,她想走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空手而来,所得的一切皆被夺走,她已经一无所有。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去他妈的平等光明,去他妈的公正大义!我牧黎生于此世,决不再为人所困,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友人大仇都不得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两名军警架着她离去,罗伯特与埃里克就走在前方,牧黎的双目赤红似血,状若疯癫,忽的挣脱束缚,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埃里克就开枪了。

枪声响起,雷霆万钧,整个走廊里全是惊呼尖叫。埃里克后脑中枪,瞬间死亡,脑浆血液崩了身旁的罗伯特一身。罗伯特惊骇万分,摔倒在地。所有军警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呵呵呵,哈哈哈哈......”牧黎握着枪,站在走廊里,浑身浴血,发出了痛快淋漓的笑声。

来到这个世界,她从未如此开怀,挣开束缚,手刃仇人,你上一刻害死我友人,下一刻我就要让你偿命!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全都是狗屁!

她再次举枪,向着罗伯特开枪,并未瞄准要害,只是将子弹打在他周身。看着罗伯特吓得屁滚尿流、抖若筛糠,她更加放肆地大笑,有若修罗厉鬼,骇人万分。

“救我!救我啊!”罗伯特在枪林弹雨的戏耍中惊慌失措,被牧黎此刻的状态吓得肝胆俱裂,什么文雅形象,全然丢失。

军警们终于反应过来,两个军警立刻扑上前去,缴了牧黎的枪,将牧黎死死压在地上。谁知牧黎力气大得恐怖,眼瞅着就要压制不住。军警们迅速一拥而上,一个两个三个,叠罗汉般,用自己的体重狠狠将牧黎制服。

牧黎终于无法动弹,然而即便被压在最下,也止不住她癫狂地大笑。魔鬼,修罗,曾经心目中的英雄,却变为如今的形象,军警们的心里有着巨大的震惊,也烙上了极为深刻的记忆烙印。

“杀了她,杀了她!”罗伯特抖着声音指着牧黎道。

但是他的命令没能得到实施,因为就在几分钟前,电视台内已然涌入了大量的武装官兵,将军警控制了起来。随即有军官提着箱子赶来,跪在牧黎身边,从箱子中取出一小管镇静剂,直接给牧黎注射了下去。

不多时,牧黎眼前发黑,失去了知觉。

***

一辆军车驶过大道,停在了弗里斯曼官邸的门口。守卫军官敬礼,恭迎车辆驶入。车子驶过红栅栏石桥,入门楼,缓缓在车库中停下。

司机停好车,迅速下车,绕到后座车门,为车内贵人拉开了车门。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下了车,在原地站定,优雅地整了一下身上的军装。肩章上的军衔之高让人震惊,大将军衔,凤毛麟角。

他唇上蓄着短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五官俊雅深邃,棕色短发,戴着军帽,帽檐下的蔚蓝双瞳深沉睿智。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周身的强大气场如漩涡,就能将人吞没。

他大步走出车库,上了楼梯,拐入回廊。恰巧大儿子索纳迎面而来,索纳见到他,微微鞠了一躬,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落后他半步,跟着他一起前进。一边走,一边说道:

“父亲,牧黎的事情,还是失控了。”

弗里斯曼大将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汇报。

“芮乔意外死亡,是埃里克·肖恩动的手。牧黎没能承受得住,发了疯,开枪射杀了埃里克·肖恩。按照您的指示,驻扎在主城的施特朗上将的部队已经控制了史密斯兄弟,接管了军警。牧黎被注射了镇静剂,现在被关入了桑德堡监狱。”

“到底还是进了桑德堡...”弗里斯曼大将仿佛感叹般缓缓说道,“看来,我和阿心相比,对她的了解还是差了一筹,阿心给她的那个吊坠还有糖纸,但愿她能悟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父亲,我们要把牧黎捞出来吗?”

“捞她做什么,就让她在里面呆着,把脑子静一静,理一理再说。而且,既然进了桑德堡,想要把人捞出来,就连我也没那个本事,要走很复杂的程序,显得太故意。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我估计,一个月之内,她自己会主动出来。到时候,让阿心的人去接应她吧。她在主城待不下去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弗里斯曼大将推开了书房的门,索纳跟着走了进去,掩上房门。

查克·弗里斯曼脱掉军帽和大衣,坐在了椅子上,也示意索纳坐下。索纳从善如流,坐在了父亲的下首旁。

“跟我说说,她的阵营值怎么样了。”弗里斯曼大将问道。

“之前是守序善良、守序中立、中立善良、绝对中立和混乱善良都出现过,今天这件事后,混乱中立和中立邪恶也出现了。”索纳说道。

“还差守序邪恶和混乱邪恶吗?”弗里斯曼大将喃喃,摩挲着手指,似乎在思考。

“表面还是守序中立没变化?”不多时,弗里斯曼大将又问。

“至少,手环id暂时没能测出她的阵营值变化。但是经此一事,我担心,瞳孔测试那一关,她过不了了。”索纳说道。

“嗯,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她被测出身兼七种阵营,将会带来巨大的风暴。到时候惊动教会,她将成为教会的心头大患,永远也无法回归正常公民的身份,更不用谈回军队了。我只能把她送到阿心那里。咱们的计划,就要从a转变为b了。”

“父亲,您是知道我的,比起a计划,我更乐于见到b计划。”索纳表态道。

弗里斯曼大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道: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心软善良。”

“父亲,您的意思是执行a计划,还是b计划?”索纳确认道。

“入了桑德堡,瞳孔测试难以避免,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全得靠天决定。a计划是捷径,省时省力,但过于残酷。b计划绕了远路,但胜在更温和,对于她的未来,有好处。”

“a计划走到现在,已经把她搞疯了,父亲,您真的很残忍。”索纳突然说道。

弗里斯曼大将从椅子上站起身,负手而立,声音深沉: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有怨气,特别是兰妮,我也知道我做这些事情,早晚要众叛亲离。但是索纳啊,即便我坐到大将的位置上,我相比于这个世界,依旧弱小。弱小的人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必不择手段。”

“您是我的父亲,我尊重您,为您做事。但我也曾不止一次表明过,我不赞同您的做法。”

“你是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们。”查克·弗里斯曼缓缓说道。

索纳喉头微动,半晌,才道:“父亲,经此一事,牧黎必然恨透了您,也肯定想要脱离您的掌控。我担心,她会不会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最后没办法成为我们所期盼的那样。”

“我不害怕她恨我,也不害怕她脱离我的掌控。她的成长过程,就是一步一步脱离我的掌控。因为我自己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所以我需要她去改变。她是独一无二的,那么纯粹,纤尘不染。她必然会比我强,比我更伟大,更磊落,更光明。如今所有的磨难,不过是这条路上的荆棘,她必定会走过去。”

或许是这番谈话让他有点累了,弗里斯曼大将捏了捏眉心,道:

“你去忙吧,我还有些事需要考虑。”

索纳站起身,刚准备告辞,就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汇报:

“父亲,艾丽塔和罗格已经出主城,临走时将一个包裹邮寄到了我办公室,我把包裹带回来了,里面是芮乔和牧黎的一些私人物品,我看到罗格附了一张纸条,说里面有一本芮乔的手写日记,或许有用。”

“日记?”弗里斯曼大将回头,略显诧异。

“是的,我粗略翻了翻内容,写的很不错,有芮乔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乐天风格,至今为止咱们a计划的脉络也都详实记录了下来,如果能给牧黎看一看,或许她的心里能得到一点安慰。”

“把日记拿给我看看,明天我给你答复。”弗里斯曼大将说道。

“是,父亲。”

索纳退出了书房,往自己的独立院落走去,刚拐了个弯,他不出意料地撞见了兰妮。

“父亲怎么说?”兰妮淡淡问道,不过一日,她竟憔悴不堪。

“日记的事,他要亲眼过目才能下决定。”索纳叹了口气,说道。

“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想亲自去一趟桑德堡监狱。”兰妮低眉顺眼地说道。

索纳看着妹妹,半晌,一如儿时一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

“放心吧,大哥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