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女帝来探望快生产的赵侍君,一进屋子就笑容满面,“近来可好?”她轻柔的问,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凝望他的神情格外柔和。

赵侍君笑笑,“托皇上的福,一切安好。”

在这里歇息的女帝换了常服,闻道炭火里的一丝气味,眉头皱了皱,“李辉,叫内务府那帮老奴们,拿些上好的炭火过来,越老越不懂事了。”

李辉连忙应下,马上去内务府走了一遭。

赵侍君将热茶递给女帝,“皇上别动气,兴许这儿已经是最好的了呢。”

“嗯,”女帝端着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听闻你宫里头有人被吓着了?怎么回事?你可有事?”

赵侍君摇摇头,手顿了顿,接着拧了热毛巾再递给她,“我没事,左右不过是个新来的,胆子小儿,见了不该见的,这才受了点惊吓。”

女帝听言,擦了把脸,将毛巾扔给宫女,拉着他坐过来,“可是见了老二宫前那个……”她想也是,捏了捏赵侍君的手,“你没事便好。”话是这么说着,然而她心里倒是想着另外的事。

老二的事。

有三年未见了。

她微微叹气,赵侍君都看在眼里。

过了两日,赵嬷嬷神色匆匆的从御膳房回来,拎着食盒便进了夏蘼卧室,真巧看见夏蘼给白茗扎头发,也不知道是搞的什么主意,将头发高高束起以玉簪缚着,倒是见白茗多了分英气。

“嬷嬷撞鬼了不成?”夏蘼抬眼看了她一下,俯身打量白茗,手指拨弄出一缕碎发,这才满意的笑了。

“主子,景仁宫那边……塞给老奴这个。”赵嬷嬷摊手,夏蘼捡了纸条拆开一看,勾出一抹笑,不在意的拿火折烧掉。

倒是赵嬷嬷满腹疑惑,想起在御膳房时,众人如星捧月般围着梅心,她只是拿了食盒便走,谁曾想出了门不远听见有人呵斥她,赵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都回听见这事,不禁回头,只见梅心怒视着她,径直走了过来,还撞了她一下。赵嬷嬷才觉得手中有异,连话都没说,赶紧回来了。

夏蘼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掀开食盒看了看菜色,“这盘韭菜鸡蛋不错,中午再烧个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嗯,加上这些倒是够我们吃的了。”

这厢她盘算着午饭,那边倒是把赵嬷嬷急了,“主子,这景仁宫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啊,若是得他搭手一把……”她还没说完见夏蘼笑意更深,蔓延眼底。赵嬷嬷便住了嘴。

如此几天,赵嬷嬷都能在御膳房碰见梅心,老是给她脸色看的景仁宫宫女。可她又不能擅作主张,连那纸条是什么她都不知道。

这天午膳时,夏蘼夹了两筷子,问赵嬷嬷,“还是这般?”

赵嬷嬷愣了下,才回过神来,“是的。”

“白茗,明儿你去拿食盒。”

“好。”白茗应下。

夏蘼不讲究什么食不语的规矩,反正禁足在内,就这么几个人,让大家凑合在一桌上吃。明其名曰节省粮食。过了会儿众人又说起别的事儿来了,都是些生活里的琐事,比方吉祥老爱说他养的那些鸭能下蛋了,还有种的一些果子差不多等夏天能吃了这些。

听的她眉开眼笑,咬着筷子问吉祥:“怪不得每日早上吃的蛋都觉得特别新鲜。”夏蘼是每天早上都要吃两个白煮蛋,让白茗也吃,后来觉得反正每天鸭能生那么多,就四个人,索性规定每个人早上都吃两个白煮蛋。

补充蛋白质啊,蛋最适合了。

然而赵嬷嬷总是嫌弃白煮蛋吃着噎人,不大会吃。

近三年来,夏蘼将身子调养的很好,午饭一定会带着肉,蔬菜,或者鱼,反正四个人吃的很丰富。她的身高就跟抽枝似地,窜了好几节,不过同白茗站在一块儿的话背影略显单薄。没办法,白茗每天习武,运动力很强。

今天,白茗拿着食盒回来了,朝夏蘼微微的点头,夏蘼玩着手里的绳子,拉出个网状来,伸手对白茗说:“你来翻翻看?”

这种翻绳子的游戏,她上辈子也玩过,能翻出很多花样来呢,依稀记得每种图案还有很多名称。赵嬷嬷接过白茗手中的食盒,她便空出手来,绕了几圈,同夏蘼一起玩。指尖相处,肌肤相亲。

白茗不时的抬眼看她,她的视线却都在那绳子上。忽儿抬眼,眸似星辰,冲她嫣然一笑,白茗便沦陷在那抹笑中。

宣武二十二年二月初七,正是过完年后不久,赵侍君生五公主,取名芙,晋贵人。

这天夏蘼走过暗道,站在暗道里等着头上那抹光射·下来,花嬷嬷吃力的搬开东西,“殿下许久未来了。”

夏蘼并没有上台阶的意思,她站在下面,抬头望着上面的花嬷嬷,“嬷嬷,我是来同你告别的,不久后我将出宫。”

花嬷嬷的笑僵在脸上,过了许久,哀叹了声,却道:“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早。”她再看向夏蘼时多了分和蔼的笑,那是真的再看她,而不是透过她看别人,“殿下此去,一路保重。”

夏蘼嗯了声,转身时,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也不知道花嬷嬷听见没,她在这条暗道里走了数十回,都是她心情不好难捱时,每每走到尽头,敲了敲头顶上方的板子,听见花嬷嬷唱起歌谣,心里便安生了。

如今,她却要离开这方净土。

路,总归要走。

三月初七,五公主满月宴操办的甚是隆重,赵贵人抱着她只是露了下脸便由人带下去了。他一身宫装陪着女帝,将后宫其他人的光芒都覆盖下去,眉目如画,看的人有些晃眼。

宋国公眯了眯眼,叹了声气,仰头将酒饮尽。碰上赵媛敬酒,她不得不苦笑,“赵尚书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如今风头无限啊。”

赵媛微微笑,“不过是皇上怜爱,哪能比得上宋贵君得皇上心。”

“若论这心,”宋国公咬重了那个心字,“恐怕还是赵贵人多占一分,那眉眼……多漂亮。”

“我等自是不敢妄加揣测圣心。”赵媛打着太极,各自碰杯喝过就散。

“哼。”宋国公冷哼声,心道谁知道你儿子有没有那个命成为凤后,又或者还未登位便赴了凤后的后尘也说不定呢。

宫外人声鼎沸,西格殿内沉寂一片。

白茗之前按她说的,将‘不负希望’四个字带给景仁宫的人,“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白茗说着,跟着她进来的还有赵嬷嬷和吉祥。

坐在椅子上的夏蘼嗯了声,依旧仰望着天花板,直到来了个小太监,一进屋,扯着嗓子说:“传皇上口谕,五公主满月,普天同庆,着二公主出席。”

闻言,夏蘼缓缓低头看向那人,一笑,“又是你。”

当年,夏蘼刚来这里,为了博皇帝眼球,撒泼打滚的折腾了传旨的小太监,如今又是他来传口谕,依旧是在她被遗忘许久之后。

小泉子猛然想起什么,敛下心神,垂首而立。

“长进了。”夏蘼说道。

小泉子,“谢二公主谬赞。”在宫里混了这么多些年,他也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忍不住气的小太监了。垂眸间看见一抹洗得泛白的衣摆从眼前走过,他还微微抬眼,那个人,真的不一样了。

从当年的痴傻,到如今的淡泊,似乎没有什么能难住她。一别多年,真的不一样了。

“二公主,您还未换衣服呢。”小泉子不禁提醒道。

夏蘼哂笑,“这便是最好的了。”

当二公主再一次进入人们的视野里时,谁也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一身常服,却十分璀璨,那种由内而外的宁静气质,让女帝有些恍惚,就连她端着的酒盏倾泻了都未曾察觉。赵贵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心里感叹当年那个人又会是何等的风华绝代?他嘴角抿了抹苦笑,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下眼角。

听母亲说,他的眼角很像一个人。

这才是他得宠的根本。

亦是,凤后走向末路的缘由。

夏蘼不卑不亢的走到女帝跟前,掀袍而跪,“儿臣恭贺母皇,愿五妹平安长寿。”

她的声音将女帝从往昔里拉回神来,“起来吧。”夏蘼坐到位置上,女帝看了两眼,三年不见,长得漂亮了,然而不咸不淡的好似整个人笼罩着一层云雾,看不清里面。她喝了酒盏中的酒,伸手由赵贵人再斟上。

“老二,今年有十六了吧?”

“回母皇,今年虚岁十七了。”夏蘼回道。

女帝念叨了两声十七,十七,转头朝赵贵人笑说:“岁月不饶人啊,老二都十七了。”最后,五公主的满月酒,除了正主五公主及其生父赵贵人备受皇上恩宠,赏赐无数外。连多年被禁足的二公主亦是被恩准出宫。

封怡亲王,赐怡亲王府。

回到西格殿,赵嬷嬷私下瞧着没人,问她:“主子,为何这般笃定咱们就能出宫?”

夏蘼一步步的往书房走去,重新打量了番,最后将锁加重了两道,“回头吩咐吉祥,翊乾宫估计还留他一人守着,辛苦了。”

赵嬷嬷应下,两人这才往回走,“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她这般说道,赵嬷嬷挡住风,将灯笼往怀里带了带,听她一言,愣在原地,片刻后才跟上去。

其实,夏蘼并不想出宫,虽然宫里踩低拜高但是她过的也自在,然而一出宫什么都得重新开始,连人手都得买,还得操持一大家子的事情,光是想想都觉得烦。但是,那又是必经之路。

眼下,女帝并未确立太女之意,老三也差不多快成年了,日后会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不如早些出宫建立自己的势力才是。

回屋后,夏蘼吩咐人都早些休息,明日起开始盘点东西,收拾妥当后出宫。

白茗留在最后,“主子,阿辰晚间出去了,让我带话,说是宴席上赵贵人提起你来,随后宋贵君也有帮言,这才得以召见。”

“嗯,”夏蘼拉着她的手,走到梳妆台边,将白茗高束的头发放下,拿起梳子梳了梳,刚开始白茗都会有些惶恐,可是拗不过夏蘼,便随她了。夏蘼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青丝,“宋贵君不过是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罢了,赵贵人才是重点。”

“以后,我们便有自己的府邸了,开心吧?”夏蘼朝镜子中的人一笑,将她的头发梳的笔直笔直,夏蘼很喜欢白茗的头发,乌黑发亮,不开叉,发质好。她自己的头发则没这么好,所以,时不时的就会来折腾白茗一下。

白茗抬眼,看见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我会一直追随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