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累了。”夏蘼活动了下脖颈,只听见嘎嘎的响,她真的觉得累了。都未洗漱便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待赵嬷嬷出去后,夏蘼翻身侧躺将自己缩成一团,却犹然觉得有些冷,这个夏季……比去年的冬天还冷。
就像是心上被人捅了一个洞,风呼呼的吹,怎么也抱紧被子也无济于事。
从屋里出去后的赵嬷嬷,在门边轻轻回望了下,瞧见被子里的人缩成一团,心里很是不好受,她不禁见证了凤后长大到逝去,如今又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变强,却仍然被打入深渊。
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缓缓地掩上门,她走了两步,寻思着这事还得问个清楚,步子直径往大厅去了。
其他人已经散去,白茗还跪在那儿,笔直着身子。
听见脚步声,白茗头也未抬,便知晓是谁,低声询问:“主子可还好?”
赵嬷嬷脚下一顿,继而走到她跟前,“嬷嬷也算是看着你长大到如今,你跟嬷嬷说实话,为何会提议主子写寿字?”
白茗没有解释。
这倒是把赵嬷嬷急了,她团团转了几下,戳着她的脑袋,“你倒是开口说话啊,哪怕说句你是无心的也比什么都不说来得强啊?”见白茗还是紧抿双唇就是不肯说,这下子她也不再劝了。
幽幽地叹一声,“主子说她累了。”走出去时,赵嬷嬷还是没忍住,说:“主子带你不薄,有什么都惦记着你,出了这档子事,你替主子想想。”见她还只是低着头,跪在那儿,便厉声了些:“跪在这儿做什么?要给人看,也得那人看得着才行。”
白茗还是一步未动。
赵嬷嬷真想骂她是不是榆木脑袋?要喊冤什么的都得在主子跟前才行,她倒好,就跪在这里,远远的,谁知道?赵嬷嬷也没再管她,自个儿去休息了。
早上,夏蘼起来,用过膳后,就独自在庭院里闲逛,路过白茗早上练操的地方,习惯性的停了停,只是今天空无一人。
夏蘼有些疑惑,一个念头闪过,她嘴角抽了抽,漫步走到大厅外,果然那人还跪着,挺直了的脊梁,看起来有些消瘦。关于白茗,她是生气,却也只是气过就算了,昨夜的那种心酸,苦楚,在睡过一觉以后,就抛之脑后了。
该!
夏蘼在心里念叨,让你长点心,你不长。
随后拂袖而去。
西格殿里差不多角角落落都被逛了个遍,夏蘼觉得无聊的紧,就去了正殿那边的书房,打算写写字,看看书,顺便把这个翊乾宫的每个角落都逛逛。反正,她能活动的范围也就这么大了。
然而走到书房,她就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蠢,整个宫很大,不光是有正殿,还有两个偏殿,两个偏格,还有无数房间,假山,荷花池,楼台水榭等等。
走到书房,她已经汗流浃背了,坐在椅子上喝了杯水,哪儿也不想去了,连打字什么的都不想写了,统统见鬼去吧,反正她已经是被嫌弃的了。
夏蘼趴在桌上,拨弄着那些挂着的毛笔,无聊的喊了句:“阿辰……”尾音上扬,听起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
很快阿辰便出现在她眼前,单膝跪地低头说:“主子。”
瞧了他两眼,夏蘼突然问:“你这么些年都没换过衣服吗?”
阿辰:“……换过。”
夏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其实她就是无聊。伸了伸懒腰,不经意似地问道:“你能查到白茗之前在家都跟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话吗?”
“主子是说……”
“嘘,知道就好。”夏蘼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眉开眼笑,“那丫头心太直,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你去查查,尽力而为即可,注意安全。”
阿辰嗯了声就退出去了,跃上屋顶他侧目看了眼屋内的人,她临窗而坐,一脸懒散,却心如明镜,而且心态甚好,对身边的人也很好。他每次出任务,她都会叮嘱自己,还留了他的房间,让他不必守夜。
是造化吧,在血洗的人生中,他遇见她。
午膳是芍药来请她的,夏蘼看了她眼,嗯了声,起身出去了。芍药跟在她身后,也没往日那般轻松自在,规规矩矩的。
菜还是院子里地上自己种的那些,还有道白切鸡,这倒是比较少见的,夏蘼多吃了两口,恍然又想起以前让白茗去御膳房偷肉的事情。她便觉得味同嚼蜡了,慢悠悠地放下筷子,“她人呢?”
“还跪着呢。”赵嬷嬷自然知道问的是谁,见她吃的不多,又说:“凉菜清热爽口,主子再多用点?”
夏蘼夹了两筷子,就不吃了,心里只觉得烦躁的紧,躺在贵妃榻上,吩咐人不要来打扰她。
说不出的烦,就觉得做什么都是不对劲的,而且整个人也提不起精神来。
翻来覆去睡不着,夏蘼坐起来,狠狠地锤了两把枕头,起身去了大厅,只见那人依旧纹丝不动,“你要跪倒什么时候?”言语间有些不耐烦了,夏蘼瞪着那人的背影问。
白茗猛地回头,“主子。”
夏蘼哼了声,“别跪在这儿,碍眼。”
白茗就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后,转身的夏蘼,回头瞪了她一眼,“啧,还不跟上。”
白茗欣喜若狂,立马就跳起来跟上了,就是中途腿软了下,夏蘼都看在眼里,心想,该,让你没事跪那么久,腿软了吧。
她又躺回屋檐下的摇椅上,瞥了眼白茗:“杵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扇扇子?”
白茗立马小跑过去,站在她边上,拿着蒲扇轻轻地扇着。
摇椅上的人眯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神色安宁。白茗手里的蒲扇便扇的更轻了,生怕将夏蘼扇着凉了,她打量着躺椅上的人,这些年她在长,主子也在长,虽然两人身高上有点差距,然而夏蘼长得精致。
眉眼间透着一种很舒服的气息。
白茗看着看着,突然夏蘼睁开眼,两人目光撞了个真着,“干什么?”
“没什么?”白茗说道。
“还不扇用力些,热死了。”夏蘼抱怨了句,白茗便用力扇了起来。
“就这样一直扇着,知道吗?”
白茗嗯了声。
夏蘼不管她了,继续闭上眼睡觉。
过了许久,白茗突然很小声的说:“主子,我真不知道那事,也从未想过要背叛主子。”她曾同夏蘼同床共枕好些年,听得出夏蘼入睡时的呼吸声,知道现在她还没睡着,才会这样说的。
“谁许你说话了?”夏蘼眯着眼说,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扇。”她心情甚好,勾起一抹笑。
而白茗则老老实实的继续扇着蒲扇,她有些拿不准夏蘼的心思,她也不擅长揣测,索性主子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好了。
又过了会儿,夏蘼依旧没睡着,白茗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来,“你没吃饭吗?劲儿这么小?”
白茗嗯了声,她,还真没吃饭。
夏蘼:……
对哦,她忘记了白茗一直跪在那儿,的确是没吃饭。夏蘼坐起来,一把抢过蒲扇,自己猛地扇了起来,又指着她:“一点都不让人省心,长没长脑子?我说了让你一直跪着了吗?我说了不让你吃饭了吗?”
白茗一连摇了好几次头。心里说道:可是,你也没让我起,也没说我能吃饭啊。可是,又不能当面顶撞,她抬眼有些哀怨的看了夏蘼两眼。
结果,夏蘼来劲儿了,拿扇子拍了她一下,“你还看,还有理了是吧?知道主子我,为什么被禁足了吗?”
“知道,因为贺寿图。”
夏蘼嗯了声,“继续。”
“因为,是我提议,害的主子被禁足的。”白茗就这点好,认错快,态度好,你说她错了,她就承认,不管是不是都没关系。
“我之前有没有让你长点心啊?”夏蘼又问。
白茗:“有,主子说过。”可是,那个时候,她光顾着看夏蘼了,虽然话听进去了,但是……没过脑。
“既然知道错了,那本公主大人大量,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说吧,怎么回事。”有些事,她一定要弄明白,否则只会让两人越走越远,隔阂越来越大。就好像她和她的父母,因为常年不相见,彼此的心意都不清楚,除了客气,没有别的了。所以夏蘼才更加明白,误会,一定要弄清楚,不能积累。
当然,还得看对方是什么人。
白茗随即将事情讲了一遍:那段时日,她嫡父老是各种理由让她回家探望,忽然有天,她在房间里休息,她父亲喊她起来,说是听闻她娘近来字画,嫡出那边送了不少过去,可得欢心了,让白茗也学着点。
可是白茗不乐意,她觉得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过着就好了,自己的娘,还得花特别手段才能得她看一眼,那还是算了,反正白茗从小对这娘就没有什么奢望。她父亲恨爹不成刚的戳着她的脑袋说:“知不知道,写个寿字能让人开心,这么便宜的事情也不干?”
“肯定不是简单的寿字啊,要不然,谁不会写?”白茗如是说。
她父亲便告诉她这个组合寿字的方法。
说道这儿,白茗停了会儿,有些皱眉,“我当时没在意,只当是父亲被嫡父逼得紧了,才会这样说。现在细细想来,那些应该不是父亲的主意,他平日里不会想这么多,也不会想着去讨好娘。”
也就是说……亲,从喊你出宫那会儿就开始设计了。白馨进宫的最主要用途,就在此吧?
夏蘼摇摇头,真心脑子斗不过啊。见她还站在那儿,夏蘼又拿扇子拍了她一下,接着拍了好几下,也不算是打,力道都是很轻,最后夏蘼哼了声,从怀里摸出一瓶子来,很小的药膏的那种,扔到白茗手里:“擦你手的。”
白茗恍惚了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嘭咚一声跪了下去,朝夏蘼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谢主子。”
她的手,在很久之前的冬天受伤了,阴天,下雨天时不时的会疼下。她握着夏蘼那瓶药,朝她咧嘴一笑。
夏蘼白了她一眼,“知道谁对你好了吧?”
白茗用力的点头。
“以后,有什么事,得和我说,知道吗?”夏蘼又说。
白茗再次点头,“一定和主子说。”说着她又朝夏蘼磕了一个头,磕的夏蘼觉得再这么受拜下去都会折寿了,“起来吧。”
“谢主子。”白茗很欢快的起来了,眼神明亮,就跟……唔,屁股后面就缺个尾巴,摇一摇了。夏蘼看着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主子,”白茗忽然喊着,举着手道:“我白茗此生,只为你夏蘼赴汤蹈火,若违背誓,不得好死。”
那模样认真的让人移不开眼,那神情笃定的让人不得不去信。
夏蘼看了好久,这才嗯了声。只愿,他日,白茗不要怪自己断了她对家人手足的念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