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容拎着宴安送的那盏琉璃灯笼被他护着往前走,说是带她去找崔珏他们,可是宴安却带着崔容在街上逛了起来。

“失散这么久,哥哥他们一定很担心我的。”

街上喧闹繁华,崔容放大声音这次在宴安身边道。

宴安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一张脸衬着通明的灯火,眼里似是有光。

“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他这么说,崔容只觉心中微动,莫名发软,却是沉默了下来。

宴安这人不同其他人,他在崔容的心目中是最特别的人之一,而如今这人却对她表露出一种暧昧的喜欢来,崔容自己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被撩拨了。

上元节热闹非凡,吃的穿的玩的赏的这一路上应有尽有的。崔容看了耍猴,吃了路上小摊贩卖的吃食,还有舞狮杂耍,倒是尽兴。

手里拿着刚买好的臭豆腐,宴安被臭味熏得直接皱着眉头离了崔容有三步远。

崔容忍俊不禁,用了竹签夹了一个滚了汤汁道:“你尝尝吧,很好吃的。”

宴安一脸敬谢不敏,摇头:“不用,你吃就好。”

崔容忍不住笑,臭豆腐这种东西,第一次见的人总是敬而远之,不过喜欢吃的人却是觉得很美味的。

宴安不喜欢,崔容也不强求他。两人继续往前走,在路过一个被许多人围住的小摊之时,突然听到一阵唏嘘声。

“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了……”

一阵扼腕之声,两人看去,原是一个射箭摊子,取了一条长绳在底部打出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圆环来,射箭之人需让箭矢穿过圆环,方才算中。

一两银子一共十五之箭,彩头有三样,一个是放在红绸布上的镯子,十五箭全中,才能得到。另两样彩头一个是玉珠红绳手串,要中十支箭才得,最后一个彩头是一支镶金蝴蝶银簪,工艺一般,不过做得却算是精致,得中五箭。

这三个彩头,最差的便是那簪子,也需二三两银子,倒是勾得许多人付上一两尚且一试,不过这么多人射出的最好的成绩也才八箭,连那手串也得不到。

这点东西宴安却是丝毫瞧不上,如此廉价,不过是捉住人爱占便宜这个心理罢了。

刚想走,他便听那老板得意的道:“……这镯子虽然不是玉,却是我在一个冷泉间得到的一块石头,嘿,瞧着像白玉一样,别提多好看了……你们别说我拿了一块石头来糊弄你们,若这不是好东西,我能拿来做这彩头?你们听我说,我发现这石头竟是冬暖夏凉,来来来,你们摸摸,大冷天的,这镯子是不是热乎着的。”

那老板只让人随便摸了一下,摸了的人一阵惊呼声,看来还真是暖和的。

“……这样的好东西,比起玉那也是不差的。而且,我还放在普济寺开了光的,吉祥如意着了。戴着它的人,肯定一生都是顺顺溜溜的……”

这话说得吉祥,霎时人群里好多人都动心了,特别是那带了女眷的,一个个姑娘瞧着那镯子的眼睛都冒着光了。

崔容奇怪的看着宴安,问:“怎么不走了?”

宴安低头对她笑了笑,转身挤进人群里,那一身锦衣华服,清风明月的气质,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那些姑娘们瞧了一眼不约而同别开脸,却又忍不住红着脸偷偷瞧过来。

完全没在意自己引起的轰动,宴安看着老板,问:“你这镯子,可真是如你所说这样冬暖夏凉?”

他如此出众,一看便知是高门子弟,更别说那如华的气质,顿时将他身遭其他人比到了尘埃去。

京城里不缺的就是高门贵族,高门子弟更是遍地走,老百姓一般见到是能避则避,不然说不定没了命也无处去说苦。

老板心里有些发窃,不过瞧着宴安和那些惹是生非,嚣张跋扈的少爷不同,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道:“……小民自然是没有半分虚言的。”

宴安一笑,正如百花齐放一般,差点笑花了其他人的眼。

他沉声吩咐道:“取弓箭来!”

老板一个激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这位好看的少爷,他心里倒是没那么怕了,急忙取了弓还有十五支箭来。

他还不忘提醒道:“……只有十五支箭都射进那个圆环之中,才能得到镯子。”

崔容从他身后走出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这才看见这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穿了白绫袄子,一边一条海棠红长裙,外罩一件撒金遍地红斗篷的姑娘。

只见在灯光下,这姑娘目若点漆,生得唇红齿白,秀丽动人,手上还提着一个八角琉璃灯笼。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只让人叹一声好一对璧人,原本粗鄙的小摊因此都亮了几分。

宴安低声与崔容说话:“瞧着那个镯子了吗?喜欢吗,我打来送你。”

低言细语,对上那姑娘,他的唇盼便带了三分笑,却是与刚才的笑不同,旁人也说不出区别来,只觉得刚才不好亲近的青年顿时周身寒烟尽散,温柔近人来。

他伸手取了弓,这弓实在是太轻了,做工也是粗制滥造的,只能勉强一用了。

有人看着二人的目光就带了三分笑了,呵,原来是一对小情人啊。

崔容看了一眼那个镯子,老板正拿在手里,见状忙递过来给她看。烛光下,那镯子倒是通透极了,像是一汪水一样,衬着红色的绸布,旁人移不开眼去。

崔容移开目光:“我的镯子多得都戴不过去了,根本不需要,我们走吧。”

宴安笑着看她也不说话,可是那纵容宠溺的目光却像是在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崔容红了红脸,她,的确蛮喜欢那个镯子的,只是不想宴安多费心思才这么说的。

“就这么一个镯子,不值当你这么费心……”

他这么一个风清月朗的人啊,怎么能像个普通老百姓挤在人群里,被众人所注视,让人瞧着以取乐。

拿了一两银子给老板,宴安笑道:“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送到你面前,所以——”

他搭弓引箭,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气质都变了,萧杀肃然,让人心中一震。

“……所以,你不要害怕——”

崔容瞪大眼睛,长箭呼啸而出,直接穿过圆环,砰然射在后边的靶子上。

“好!”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宴安看了崔容一眼,继续射第二箭。

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每一箭之前,他都会看崔容一眼,挑着唇笑。以前他的笑加起来还没有今天得多,原本像是浸了一层冰的眼底变成了一汪春水,眸子上挑,勾人缠绵。

崔容被他笑得脸红,这个男人这么能这么笑了,笑得那么……勾人。

随着宴安的箭无虚发,人群喝彩声一声比一声高,像是点燃的油气桶一眼,轰然炸开,整个大街,尽是这处的喝彩声,惹得其他人不断的围过来——这里这么热闹,是发生了啥啊?

里里外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倒是崔容和宴安这里,空出一大片来,众人默契的没有过来打扫,要是打扫倒人家,让人家发挥不好那就不美了。

十五箭!

最后一箭,对于宴安而言,拉弓射箭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根本拦不住他。

“砰!”

随着最后一箭射出,他手上的长弓弓弦也因为受力太过,猛然断开,发出刺耳的一声。

人群猛的一声“好”,那么小的一个圆环,再加上夜晚天昏夜暗的,能十五箭全中,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宴安能全中,让这里许多人都激动起来。

老板把镯子拿了过来,苦笑道:“这是你们的了。”

原本还想靠这镯子多赚点银子,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被人拿了去,他心情实在是有些不好。

宴安将镯子接了过来,这镯子的确如那老板说的,颇为不俗,入手一片温热,莹莹得像是一汪水。

崔容手上原本就带了一个赤金镶红宝石镯子,宴安看着她笑,却没有把镯子给她。不是那种轻佻的笑,而是温柔含蓄,他看着崔容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要他宠,要他爱的孩子,满是疼惜。

咬了咬唇,崔容将腕上的赤金镯子褪下,伸出手去。她一双手很漂亮,露出来的手腕纤细白皙。

看着她伸出手,宴安笑容更深,用手握住,将手上的镯子给她戴上。

那一瞬间,崔容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了。

“……六妹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愕的唤声,崔容扭过头去,脸上的笑还未落下。微微抿起的唇,带着羞涩的笑意,一双眼璀璨动人,这么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顿时就映在了许多人的眼里。

美不胜收,艳若桃李……

崔颜表情一僵,抬头就见张子裴怔怔的看着崔容,心中只觉一痛。

“……六妹妹怎么和晏世子在一起?”

崔颜一副好奇的模样,再看二人相握的手,欲言又止:“你和晏世子,你们莫不是……”

宴安神色自若的收回手,走到崔珏身边,道:“正想去找你们了,怎么一群人出门,独独把崔六姑娘落下了?也不怕她出什么意外。”

他目光落在崔颜身上,问:“我和六姑娘不过偶遇罢了,五姑娘是希望她和我怎么了?好歹六姑娘也是五姑娘的妹妹,五姑娘也该知道慎言才是,可别说一些让人多想的话来。”

崔颜神色一僵,宴安却不再看她,转而和崔珏说话。

——

“……六姐姐,你是怎么和晏世子遇上的啊?”

回去路上,崔月忍不住好奇的问。

崔容忍不住抚着手上的镯子,有些不自在,道:“和你们走失了,就在街上遇到了。”

崔月注意到她手上的镯子,惊道:“咦,六姐姐你今日戴的不是这个镯子吧?怎么换了?”

崔容有些心虚,下意识的将袖子扯了扯:“没什么,倒是你们,今天玩得可好?”

崔月撇了撇嘴,道:“一点都不好,我们后来一直就在找你和四姐姐,都没时间玩儿。”

崔容这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崔芳,看她靠着马车双眼无神,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叫了一声:“四姐姐……”

崔芳猛的回神:“……怎……怎么了?”

崔容问:“四姐姐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了。”

崔芳摇摇头,道:“我不过是有些倦了,没事。”

马车回到崔府,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他们便没去请安,各自梳洗之后便睡下了。

给崔容卸下钗环的时候,绿瓶有些惊讶:“姑娘您手上镯子怎么变了?”

崔容身上的钗环手镯都是她准备的,她自然是知晓的。

崔容看了搁在梳妆台上的琉璃灯笼,抿了抿唇,道:“那个镯子掉了。”

同时心里忍不住皱眉,忘记把那个赤金镯子要回来了,还在宴安那里了?

那您手上这个镯子又是哪来的?

绿瓶和添香等人相视一笑,却默契的不再问。有时候,主子不想说的,她们也不能没眼色的追问。

英王府。

“……世子爷,可以沐浴了。”

苏禾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却看见自家向来冷情的世子爷手里拿着一个赤金镯子在那怔怔发神,忍不住道:“世子爷,这镯子你是要送崔六姑娘的吗?”

宴安回过神,反手将镯子收进手里,淡淡的看了苏禾一眼:“多事。”

苏禾一脸莫名其妙。

——

昨夜睡得有些晚,第二日崔容醒得却是早,而且睡得很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镯子的原因,一晚上她的身体都是暖洋洋的,要知道她的身体偏寒,晚上睡觉半夜很容易脚冰手凉的。

一只毛绒绒的小家伙从被窝里钻出一个脑袋来,两只爪子搭在崔容的肩上,通体白毛没有一根杂色,四肢爪子上的毛却是红色,像是脚踩火焰一样。

“红云,你怎么又跑床上来了?”

崔容将小家伙抱起来,坐起身在床上找另一个小家伙,果然在床角找到一团白色,长毛柔软,尾巴蓬松,被养得皮光水滑的,抱起来软乎乎的两团。

听到动静的添香四人走进来,云袖云珠伸手把两只小东西抱走,放到桌上的篮子里,绿瓶笑道:“红云和玉雪还真是喜欢姑娘,睡觉都要缠着人。”

崔容理了理头发,道:“我还真怕哪天不注意把它们压坏了,那可就遭了。偏偏这两个小东西,还硬要往床上跑。”

梳妆的时候,绿瓶看着崔容红润的双颊,道:“姑娘今日气色倒好,唇色宛若樱桃,倒不用抹口脂了。”

换了身白底红花长褙子,收拾好了,崔容便带着人往正院走,在那就遇到了崔瑾、崔珏他们。

崔李氏道:“昨日你们没去给你们祖母请安,等会儿就与我一道去。”

三人自是应下,不一会儿崔颜也来了,穿了身樱草色的对襟褙子,肤白红唇,也是清丽可爱了。

老太太屋里倒是热闹,大房,四房的人都在,一团和气笑声,四夫人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老太太笑声不断的。

“昨日回来得晚了,便没过来给祖母请安,是孙女儿们的不是。不过,孙女儿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祖母的,还给您买了黄胖,您瞧瞧,可爱不?”

崔容福了礼,让添香呈上自己买的东西,那是三个憨态可掬的黄胖,放在桌子上,摇摇晃晃的,可爱极了。

老太太伸手虚点崔容,乐呵呵的道:“你这是那我当孩子哄了。”

黄胖,可不就是给小孩玩的吗?

崔容也笑,道:“祖母说的什么话?这黄胖我瞧着喜欢极了,选了最喜欢的三个给的您,您把它们摆在多宝阁上,以后您看见了就会想起我了。”

崔李氏无奈道:“还多宝阁上?你这泥塑玩偶的,别让人瞧了笑话。”

老太太的多宝阁上摆着的可都是好东西,摆上三个黄胖上去像什么话?

老太太却不在意,道:“我这就让人给摆上,这可是我家容姐儿送的,摆出来让其他人看看。”

四夫人笑问:“容姐儿,你莫不是只给你祖母卖了礼物,把我们给忘了吧?”

崔容道:“我心里自是也惦记着伯母和婶婶的,回头就让人给您送去,只是不过都是些玩物,算不上珍贵,只得一乐罢了,大伯母和婶婶别嫌弃才是。”

四夫人指着她左右四顾道:“瞧瞧,这丫头可是个贴心的,二嫂可是有福了。”

屋里顿时又是笑,崔容坐在崔芳身边,与她说话:“……四姐姐昨夜可是没睡好?我送那香,看来也是无用了。”

一屋子的人乐呵呵的,崔芳又惯是个沉默的,不起眼,也没人注意她的不对劲来。走近了才发现,她脸上有着厚厚的粉都遮不住的憔悴。

崔芳摇头,道:“六妹妹的香自是有用的,是我自个儿的问题。”

崔容注意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有些发抖,伸手握了上去,只觉得她的手一片寒凉:“等会儿,我去姐姐那里坐坐,昨夜我看见一根钗,倒觉得十分适合姐姐。”

崔芳扯唇笑了笑,道了声好。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崔珏拉了崔容说话:“……你和宴长平怎么回事了?”

崔容:“……哥哥你怎么问这话?我和他能有什么事?”

崔珏皱眉看她:“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崔容连忙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的,没有欺负我。”

崔珏沉默了一会儿,一针见血的问:“那么,你喜欢他?”

崔容猛的红了脸:“我……我不知道,而且,他那么好,我也配不上他。”

这种话,只有在崔珏面前,崔容才说得出口来:“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京城这么多好姑娘,他为什么要喜欢我?我又凶又粗鲁,还心狠,哪里都不好……”

“容容!”

崔珏猛的打断她的话,一脸严肃,道:“是谁跟你说你不好的?”

崔容奇怪的看着他,一副这不是事实的表情。

崔珏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可是,在我心里,在母亲心里,在父亲心里,甚至是……宴长平的心里,你都是最好的。”

崔容心中一震,觉得鼻子酸酸的,道:“我知道,知道哥哥对我一直很好。”

崔珏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要知道,无论什么事,都有哥哥在。”

崔容点头,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

待吃过朝食,崔容往崔芳那里去,走到门口,就发现湘竹站在门口等她们。

“湘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湘竹看到她,双眼一亮,冻得脸上红彤彤的,却是忍不住笑:“六姑娘你来了,我们姑娘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崔容与她一道进去,崔容问:“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四姐姐昨夜又没睡好?”

湘竹寥寥数语与她解释:“昨夜夫人来了,也不知道与姑娘说了些什么,还摔了桌上的茶具,昨夜姑娘就哭了一夜。”

走进崔芳的屋子,她已经从屋里迎了出来,笑容柔和毫无阴霾,独独没有怨天尤人的表情。

见状,崔容便先松了口气,最起码崔芳的情绪比她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得多。

“我已经让梧桐泡好了茶,是我喜欢的奶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打小的饮品就是奶,就连茶都很少喝的。

两人坐下,梧桐给她们一人上了一碗奶茶,崔容喝了一口,道:“四姐姐你这里的奶茶很好喝,我怎么会不喜欢?”

吃了几口茶,崔容看了湘竹一眼,湘竹立刻就将屋里的丫头都遣了下去,还将门也关上了。

只剩两个人,崔容也不用避讳什么了,直接就问:“四姐姐,你还是想着那事吗?”

崔芳一愣,眼里泛了泪,苦笑道:“我倒是想忘,可是哪里是能忘就能忘的?”

她抚着碗边的花纹,突然抬眼看着崔容,问:“青衣,真的什么都没说吗?究竟是谁让她这么做,让我……让我被三皇子欺辱。还是,她说了,可是,你和二婶婶,却不愿意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