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醒醒!”

玄晏似乎没料到昏过去的他有这么沉,甚至不得已间动用了术法,才将他送回房里。

他不是大夫,也不知秦石的问题出在哪里。

因此云岳被请了回去。

“这是……”

云岳刚溜走就被人急着找回来,此时看见满屋子忙乱,已经顾不上遮掩自己被挤出掌门住处的事情。找他的守卫弟子慌张得不成样子,他一路上都在揣测,可看见屋子里诸弟子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若是论修为和资历,他连看都不会看秦石一眼。但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玄晏……

先一步到来的丹药弟子看不出什么毛病,只得紧张地站在旁边,等掌门决断。玄晏亦是盯着他,愣是将他盯出了满身白毛汗。

慌乱的弟子们被悉数请出房间。云岳深出一口气,不满地瞟着玄晏:“一次给一百二十年修为,也不怕撑死他?”

玄晏冷笑:“云掌门何必担心这个?倒是掌门先前没说过渡劫之事……”

云岳后知后觉,顿觉啼笑皆非:“你……你居然以为这是渡劫?他根本没修行过,都是捡你的便宜,哪来的劫给他渡?”

“我曾教他一些调息的法子……”

云岳懒得听他解释,大手一挥:“是心魔。”

玄晏怔住。

云岳甩甩袖子,底气足了很多,“可不能怨我。古往今来,敢用这法子的人屈指可数,我师祖的师祖也不一定知道会有这种事。这家伙不知修行的忌讳,就算你度给他纯粹的修为,也像给了三岁娃娃一块金砖——不懂用处。心思一乱,或好奇动用一二,可不就陷进去了?”

见他不吱声,云岳更是高兴,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继续打击他。

“那点粗浅皮毛连普通弟子都比不上,你让他驾驭你的修为?你什么身份天赋,他什么来历?笑话,要真有这么容易,天下修士早养成了蛊,吃到最后的就是赢家。”

“够了。”玄晏打断了他。

“我该怎么做?”

-

秦石陷入灰色雾气中良久,终于回过神来。

自己好像出事了。

跟着玄晏这么久,他已经习惯周围冷不防出现些奇怪的事情。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玄晏又在练什么术法,把修为度给他以后,玄晏每天都要调息很久,才能让身体适应日渐浅薄的修为。

他练了一上午的刀法,自觉有了修为之后,武学进境也神速起来,便贪快多练了会儿。哪想到回头一看,竟看见松弟的脸。大惊之下,胸口气息紊乱,那股灰色雾气便突然围上来。

松弟十几年前就死了。

他在雾气里摸索一阵,想起松弟,只能叹气。

眼前忽地就起了变化。秦石愣愣地看着周围,景色拉扯一阵,他便站在了群山围绕的村子里,面前是个瘦骨嶙峋的孩子。

秦石人高马大,跟孩子站近了,看不清脸,便下意识退后几步。

他僵住了。

孩子扯着身上破烂衣裳,遮住瘦得凸显出来的肋骨,抓着一只兔子,亦是愣愣地看着他。

秦石觉得自己的声音一定是哑了。

“松弟……”

他僵了半晌,孩子反倒先反应过来,羞赧地笑着,上来拉他衣袖,又松开了。

“客人从哪里来?”他说,“我们村子很偏僻,很少有外人进来。客人你应该是大官吧?穿得这么好看。”

秦石嗯了一声,眼眶有点湿。

他们一家子住的村子很偏僻,虽然在京畿山里,却是穷山恶水,也没甚引人入胜的景色,日子过得穷苦,家家户户都是靠山吃山的。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搬去别处的念头。

整个村子吃惯了山,也没有手艺,出去只能给人做苦力。要是风景好还好说,可能有官场潦倒的读书人来做教书先生,他们却连教书先生也请不到,只能一代代地穷着。

孩子怯怯地笑了笑,“客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该不会是我哥哥刚才叫了几声,被客人听见了吧?”

没等秦石说话,里面有人叫了句阿松,他飞快跑进去,又跑出来,对着秦石不好意思地挠头。

“真是对不住啊,我家哥哥吃得很多,趁我娘去送饭了,我得赶快进山去找点东西,给我哥填肚子。”

秦石茫然地看着屋子里。

这间破屋没有门,穷苦的山里根本不需要家门。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家徒四壁,靠天收成。有个更瘦长的少年在灶前忙活,应该是在收拾东西。

那个少年转头看来,对他局促地笑了笑。

仿佛有刀光落在两人中间,刀光这边是他,另一边也是他。

秦石看着局促的少年揉搓更破旧的衣服,不安地道:“真是对不住,我娘已经做了饭,但我吃不饱,现在根本没力气……”

秦石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自幼胃口就大,每天的饭量是同龄人的两倍还要多。别人吃一碗,他要吃两碗多——还不能少,只吃一碗,会饿得走不动。

少年看了一眼等候多时的秦松,恳求他:“客人能不能帮帮忙,我弟弟要去抓两只兔子,很快就回来。他很厉害,也能认路……”

秦石刚想问那只兔子哪去了,抬眼就看见它躺在灶上,已经准备下锅了。

可是刚才都没看见。

秦石脑子有点晕,在少年的千恩万谢中,随着秦松离开。

上山的路他走了不知多少遍,闭着眼都能跟秦松走过去。秦松似乎很惊奇,连连夸他:“客人你可真厉害,整个村子就数我和我哥喜欢进山了,其他人也来,都比不上我们熟悉。不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我们村的呢。”

秦石勉强一笑。

秦松又蹦蹦跳跳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开心大笑。

“运气可真好,又抓到两只兔子,今天哥哥可能吃饱了。”

秦石心酸不已。

他也曾经为自己的饭量骄傲过,那是在父母供养得起他之前。整个村子乃至山里山外,都知道他们村出了天生的大力士,力大无穷,吃得多也在情理之中了。

可他太能吃。出去做活,别人会被他吃穷,便被打发回来。从前羡慕过他的村中伙伴也不免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些口无遮拦的小孩,见面甚至会笑话他。

家里总不能被他吃干净,父母逐渐不耐烦,给他填饱肚子的重任落到了年幼的弟弟身上。

是他没用,只要少吃一点,就连路都走不了。

秦松朝他挥舞两只肥兔子,又似是看见了什么,目光就飘了起来,落到山的深处。

他把小小的手指贴在自己嘴唇上,示意秦石不要出声。

“我看见了。”他说,“有两只更肥的兔子跑过去——我要去抓,然后这两天的饭菜都不用愁了,还可以给爹娘加个菜。”

秦松开始奔跑。

高大的灌木丛在秦松小小的身体两侧分开,秦石心神不宁,拔腿想追,却发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无声地追在秦松身后,一点儿都没落下。

“就在前面!”

“我看到了!”

“你看你看,就在那个草丛里!”

秦松兴奋地蹲着,做出要扑过去的动作。秦石却觉得周围很眼熟。

他想起来了。

当年找到秦松尸首的时候,似乎,就是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