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晏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

“玄晏长老对你如此重要?”

言齐似是听见天大的笑话,“长老是玄天门乃至全天下难得一遇的天才!能得他的指点,当然是人生幸事!”

玄晏心中一动。

言齐此人心性单纯,又看不惯玄凛等人。底子好,勤奋刻苦。

要对抗玄凛等人,有这么个助力,会事半功倍。

念头打了个转,玄晏似是无意地道:“其实,我认识玄晏长老。”

秦石正奇怪着,被玄晏一个眼神阻止。言齐双眼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玄晏,像是向主人撒娇的狗。

“我也不知他去向何方,然而,我有幸得过他的指点。”

言齐本想追问,可看见玄晏犯难的表情,又迟疑了。

“玄天门情势复杂,借他的指点教你,不知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言齐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

玄晏浅笑点头:“我再考虑一二。在此之前,你想烧干的那桶水……”

言齐噌地跳起来,抱着浴桶,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玄晏转头,却看见秦石盯着自己。

在他诧异的注视下,秦石默然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他毫无防备,被秦石熊抱得眼前一黑。

-

洞天大会初选第三天,比试快要结束。紧接着该是正式弟子的选拔了。

初选时期,门内对弟子的拘束不严。清字辈各个院落都大门紧闭,隐约有术法激荡。一路上只有少数与人闲谈的普通弟子。

趁这个时候,他要给玄凛留点好印象才是。

穿过玉衡宫和摇光宫,走过僻静的山路,才到玄天门的东北角,掌门和长老居住的地方。

玄凛没有再选长老,洞明宫空置着,眼下正有几个弟子忙进忙出地,把洞明宫的物什都搬出来。

他没有多看,静悄悄地往前走,直至隐元宫外。

玄凛的疑心极重,隐元宫不设任何守卫,全凭符咒屏障。

然而这些屏障,都是玄晏教他的。

他隐在偏僻处,观察周围动静。

一如既往的松风阵阵,他偏偏听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玄晏抬头,往角落退了两步,望向西北角的树梢。

他从摇光宫的方向来,恰好能看到隐元宫西北角的树上。

两道黑影隐在树梢上。他们互看一眼,飞身跃向隐元宫更深处。

符咒屏障动荡一下,玄晏没有迟疑,紧紧跟了上去。

与他预想的一样,两道黑影上下飞跃,直奔掌门寝居。玄晏保持着距离,冷不防瞟见他们腰间寒芒闪烁,心中疑窦丛生。

隐元宫的符咒屏障被如此简单地突破,不可能是外人所为。一定有内应把突破的方法告诉了黑影。

这个时候想要玄凛死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屋顶,拨开了一线屋瓦。

殿堂中有些昏暗,只能看到玄凛正奋笔疾书,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群废物!连对方的底细也摸不清!”

玄凛在里面愤怒地嘶吼,笔墨纸砚摔得满地乱响。与此同时,屋顶两个黑影并起手掌,开始运功。

他们的术势与玄天门迥异,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玄晏当即明白了。

大概是门内弟子对玄凛不满,想联合外人动手。洞天大会在即,对手若能自乱阵脚,自己的胜算便大了许多。

玄凛该死,但不是这个时候。

清字辈徒弟们个个狼子野心,如果没了玄凛镇着,会像疯狗一样,把玄天门所剩无几的基业啃个精光。

他盯着对方的动作,右手一握,攥出两根冰针。

机不可失。玄凛没有发觉头顶两人,两道黑影果断地动手了。

无形的压迫往殿堂中激射而去。与此同时,两根冰针也飞出玄晏指间。

两道灵力被冰针干扰,没有击中玄凛。黑影错失良机,知道无法得手,毫不迟疑地飞身疾退。

玄晏也想追上去,胸前却有物什发烫,只得隐回暗处。

贴身物什只有匕首和剑穗。匕首依旧冰凉,剑穗却发烫,烫得他险些拿不住。

正是这时,玄凛大吼一声出了殿堂,千机剑清鸣不止,似是与剑穗相互呼应。

玄凛飞快地追过去,千机剑清啸出鞘。两人眼见无法逃脱,竟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击向自己天灵盖,落在地上当场毙命。

隐元宫乱成一锅粥,玄凛朝守卫弟子大呼小叫。过了许久,清冥匆匆赶到,当即挨了玄凛一巴掌。

没人吭声,众守卫弟子低着头,听玄凛喘着粗气。

“一群废物!都是废物!”玄凛苍老的脸涨得通红,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还不解恨,再补了一脚。清冥低头默默受着,看不清表情。

“每天和两个死丫头鬼混!现在又来了一个,你可舒坦了,啊?”

巴掌声呼呼作响,守卫弟子的心都悬了起来,恨不得钻到地里,当自己不存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盼着我这把老骨头死!我连那人都能弄死,何况是你!你师父要突破虚道境界了,你呢!你还是个废物!”

清冥被踢翻在地。他示意守卫弟子不要靠近,慢慢地爬起来,依旧低着头听训。

玄凛手里的冰针快刺到他的眼睛。

“要不是今日有人出手,你是不是就要得偿所愿了!嗯?!”

-

玄晏没有留下看发狂的玄凛。

那种阴晴不定、动辄疯魔的性子,他已经看够了。

而且,给玄凛留下冰针的同时,还有别的收获。

比如千机剑穗。

他沿着来时的路,走在摇光宫后殿。

摇光宫是玄天门讲经之处,玄凛接管玄天门后,无人再讲经。此处荒废了大半年,毫无生气。

他走过后殿西北角,慢慢地站住了。

桂枝在不远处笑着,朝他走来。

玄晏一动不动地站着,被她灵蛇一般的双手缠住肩背,不动声色地皱眉。

桂枝换上玄天门装束,便没了之前的灰头土脸。红唇轻咬,分外勾人。

玄晏不动如山,桂枝贴在他耳边,几乎要咬上他的耳朵。

“我看见你——出手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玄晏冷冷地道。桂枝妩媚一笑,指头在他下巴上一勾,“听不懂,也没关系。你说要是我告诉掌门,有个记名弟子,大白天偷偷溜到隐元宫附近,会怎样?”

她贴着玄晏,在他脸上掐了一记。

“到时候,就该去玉衡宫探望你了。清平一定会很喜欢你……”

玄晏依旧不为所动,“说完了?”

桂枝脸色一变。

“其实,除了这道疤,还算是俊俏可人。不若这样,你陪我修炼一晚,我就守口如瓶,怎样?”

玄晏短促地笑了笑。

桂枝以为他要答应,却听他低声道:“你亦是记名弟子,人生地不熟,居然孤身一人,跑到这荒废已久的摇光宫来。让我猜猜,应该是清冥带你来的?”

桂枝呼吸一滞。

“你可能接触过的清字辈弟子中,唯有清冥会上你的勾。”他话音一转,不紧不慢,“再让我猜猜,清冥为何要带你来此处?他明明是大师兄,这段日子他应该在天枢宫主持比试,怎么会这么晚才赶到掌门居所?”

玄晏冷笑着,推开她的手。

“清冥与外人勾结多久了?”

桂枝放轻了呼吸。玄晏错身走开,忽然听她道:“燕十八,你若是不答应,我还是能送你去玉衡宫?!”

玄晏不以为然,桂枝却往天枢宫的方向疯跑,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叫:

“来人呐——燕十八非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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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宫的西边有一处荒山,常年冰雪覆盖。真阳祖师开辟此地,开凿山体,称之为寒冰牢。弟子们若是犯了错,便要在此思过。偶有重犯,也是关押此处,等候门内发落。

清平嫌弃地将两人赶进牢里,用符咒落了锁。

玄晏看着清平的背影,默默叹气,拉着秦石往里走。

原本只需要关他一人,然而考虑到秦石是他脑子不好使的大哥,便将两人一起关了。

寒冰牢里极冷,玄晏解了外衣给秦石披上,遭到秦石的推拒:“我不用了……”

“披着,这里没有修为受不住。”

秦石老老实实接过,跟着他走了好一段,才忍不住问他:“十八,你该不会真的调戏了人家姑娘吧?”

玄晏冷笑,恶向胆边生:“再胡言乱语,信不信就在这把你调戏了?”

两人往深处走,玄晏选了个干净角落坐下。秦石愣头愣脑地继续问:“你看你这么熟练,肯定是犯过很多次。”

玄晏忍无可忍,将他拽到身边,“不想冻死就坐好。”

被桂枝陷害到这里,玄晏倒是无所谓。寒冰牢是水灵根绝佳的修行场所,他当年为了参加洞天大会,在这里一关就是两年。

现在也是同样的目的,只不过心境换了而已。

他调息吐纳散发出热量,秦石不自觉地靠向他。很快就变成了他稳坐如山,秦石从背后熊抱着他的场景。

“十八?十八?”

玄晏皱眉,揪了他耳朵,“别闹。”

“你听听,里面是不是有声音?”

玄晏倏地睁眼,望向寒冰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