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娘娘家姓金,这个三嫂才进门没多久,是萧家家生子,八岁进内院当差,因着面相憨厚老实,选进了老太太院子,老老实实做了□□年补缺升到了二等,满了十八岁由老子娘去求了老太太配给了来升。即是面相憨厚,自然算不得好相貌,金老爹却是个有成算的,瞧准了她在老太太院子里的关系,亲自求给了自己小儿子。
几个腌鸡蛋,翠姨娘现在有儿有女,也是上了牌面的人,哪里就缺这点子东西,不过是找个借口进来说事罢了。
来升家的成亲后没找到空缺回内院,又不愿补到针线或洒扫上,一直闲在家里。
早有婆子把一把腌鸡蛋接了下去,小丫头在翠姨娘的示意下端了个杌子过来。
“家里可都好?”
来升家的拘谨地半坐在下方,她才进门几个月,与这个当了主子的小姑子并不熟,又不敢违逆自家男人。
“爹和娘前儿还回来看了一回,身子骨都硬朗,就是惦记姨娘和六姑娘、四少爷。”
翠姨娘靠在黄花梨大灯挂椅上,微微点了点头,“三哥呢?”
“当家的找赖哥喝酒去了。”
赖福是大管家小儿子,跟来升一样不大成器,府里几个这样的家生子倒凑成了一派。
来升不能进内院,想看看翠姨娘还得太□□准了由婆子陪着在跨院里见一回。这个媳妇儿刚娶没多久,已经往姨娘这里跑了两三回了。府里二少爷今年七岁了,大太太一早就划了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修整起来,只待二少爷东西都搬过去,归整好二少爷就单住过去,这样一来除了原先跟着二少爷的两个小子,还要进丫鬟并小厮十来人。来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二少爷和二姑娘都是府里第一个抬起来的芳姨娘生的,彼时太太生了大姑娘两年没动静,府里张罗着纳妾,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考,但罗姨娘进府前两天芳姨娘和太太同时查出有了身孕。
翠姨娘微微皱起修的干干净净的柳叶眉,手指头动了动,“你回去告诉三哥,叫他不必东蹿西钻,这事儿就是他成了我也放了脸面去太太跟前说一句叫他出去,爷们的事情自有老爷、太太做主,没得白招了人的眼。”
来升家的脸胀得通红,略坐了会儿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等人走了,翠姨娘看着几个丫鬟婆子护着女儿、儿子在院子里玩闹,思索了片刻,叫身边体面婆子去给大哥带了几句话。
六娘看了眼带着个小丫头出门的王妈妈,转了个心念,就继续引着笑得直流口水的弟弟跌跌拌拌地追着一个草编的小狗跑。
翠姨娘理了一回针线,亲自看着婆子们给两个孩子换衣服,又净了手拿出一个不足半个巴掌大的釉里红瓷脂粉奁,用小指仔细的沾了一星带着淡淡桂花香的雪白面脂在手心抹开轻轻地拍在六娘脸上,选了一串小粒些的红珊瑚珠子缠在刚梳起来的垂头髻上,叫婆子把早上缠的两串颗粒更大的收好送去了六娘屋子。
“好了,六娘,回去陪太太说话儿话,中午记得用半碗黑芝麻糊糊。”翠姨娘摩挲了几下女儿有些发黄的发髻交代道。
六娘伸着脚方便婆子给她穿鞋,轻声应了。
四少爷彬哥儿跟六娘玩的多了,一看架势就知道六娘要走,嘴里呜哇叫着扑了过去。翠姨娘把人拦住,六娘又花了一刻跟弟弟亲热把人安抚住才出了院子。
萧元娘领着五娘几个在园子里玩了小半个时辰,消了食就被大太太派了婆子过来劝了回去。府里好几位姑娘,也专门请了几个先生在府里授琴棋书艺,只太太早就发过话,那些个东西略微学学就是,姑娘不比爷们儿将来要支撑门户,在闺阁里只管享受,很不必为着这个整日困在学堂里。因而闺学每日不过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逢年过节、出门做客、家里来人或者天气不好都不必去。
六娘在正院门口遇到了元娘、五娘两个姐姐,人小腿短,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福礼,把五娘逗得笑了起来,又要跟去六娘屋子耍。元娘已经到了学理事的年龄,径直去了正房与太太一起去听轩堂听府里管事婆子们回话。
五娘过来,下头丫鬟婆子好一通忙乱,几个有些脸面的婆子抢着往五娘跟前凑。
“成了,都走开!”五娘不耐烦的喝了一句。
五娘今年六岁,长得既不像大太太也不像大老爷,府里老人说是长得跟大太太娘家老太太年轻时一个样,为着这个,萧五娘每年都叫接过去住上一个月,在陈老太太跟前逗乐,不知怎样的千娇万宠,是以性子比府里几个姑娘都大些。
六娘跑都跑不利索,能跟五娘玩什么,不过是几个大丫头把人迎到屋里,整治了点心茶水端上来
六娘抱到正院的时候,病的只剩下一口气,瘦的皮包骨头,话也说不清楚,别说五娘根本不感兴趣,就是她想过来瞧,大太太也要拦着,怕过了病气。六娘到正院住了半年,五娘还是第一次过来。
“五姐,吃糕。”
在自己屋子里,六娘反倒先拘谨起来。她上一世不过是个六品之官的庶女,后院丫头但凡有几分姿色就惦记着往老爷床上爬,太太整日忙着弹压,姐妹个个见面就急赤白脸,都是十八般手段,为着一块料子甚至大打出手,哪曾想还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萧五娘接了却并不吃,只随意的捏在手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打量着六娘的屋子。六娘还小,进门没有设屏风,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分了内外两间,外头待客的这间摆了成套的红木家具,除了桌角包了一层软布半点儿不像小姑娘的屋子。五娘眼珠转了转,“糕不好吃,快拿些有趣的玩意儿来!”
六娘点点头,自己挣扎着顺着比她人还高的黄花梨木美人榻上溜了下来。
春琪伸手不及,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姑娘!”
一转眼,五娘也自己跳了下来,一时又是一阵惊叫。
两个小人儿后头跟着四五个大丫鬟一溜烟进了内室。
内室檀黑酸枝牡丹纹架子床边上放着一个紫檀木雕花镂空书柜式多宝阁,六娘踮起脚,自己费力地从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一个黄花梨木盒。
春琪接了过去,从腰间解下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把上面的锁打开。
五娘扒着春琪的手把头探了过去。
翠姨娘亲娘并姐姐都叫大太太开恩放了过去,她姐姐比她大三岁,前头原本配了一个小厮,只刚成亲两个月,那小厮发了急病,翠姨娘老子求了老太太赏了一根参,也不过吊了两天命,因守了寡,主子跟前是不好去的,翠姨娘索性求了太太把人放了出去,现在配了个带着小女儿开了一家小铺子的鳏夫;她老子娘做了大半辈子的奴才手里也有几个银钱,在外头置了一个四间正屋的小院子,带着孙子孙女住,这是大太太的规矩,凡是抬了姨娘的,除了当着差的,上头老的下头小的都放出去,如此依着官府的例,为奴者解契后下一代便能读书科考,只也不是每家都愿意出去讨生活。
六娘出生后,金老娘和金大姨每次进府都会带几个外头的稀奇玩意儿,六娘既是打定主意一切重头来过,那些个什么竹蜻蜓、泥娃娃、陀螺……也确实是稀罕物,自然当宝贝收起来,想起来还时常拿出来耍一番。
五娘再是锦衣玉食,外头粗鄙的玩意儿却是没人敢往她面前送的,当即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六娘挨个的跟五娘说了。
春柳领着几个婆子把外间的桌几都挪到边上,把实木地板细细地擦了一遍,铺上厚厚的毛毯,小玩意儿都摆在地上。
五娘对那个鸡翅木的雕花陀螺并翠姨娘大哥专门给小侄女做的牛皮小鞭子爱不释手,等大太太来接人去用哺食还不舍得放手。
“五姑娘,用了饭,你还来玩就成,我们快过去,不然太太该等急了。”大太太身边的毛妈妈劝道。
五娘拿眼睛去看六娘。六娘已经在下人的伺候下重新整理了衣服,准备一块儿过去。五娘忽而就来了脾气,挥着精致的小皮鞭把人都赶开,三下两下把还摊在地上的瓷娃娃、小竹楼、小木船抽的散开,尤不解气地上前用力跺了几脚,“什么破烂东西!我才不稀罕!”
六娘呆了呆,放声大哭起来,开始只是干嚎,一会儿前世一件件蠢事从脑海中划过,眼泪就落了下来,刚有了意识后,能睁眼看外头后,她就时时拿前世的自己作比,一面察言观色一面告诫自己莫走老路,因着已经哭干了泪水,寻常小儿常做的事——哭,反倒要费些力气。
等大太太并元娘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哭的上起步接下气的小人儿,一大群丫环婆子急得围着团团转,看到人进来,呼啦啦跪了一地。
“怎么回事?”大太太一眼扫过去问道。
元娘把五娘搂在怀里,连连安慰。
毛妈妈叫苦不迭,硬着头皮回道,“五姑娘舍不得六姑娘的小玩意儿,两人闹将起来,奴婢没用,劝不住两位姑娘。”
春琪滚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