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说着,一剑刺入柳偃肩胛。柳偃一声惨叫。

胡天拔剑,继而再举起,却是直取柳偃心口一处。

四下皆骇然。

胡天双手握剑,剑尖抵在柳偃心口却是停住。他手掌微颤,迟迟未能下手。

胡天未曾杀过一人。

可是,二十年。且不提人世多少变故。只他追着归彦,归彦却不知道他在何处,那些苦楚,谁能弥补?

胡天咬牙,猛然再次举起玄铁剑,狠狠扎在了柳偃另一边肩胛上。

“黄口小儿!老子与你拼了!”柳偃哀嚎一声,心口静脉振动,瞬息凝成一道符箓。

“不好,他要自……”

萧烨华一个“爆”字尚未喊出。

胡天心念已动,“血饮堕裂符”五字于他神念中闪现。

胡天迅疾举剑,刺入柳偃血饮堕裂符阵眼,截断了运符。

柳偃瞠目,身上符箓骤然散去:“你……你怎知……”

胡天冷笑。

神通,阵读启心术。见符法阵纹即可了然于神念,知其运转,阵脚符眼无不在心。

胡天双手紧紧握住剑柄。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拔起玄铁剑,柳偃鲜血喷涌,直溅了胡天一身。

胡天抬袖挡住归彦,再擦去脸上血珠,转身而去。

柳偃死透。

胡天走到童良斐身边,一脚踩在剑伤之上,胡天沉下身子:“还有谁?”

童良斐战栗:“别杀我。”

胡天不应,只问:“左之峤?”

“是。”童良斐又说,“棋汕门的长老都知情。他们他们还要嫁祸给芽正院!”

童良斐唯恐胡天杀他,此时尽数交代。

“他们要引善水宗的弟子,造成芽正院迫害善水宗弟子的假象,所以就嫁祸给了芽正院。一箭双雕,从此他们能有是个二阶弟子能进入,芽正院也消失了。”

芽正院听完,院主大怒:“棋汕门欺人太甚!!!”

说着这院主就要冲上来。

叶桑一剑拦住:“你院与棋汕门恩仇,稍后再议。”

芽正院院主肃立,垂首:“是。”

此时胡天松开童良斐,看向棋汕门众人:“真是有意思啊。”

胡天说完,手腕轻转,一式即起,剑意随之而起,随之而去。化为一片。

棋汕门所有长老均被剑意洞穿肩胛,唯一老者站立。此人正是萧烨华启蒙恩师。

那老者看向萧烨华。

萧烨华却是扭开头去,冲胡天抱拳:“多谢胡师弟手下留情。”

萧烨华说完,走到那老者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恩断义绝。”

胡天转头又去看芽正院、陵曦派。

胡天道:“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筑基秘境。”

两派愕然。

陵曦派掌门上前:“这恐怕不妥……”

胡天冷笑,忽而伸开手掌来:“有什么不妥?”

却见胡天手掌中,四颗内丹。

“这四颗祭门的修士内丹,你陵曦派可是有两个的!”

陵曦派掌门顿时没了声响。

胡天看向那四颗内丹:“出来了,入了轮回,都忘了吧。”

四颗内丹缓缓散开,四个半透明人影显现。

这四人先是血肉模糊,继而慢慢恢复往昔容颜,最后身影消失不见。

胡天又回头摊开手掌:“铁片拿来。”

陆晓澄率先冲过去,从芽正院院主手中夺了那块铁片,送到胡天手上去。

陆晓澄道:“师弟,芽正院有错在先,但他们这二十年并未好活,望你饶恕。”

胡天点头。

陵曦派掌门见如此,只得咬牙将三角铁片给了胡天。

胡天再去棋汕门那处,从姓陈的手中夺了三角铁片。胡天将三块铁片合在一处,紧紧捏在手中。

三块铁片转瞬消失不见。

众人皆当那铁片被胡天捏碎。

只有归彦眨眼。

胡天捏住铁片那一刻,识海之中前番那道阵纹团骤然冲出,顺着胡天神念牵引落入指骨芥子。

恰那时,胡天将三块铁片收入指骨芥子。

阵纹团与三块铁片撞在一处,瞬息成就一扇门。这门又与指骨芥子属性相吸,顿时贴在了指骨芥子的墙壁之上,恰与七星斗橱相对。

从此洞开此门,进入秘境,全凭胡天一念。

归彦虽不能得见全貌,此时却也莫名能感知一二。

归彦伸蹄子戳了戳胡天的脸,神念之中:“秘境,指骨芥子里?”

胡天却是一本正经,对归彦道:“此处事了,我们回宗门去,你才能再见那群手下。”

归彦:“嗷!”

只有叶桑不解,归彦在九溪峰时从来独来独往,何时有手下了?

“师弟稍后。”叶桑也不点破,上前来对众人道,“此来穆尊有命,善水宗与棋汕门从此断绝往来。另则,童良斐恶意中伤,回宗交由宗律堂处置。”

童良斐顿时白了脸,翻身匍匐于地:“叶师姐饶命,我请自逃出宗,不愿去宗律堂。”

叶桑道:“这可由不得你,当杀不杀,庸人之仁,且与道心剑心相悖。若你不愿去宗律堂,便让我杀你就是。”

童良斐大骇:“我愿去宗律堂领罪!”

“如此甚好。”叶桑说完,先是发了一道传令符与宗门传信,再挽起一道剑花飞出,继而织就黑云网。

叶桑转头看向胡天:“师弟,回去了。”

胡天点头,跳上了剑花黑云网。

陆晓澄也跳上了黑云,萧烨华则是提起童良斐,也上得网去。

云升,渐渐离开了牙正湖。

胡天自在云网一边坐下,手上还提着那把玄铁剑,剑上血迹斑驳。

叶桑走过来,手捻一道去尘诀,玄铁剑顿时干干净净。

叶桑在胡天身边坐下。

胡天看着干干净净的剑,道:“师姐,我来的地方杀人是要偿命的。”

叶桑:“杀坏人也要偿命吗?他要杀你,你杀了他,你也要偿命吗?”

胡天被问住:“我也不知道。”

叶桑道:“在此处,杀人不一定要偿命。你不杀人,就要被人杀的。”

胡天想了想:“师姐说的是。”

便是不再去纠结。

“其实我第一次把人戳死,也不比师弟好到哪儿去。”叶桑拍了拍胡天肩膀,“还没恭喜师弟结成元婴,臻入四阶呢。”

胡天看了看屁股底下的黑云网,这网比胡天上次坐着时厚实多了。

胡天猜:“师姐是不是也臻入四阶了?二十年了,师伯还好吗?我师父呢?小易箜呢?沈老头儿呢?还有姬颂那个老头儿,有没有给师姐写信?”

叶桑笑起来,便是将这二十年变化讲给胡天听。

自胡天被拉去祭门的消息传出,穆椿到得牙正湖看了一回。

这时陆晓澄上前:“幸而穆尊说有胡师弟一缕气息,确信师弟魂魄尚全,这才将更姜界三派之人放回。”

及至其他人,叶桑结成元婴,自三阶臻入四阶。

杜克的旧伤却是越发重起来。杜克又是个倔脾气,不肯延医用药,很是和穆椿大吵了几回。

穆椿确认胡天活着,之后依旧寰宇奔波,寻她妹妹的转世。

易箜倒是臻入三阶,已是个三阶圆满了。但他一年前自行离开了善水宗,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胡天愕然,“怎么个不知去向?”

叶桑黯然:“这些年,第五季朝市找了其他人看着,他便是专心修炼。只在每季来填补一次货物。去年夏天他来补了一次货品,却没有再回百巧林。”

为此沈桉很是伤了一回神。

沈桉找了许久,却没能找到易箜踪迹,求助与穆椿,也是枉然。

穆椿的搜魂罗盘,也需事先在魂魄中以安然花为引,才能寻得。

可惜安然花难得,易箜身上并没有那么一朵。

“幸而穆尊带着沈伯去了藤墟,求了一卦。”叶桑复述,“卦上说,大凶性命危,幸已交贵人,经年再相见,坎坷登仙途。”

胡天撇嘴:“灵不灵啊,别是吹牛的。”

萧烨华苦笑:“师弟真是快人快语。不过藤墟的谶言卦象,还不至于糊弄人。”

“那就好,富贵险中求,小易箜能逢凶化吉就成。”

叶桑又道:“听闻你失踪,王惑师叔还特意从上善部到九溪峰来。得知归彦同你一道进了门,大哭了一场。”

直哭得若水部的众长老团团转,宋弘德拉着朝华来救场都没能止住。

胡天目瞪口呆:“至于吗?后来怎么弄的?”

“恰好穆尊在九溪峰,咳咳。”叶桑停了停,见萧烨华、陆晓澄都好奇,她却看向童良斐。

萧烨华一张符拍在童良斐脑袋上:“师姐,他现下听不见看不到了。”

叶桑想了想,道:“后来,穆尊用缚鬼绳将王师叔捆了,提到化神界桥边,从若水部将王师叔踢回了上善部。”

胡天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拽来归彦:“咱回去,必要去拜访王师叔,为了你哭还受了那般苦。”

归彦不搭理胡天,跳到边上去了。

胡天又笑了半晌才止住,整肃表情:“对了,师姐,你看我刚才的剑,如何?”

“很好!”叶桑立刻精神了,“师弟竟练出了剑意,着实可喜可贺!”

胡天乐:“这下师伯不会说我拖后腿了,咱那个小雉剑阵也该成了。”

胡天说完,叶桑却是没了声响。

胡天恍然,笑道:“是不是有别人做阵尾了。别人就别人吧,挺好,不用被师伯揍了。”

事实也确是如此。

虽空剑之术为阵尾的小雉剑阵,战力更强,但因胡天失踪,不得不推翻原本计划。杜克便将原先的小雉剑阵,呈给善水宗,终是换得叶桑善水宗内门弟子的身份。

叶桑虽体察杜克苦心,但她却辞谢了剑阵第一人的位置。

叶桑此时道:“却不是师弟的缘故。我仔细推演过了,小雉剑阵若以师弟的空剑之术为缀,才能将剑阵发挥到极致。反而之前的剑阵法子,不去也罢。”

叶桑便是如此,剑要练到极致,剑阵自然也练最好的。

杜克难得没因此事骂叶桑,而是任由她心情行事。还将劝她的人都挡了回去。

“师父也说,若是不好,不如不去。”

陆晓澄少与叶桑接触,听闻此番道理,目瞪口呆:“竟然是如此。”

胡天笑道:“那师姐,咱回去再将剑阵练起来便是了。哦,对,钟离师兄呢?”

钟离湛也是一反常态,莫名不肯再与旁人结阵。为此惹恼了他师父刘眩鹤,师徒之间闹得很是不快。

那剑阵现下便由旁人练了。

而小雉剑阵,会在明年极谷百年剑冢铭礼会上首次示众。

叶桑笑起来:“幸而去年大比,我侥幸得了榜首,得了去极谷观礼的机会。”

胡天郁郁。

叶桑忙安抚:“届时穆尊定然受邀,师弟跟着穆尊去吧。”

萧烨华却道:“师姐,你却忘了件事情。”

“什么?”

陆晓澄也想起来了,登时白了脸:“左之峤真不要脸!”

胡天抬头:“怎么回事?”

若水部新组成的小雉剑阵首发,却是左之峤做阵首。

他自二十年前回到若水部,便是勤修苦练剑术,现下已经是个三阶中级的弟子。又得了刘眩鹤的青眼,推举成了阵首。

胡天冷笑:“我说呢,这货当时怎么想不通,要暗算我!”

原来是想着暗算了胡天,他便能成若水部剑术第三,便是能进入小雉剑阵。不想叶桑、钟离湛都退出,让他占了更大的便宜。

片刻,胡天忽而松弛,伸了个懒腰:“既然左之峤参合了,这事儿反而好办多了。”

叶桑问:“师弟要如何?”

胡天:“当然是谨遵师命,有仇报仇,揍得丫再练不成剑阵!”

萧烨华担忧:“可这小雉剑阵,此时已是关乎善水宗声誉了。宗里怕是要护着左之峤。与师弟行事,怕是不利。”

陆晓澄怒了:“那要如何?放任他上下蹦达,让别人都知道。若是比不过别人,那就使坏招让那人死了,自己上位。”

萧烨华哑口无言。

胡天沉思片刻,仰起脸:“不过,师兄说得甚有道理。那帮老头子必定唧唧歪歪的。若是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叶桑挑眉:“要如何?”

胡天:“我有一事,求师姐师兄成全。”

胡天如此这般说完。

萧烨华瞠目结舌:“这……这……”

陆晓澄是拍手:“多痛快啊!师弟我同你一起去!哪怕之后我回芽正院去,也是甘愿!”

“师姐,我可是憋了二十年。此番务必让我一个人痛快。你就别和我抢了!”胡天拦住陆晓澄,又去看叶桑。

叶桑认真道:“剑修杀意起,便没有畏缩不行的道理。师弟尽管去。左之峤这种人,本就不配练我师父推演的剑阵!”

如此,叶桑操纵着剑花黑云,取道极谷,绕了一圈,停在了前番胡天与叶桑出宗的秘道处。

胡天自云网上跳下。

叶桑嘱咐:“师弟,我前番已经传了消息与宗门,说即时立归,故而不好拖延太久,恐惹了他们疑心。故而你行动务必要快。”

“师姐放心,我定不放过左之峤!”

胡天说完,带着归彦,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山间林木之中。

叶桑则是调转云头,悠悠然再向前山飘去。

待叶桑到得善水宗山门之时,胡天归来的消息已是传开。

山门之外,若水部一众长老站在远处。

杜克站在血玉磬片边。他身边,穆椿抱肩闭目,便连宋弘德也来了。

而此时,刘眩鹤正在哀求宋弘德:“宗主,要是宗律堂现在处理了左之峤,那明年极谷百年剑冢铭礼会,宗门用什么展示?”

宋弘德不语。

“他说什么?”穆椿缓缓睁眼,看着宋弘德。

宋弘德打了个寒噤,冲刘眩鹤摇了摇头。

此时,叶桑剑云已至。

叶桑等人跳下剑云,上前施礼。萧烨华拉下童良斐。

穆椿眼睛扫过他们,并未说话。

刘眩鹤察觉不妥:“胡天人呢?”

叶桑不说话,陆晓澄装死,萧烨华按着童良斐:“别动!”

总之不是装死就是装蒜。

正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救命啊。”

一个小道冲到前门来,跌了一跤滚到宋弘德脚下。

刘眩鹤冲上前,拉起他:“怎了!”

“有个凶神杀到首溪峰练武场,杀了杀了左师兄!”

“哟呵。”杜克乐,“这小子,二十年不见,更出息了。夯货!”

叶桑冲到杜克身边:“师父。”

杜克:“走走走,这热闹不能错。”

叶桑:“是。”

穆椿:“等等我。”

说着,这几人一起走了。

宋弘德叹一口气,转身拦住众长老:“不必都跟来了。”

若水部众长老闻言,纷纷施礼离去。只刘眩鹤咬牙切齿,跟着去了。

待到了首溪峰练武场。

便见左之峤死尸一般躺在地上,四下一片血。

胡天则在一边,擦着剑。

胡天听闻声响,转过头来,见了穆椿,立时收剑冲过去:“师父!我回来啦!”

穆椿上下打量胡天,点了点头。

胡天抬头嘿嘿笑:“师父,快夸夸我。”

“没死,很好,还进阶了。”穆椿不由翘起嘴角。

而此时,刘眩鹤冲上前去,见了左之峤如此,再顾不得穆椿颜面,大喝:“胡天,你竟如此大逆不道,残杀同门!”

胡天转头,冷声:“您哪只眼看他死了?”

胡天走上前,踩了左之峤一跤。

左之峤闷哼一声,立时醒过来,见了胡天,面目狰狞:“我杀了你!”

胡天冷笑:“你恐怕以后都杀不了了。”

左之峤没死,但他的手脚经脉尽被胡天废除,便是日后能修炼,也不能再做个剑修了。

刘眩鹤哀嚎:“这就是残杀同门啊!宗主,你就如此置之不理?”

宋弘德此时叹气:“放出叶桑传来的信件,你没看?若非他坑害同门在前,如何有这番事宜?且穆尊与上善部王惑、朝华等十位长老,并下一道长老令,彻查此事。胡天这番行事,便是无责。”

这也是穆椿给足了宋弘德面子,就算没有王惑、朝华集结的十位长老,只她一人长老令也是行的。

刘眩鹤自知无望,哀嚎:“十年练得的小雉剑阵啊!这要如何才好!”

“师父多虑。”

此时,钟离湛自练武场另一头走出来。

他从众长老作揖行礼,又走到他师父面前:“师父,便是没有一个左之峤,我善水宗便无人了吗?小雉剑阵,我与叶师妹二十年前就已练熟了。现下胡师弟归来。自可成阵!”

宋弘德闻言惊起:“可只剩一年,尔等二十年未练,可有时间磨练?”

杜克大笑:“宋宗主多虑,我这蠢蛋徒弟一个就能自己成阵。这钟离湛也尚可一用。至于胡天,交给我便是。”

胡天顿时捂住屁股:“救命啊,要不要一回来就挨打啊……”

“哼!”杜克冷哼看穆椿。

穆椿冷眼看胡天:“你放出说什么?再说一遍与我听听。”

“是!弟子定不辱使命!好好练剑,天天向上。练好剑,和叶师姐钟离师兄配合,让极谷瞧瞧咱小雉剑阵的厉害!”

胡天豪迈完,挪到穆椿跟前,搓了搓手:“不过行事之前。师父,有个事儿求你。”

穆椿挑眉:“说。”

胡天:“给我放一天假呗,就一天!要不半天,就半天。我想去仓新界玩玩。”

穆椿想了想,点了头。

胡天“哟呵”一声,蹦起来跑到叶桑面前:“师姐师姐,咱们去玩儿吧!仓新界!”

陆晓澄蹭过来:“我也去!”

叶桑看向杜克。

杜克“哼”一声,背手离去。

叶桑忙点了点头。

“加我一个。”钟离湛悠然跨过左之峤,走上前来,“不知可行?”

胡天笑:“求之不得,走走走。”

这一行,便是大大方方离了善水宗,向仓新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