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落入水中,很是灌了几口水。

手忙脚乱之间,抓了避水符拍在脑门上。及至脑袋上一个硕大气泡升起来,胡天才缓过一口气,再噗噗喷水。

此时他缓缓落下,月光映衬,水中得了些许光,依稀可见景致。

此番与前时在海集中所见颇不同。

此时四下只是水,偶尔一两条鱼飞速掠过,彷如幻象。

往下沉去光线愈发暗,渐渐堕入黑暗之中。便连何仲叶桑他们的身影也愈发模糊起来了。

“莫点灯。”何仲以神念传声,警告胡天同叶桑,“恐引来妖兽。”

胡天便忍住拿出夜明珠的冲动,只将叶桑所赠玄铁小剑取出,握在手中防备四周。

说也奇怪,先前有月光时,还有些许游鱼并声响。待光线完全消失之时,四下再无动静。比之死生轮回境还不如。

黑暗之中,胡天不由紧张,竭力将身体感知扩散到最大。不由自主之间,体内神念随灵气运转至毛发纤毫。

胡天忽觉手臂皮肤之上,两股水流对冲。

胡天惊讶,又觉有趣,便是以灵气为依托,将神念在体内各处细化。

反正他的皮囊是死的,将灵气锁住,任他如何调度玩耍,灵气也不会冒出去。

胡天很是自娱自乐了一番。

或将灵气调到头发上,便察觉水流冲刷头皮,不小心将碎发冲走一根。

或将灵气调到屁股上,便觉穿着的粗布糙得很,很是不舒坦。

或是灵气调到后颈上,身后水流平稳又安谧。

或是将灵气调入胸腹正中央。

正中央,隔着衣料,某个黑乎乎的玩意儿在睡觉,伸直四肢,肚皮贴在衣服上。心跳传来“怦怦怦”,缓慢微弱,缠绵不绝。

然后这货不知做了什么梦,四蹄乱蹬在胡天肚皮上。直如擂鼓敲钟。

“我的亲娘!”

感知被灵气放大,痛觉也是成倍翻涨。胡天猛然醒过神来,恰此时双脚靠到了一处硬邦邦的地方。

这便是终于到得此片水域的底部。

四周黑漆漆,隐约之间传来呜咽嗟叹之声。这似有若无的嗟叹,便是野嗟海沟名称由来了。

胡天乖觉,只站着并不轻举妄动。

片刻后,前方三丈之处,何仲道:“无碍了。”

隔着这水,衬着远处嗟叹呜咽,人声才此处略有失真。

何仲语毕,四下四颗夜明珠亮起来。

以胡天为中心,前后左右便是叶桑、何仲、朝华同王惑。

只是他们此时却是矮了胡天一大截。

胡天俯视诸位,怪不好意思的:“这闹个什么呢?为什么我这么高?”

胡天说着低头去看,便见他站在一个大海龟的壳子上。

那海龟脑袋正在胡天右前方,缓缓扭头。

胡天收了玄铁剑,对海龟讪笑:“冒犯冒犯,没看清,扰了您老清修,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扒拉着海归壳往下爬。

那海龟甚是灵气,侧身歪了歪,方便胡天动作。

待到胡天到得地上,那海龟才正过身子来,慢慢游走了。

胡天对着海龟的背影拱了拱手。

“怕是个要脱骨成妖的妖兽。”此时王惑贼兮兮凑到胡天身边来,“你却扰了人家清净。对了,归彦呢?”

胡天指了指自己胸腹正中的一团,又问:“这就到野嗟海沟了?怎么黑乎乎的。神狱囚台在哪儿呢?”

“野嗟海沟大得很,自然要寻一寻。我等现下……待我看看指北针……”

朝华正说着,叶桑肩膀上的兔子忽然咬了咬叶桑头发:“唧唧唧。”

白兔子身上贴着一张避水符,一只爪子指想叶桑左后方。

叶桑敏锐:“你说那处有金元素?”

白兔子猛点头:“唧唧!”

这白兔子可比朝华老太的指北针好用得多。

众人便在它的指引下开始行动。

走了约莫半炷香,白兔子突然咬了叶桑耳朵一口。又重又疼。

白兔子平日看见叶桑便是温顺得很,少有如此时候。

叶桑停住脚步,去看白兔子:“怎了?”

眼前依旧不见什么神狱囚台,四周仍是黑漆漆一片。唯那似有若无的嗟叹之声起伏。

众人也是围过去,看向白兔子。

白兔子此时抓耳挠腮,只管同叶桑做默剧。可怜它是在叶桑肩膀之上,舞台不够大,白兔子便是扭来扭去直把众人的眼睛扭得发花。

看不明白,众人便去看胡天。

胡天挑眉:“我不懂兔子语,翻译不来的。”

不过他另有歪招。一个兔子默剧演得多寂寞?再叫几个一起来,或也就好懂了。

胡天拿出灵兽袋来,刚将袋口扯开,便见白兔子跑来。

白兔子对准灵兽袋口:“唧唧唧。”

便见黑兔子积极将脑袋伸出来:“唧唧!”

四下都是水,胡天忙要拿张避水符来给黑兔子贴上。

谁知黑兔子乃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径直入了水,给白兔子吹去一个大气泡。

胡天目瞪口呆:“卧槽,这么厉害,早知道你这么灵,我就不买避水符了!”

细细想来。

黑乃是水,黑兔子便是命褓灵兔中以水系修行的一只。没点水系功法,脸上光彩岂不全无?

黑兔子听闻胡天之言,却是摸了摸腮帮。很是为难的样子。

这个众人倒是看明白了。

王惑兴高采烈做翻译:“你这么大,它给你吹气泡得累死。”

胡天冲王惑翻白眼,问白兔子:“其他兔兔就不需要了?”

白兔子点头。

胡天又对黑兔子说:“我听不懂白兔子的话,你和它配合配合呗?演个明白的。”

不待黑兔子领命,倒是白兔子脑袋上顶着一团空气四爪并用游到黑兔子身边。

白兔子用耳朵碰了碰黑兔子的脑袋:“唧唧唧唧咕咕唧唧咕。”

黑兔子:“咕唧。”

胡天围观片刻,感叹:“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能给归彦做翻译了。”

至少归彦在胡天脑海里乱嚷嚷时,说的是人话。

少时,黑白两只兔兔商议告一段落。黑兔子游到胡天面前来,扭扭屁股,甩甩长耳朵。

胡天忙拍手:“注意了注意了,咱黑兔兔要演出了。”

大家便将黑兔子围住。

黑兔子便是先拍了拍自己胸脯,然后吸气缩肚子,再伸直四肢努力将自己变成一条线的样子。

接着它扭动身体,好似个水波形状。

胡天猜:“你是水?”

何仲道:“是水流。”

“唧唧!”这是白兔子上场了,白兔子两只耳朵在背后。忽而它伸出抓抓从肩头抓了一只长耳朵来,气势汹涌好似拔剑。它歪着脑袋,将长耳朵抓在手中甩了甩,很是拼命。

叶桑捂脸。

众人大笑:“这是叶小友。”

白兔子点头,游到叶桑身上蹭了蹭。它再回去继续。

白兔子便是向前走。

忽而黑兔子缩成一线从一边游过来,白兔子恍如未见。及至黑兔子游到白兔子上方,黑兔子忽而伸出爪子捞了白兔子耳朵,便是将白兔子拖走了。

白兔子四爪乱蹬,做出惊恐之状。

少时,白兔子黑兔子一起停下,齐齐看想胡天。白兔子摆了摆手,指指黑兔子,再指指他们前进的方向。

胡天想了想:“前面有能将师姐带走的水流?”

然而此时用夜明珠照去,水下世界只有些许巨石海草之类,海草却也不怎么动弹。

“是暗流。”朝华老太开口道,“它们是在说水下暗流。”

水下虽看上去静寂,然则越是看上去静谧无物,便越是杀机暗藏。

而海界河天的水下,最大的杀机不是凶禽猛兽,不是鲛人妖族,而是水底暗流。那些暗流不知来路去处,稍不留神被卷入,便难挣脱。

而十二圣地则是暗流最多之处,故而每每有“相”字属侍神人前往海界河天祭神,天梯楼便会派一名向导与他们接头。

此时黑白两只兔子,便是向众人示警。

而何仲、朝华他们来此处的次数多,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何仲本想拼上自己的修为,去测暗流。此时却听胡天问两只兔子:“咱黑兔兔这么厉害,是不是也能测到暗流?”

黑兔子扭了扭,兴高采烈点点头。

胡天竖起大拇指:“就靠你了!”

黑兔子豪迈拍胸脯,接着它游到白兔子上方,咬住了白兔子的耳朵。

然后两只兔子游起来,白兔子用前肢指一个大方向,黑兔子却是绕了个远道向白兔子指的那处游。

它俩游了一小段,一起转头:“唧唧。”

何仲叹道:“命褓灵兔还能这么用。”

其实何仲不知道,并非命褓灵兔的缘故。而是无主的命褓灵兔才能如此用。

有主的灵兽往往灵智被主人压制,反而不自由。

此时黑白兔子配合默契,倒是替众人省事儿。

何仲乐呵呵打头跟着兔子而去。

其他人便也是都跟上了。

又行了许久。

久到胡天对归彦这么睡着生出些许小嫉妒,想要去把它闹醒。

久到王惑不耐烦:“朝华,还有多远呀?”

久到朝华生出疑虑。

久到叶桑也不确定:“难道有差漏?要去下一处寻?”

久到何仲开始怀疑自己的运气:“老夫死前真的不能再去祭一次神?”

何仲话音方落,他们转过一处巨石,忽而前方露出柔光来。

何仲失声惊呼:“神狱囚台!”

神狱囚台便是如此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胡天忙低头要去挠归彦,便见归彦已经将脑袋探出来。归彦此时后背枕着胡天胸腹,下巴挂在胡□□襟上。

胡天只看见它毛茸茸一个脑袋,两只耳朵动来动去。

归彦认真打量着神狱囚台。

神狱囚台什么样?

便是一个四方四正的白色大盒子。那白色大盒子稳稳立在海床上。

四周海床上空空荡荡,连根海草也是没有的,只有一片白沙。

朝华此时却是抓着叶桑激动:“小叶桑!多少同仁,为了寻一个神狱囚台,在十二圣地折损!你却能……”

叶桑却能推演出了神狱囚台所在,省去了诸多麻烦。

叶桑便道:“师叔,待日后回到宗里,我将推演之法写下,送与天梯楼。方便诸位日后寻地方。”

朝华感激不尽。

王惑也难得说一句:“真是祖师爷显灵,将小叶桑从极谷骗了来。”

然后王惑便被朝华老太捏住嘴巴:“莫要胡说八道。”

祖师爷“骗”来是几个意思?

胡天却不由腹诽,骗师姐的不是祖师爷,分明是杜克那师伯。

众人说笑一回,便是全速向神狱囚台行进。

待得双脚踏上白沙,到得那白盒子跟前。便见这神狱囚台高约三丈,四壁光滑如镜,因地上白沙缘故,映衬出白光来。

胡天向神狱囚台墙壁上看去。

此时叶桑身后跟着一个唇红齿白短毛的小子。这小伙儿穿着短打,脑袋上一个气泡,脸上一张符箓,胸腹正中另有一个气泡,造型诡异。

胡天便是冲那神狱囚台的墙壁吐舌头,扒拉眼皮做了个鬼脸。他再追上叶桑、何仲。

何仲一行领着胡天、叶桑围着这个白色大盒子转了一圈。走了个“口”字形路线。

少时又回到方才正中的位置。

胡天好奇:“走一圈就成了?”

祭神这么简单?

“自然不是。”何仲此时笑眯眯,“小友莫急,这才是神狱囚台的外围。”

叶桑愕然:“外围?这四下没有入口啊。”

这便是神狱囚台的精妙所在。若是凡人、妖兽,偶有进入此处,所见不过是一处白沙滩。若来者是修士,便能得见这白色的四方大盒子。

“若能持有一二神器,便是能再进一层了。”

何仲笑着,手中拿出一件破烂铁棍:“这便是老夫此番祭神所请神器。”

何仲说着,便是将那根铁棍郑重捧起,插入神狱囚台镜面墙体之中。

便听“叮”一声响,铁棍便进入镜面墙体,好似镶嵌其中。

何仲手上使力,那铁棍缓缓没入神狱囚台的镜面墙体。只是速度甚慢。

待到那铁棍没入一般之时,那铁棍骤然停住。何仲便是松开了手,退后三步,拱手弯腰向镜面鞠了一躬。

观四周,王惑、朝华亦如是。

叶桑同胡天便是效仿之,拱手弯腰而下。

再待起身,按根铁棍不要外力,自行向镜面墙体没入。

正是此时,忽听两只兔子在身后“唧”一声惨叫。

胡天猛然转身向后看去。

黑兔子此时松开白兔子的耳朵,惊恐交加急速向胡天冲去,白兔子则是冲向了叶桑。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石头后冲出,直向众人而来。

何仲反应极快,顿时一柄拂尘从他袖中冲出,向那黑影撞去。

何仲喝到:“何物在圣地装神弄鬼!活得不耐烦!”

那黑影极敏锐,闪身躲过拂尘,却是从众人头顶跃过,跳到白盒子正方体的顶上,高高站立:“我说你们可疑,却是侍神人!”

众人抬头向上望去。

这黑影不是旁者,便是鲛人孔杉,前方胡天乘坐青螺舆辇上收钱的那位。

胡天此时见了孔杉,略吃惊:“你从我家归彦的幻象里出来了?还挺快。”

孔杉前番察觉何仲一行人不妥当,便是追杀出来。不想却着了归彦的幻象伏击。

须知鲛人,曾是用“声色”捕猎的妖族,与幻术很是有研究。

此番孔杉被困,实是意料之外,故而他率先冲破幻象后,只将同伴甩在幻象里,自己跑来野嗟海沟蹲守,誓要血仇来着。

没想到却是跟着他们见了这么个奇怪的玩意儿。

孔杉低头看脚下:“这便是差点将我妖族葬送的神狱囚台?”

何仲此时怒火中烧:“无耻小儿,竟敢对神狱囚台不敬,我杀了你!”

何仲说着便是又一柄拂尘幻影冲过去。

孔杉翻身落在众人不远处:“哼,在海界河天杀鲛人?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鲛人堪称与海界河天神魂相契,但凡水落入一丝鲛人血气,周遭千里之内的鲛人都会有所感知。那些鲛人都会赶来。

这便是海界河天的鲛人不好杀的缘故。杀一只不可怕,可怕的是杀了一只,会有一群来替那只复仇的。

何仲此时气急败坏。

孔杉得意极了。

胡天挠了挠归彦的耳朵:“睡醒了松松筋骨?”

归彦便是从胡天怀里蹦出来,跳到他肩膀上。胡天拿出一张避水符贴在了肩头。

归彦跺跺蹄子,胡天忙捂住耳朵。

归彦低声吼:“嗷。”

声波将水震开,直向孔杉而去。

却见孔杉双手合十,再分开,两个手掌中间出现一颗蓝色珠子。

归彦的术法音波,瞬息被那颗珠子纳入其中。

“破妄珠。”

孔杉一声冷笑:“前番不过一时不察,让这小黑妖钻了空子。这点子幻象算个什么,你还有什么招式,尽管试试!想同我鲛人妖族较量幻术……”

孔杉话没说完。

归彦扬起头来,又是一声:“嗷!”

其声如雷,四野震荡。

神通夔吼。

下一瞬,孔杉被震飞了出去。

归彦打哈欠。

胡天撇嘴:“幼稚,怎么会有妖蠢成这般模样。或许他只会一招嘴炮,便以为天下人都同他一样,只会一个招式?”

归彦很赞同胡天的发言:“嗷嗷。”

此时朝华老头却担心:“不会被震死了吧?”

何仲却道:“无妨,我神念未曾捕捉到血气,无有血气,其他鲛人不会感知到。”

众人便是放下心来,朝华老太吩咐王惑:“去给他捆结实了,丢远点。”

王惑欣然领命,高高兴兴去了。

片刻后,王惑手里拿着个蓝色珠子回来:“朝华朝华,那个鲛人没有死,我给他捆结实了,然后又用术法将他嘴堵上了。这个珠子给你玩儿。”

便是王惑将孔杉的破妄珠顺手拿来了。

朝华拿了珠子看了看,塞给王惑:“给胡小友收着吧,你前番可拿了人家不少珍珠。”

胡天忙要客气客气。

王惑想想:“也是。胡天你拿着吧,省得归彦施展幻象之术,你挡不住,还要劳累归彦去捞你。”

“这样啊。赶紧拿来。”胡天顿时不客气了,拿了破妄珠放进指骨芥子中。

正说着话,身后铁棍尽数没入镜面墙体之中。镜面之上白光猛然大亮。

那光如夏季烈日,直刺的人眼前发花。

胡天伸手捂住归彦脑袋,再背身躲开。再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白亮。便是一时失去了视觉。

胡天立时取出玄铁剑,再以灵气为托运转神念。

此时胡天缺觉皮肤之上,一丝气流拂过。

那气流来处,很是舒适,胡天便小心向那处挪动。

方走了两步,眼底色彩渐渐恢复。

便见得前方,镜面墙壁消失,一处高台耸立。

高台依旧四方形。四方盒子为白色,较之前的镜面四方体小一轮。

如前番是个“回”字。前番他们看见的是外面的大号的“囗”,此时外面的大“囗”消失,只剩下内里一个小一轮的“口”。

而内里这个四方体,四面有阶梯,阶梯也是白色的,一面九十九层。

只是这阶梯从海床白沙起,却到了四面体墙壁中间便消失。好似不愿意让人登上四方体的顶面去。

难怪之前孔杉站在镜面四方体的顶上,会惹了何仲那般愤怒。

“可爬到一半就停下?”胡天很是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

胡天此时看四周,叶桑也在是抬头看着那高台一脸疑惑。

这其中自然还有其他深意,只可惜侍神人未尚未破解。

“毕竟是狱台,困住神族的地方,又怎能轻易进入?”

朝华老太苦笑,“便是我同王惑,也不能登入那阶梯。甚至以阶梯为限,其四方之内,我同他都是不能踏入。”

而此时白兔子却是对叶桑指着那个高台:“唧唧唧。”

叶桑极敏锐:“那里有金元素充沛的兵器?”

白兔子用力点了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