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彦一蹄子把道袍踢得乱七八糟。

胡天赶忙提起归彦来,放到脑袋上。

“胡师弟这灵兽真有趣。”小道笑说,“师弟这就要去前山大殿吧,还需换上道袍才是。”

胡天点头,捧了托盘去了内室。他先将丹药玉牌都收好,再转头,却见归彦又钻进道袍里去了。

胡天只得拿了另一身道袍换上。又见房子中案上有笔墨。胡天突发奇想,从指骨芥子中拿出铜镜,拈笔饱墨给自家眉骨上画了两道。

胡天难得对镜看了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归彦,来看!“

胡天转头找归彦,道袍里一团拱来拱去。胡天乐,走去将道袍下摆袖口都打上结。

归彦四下钻不出,便往领口挪。

归彦刚挪到领口要出去,胡天猛然掀道袍:“哇!”

便是鼻尖对鼻尖,吓了归彦一跳。

归彦蹲坐在道袍里,眨了眨眼睛,“嗷呜”一口咬在了胡天鼻子上,再对着胡天脸好一通抓挠。

钟离湛同那李姓小道闻声进屋,便见胡天坐在地上,正拿着笔抹归彦。胡天眉骨隐约两道黑墨,一脸蹄印。

钟离湛笑道:“师弟快别玩闹,误了入殿时辰可不好。快来洗洗。”

便是拉起胡天来,捻诀给他施了个去尘诀。

胡天只觉周身凉风拂过,再看手上干干净净,便连归彦身上也没了墨汁。

胡天喜笑颜开:“多谢师兄。”

小道上前一步:“胡师弟,我等修行之人虽不重皮囊表象,但若你当真在意眉毛。我这儿有件东西,是从辛夷界来的好物,唤作‘细妆’,想画哪儿,一贴即可。可保三个月妆容不失。”

胡天来了兴致:“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这是自然,不知道多少师妹……和师弟从我这儿购得呢。”小道说着,取出一只乾坤袋,从中拿出细细一根物什。

此物小指长短,翠绿色,又好似一小截树藤。

胡天伸手要取。

小道缩手笑起来。

胡天会意:“不好轻拿师兄东西,不知这物须得几钱?”

“不多不多,师弟给十个晶石的本钱于我即可。”

胡天好歹在大荒做过三个月生意人,此时敏锐察觉小道这黑得有点多。

胡天自然不能轻与,便是一番言语机锋,讨价还价,最后五个灵石成交。

然而待到胡天去掏钱,却只能掏出灵石来。竟是没零钱了。

胡天少不得拿出一个灵石。

此时钟离湛笑着压下胡天的手:“胡师弟想必没有晶石,区区五个晶石的东西,何必折损灵石。我这儿尚有些晶石可用。”

钟离湛说着,掏出五个晶石来,递与小道。

李小道也是极有眼色的,顺势便说:“钟离师兄说得对,我这儿还真没有晶石可找零。本该赠予胡师弟,可惜我最近饥荒。少不得就收下钟离师兄这五个晶石,您可别笑我眼界儿浅。”

钟离湛道:“这是我于胡师弟之礼,你就莫要与我抢了。”

钟离湛接过“细妆”,转手递与胡天。

胡天婉拒:“当不得,怎么能让师兄破费?”

“今日与穆尊过招,我甚是不妥,伤了师弟,这便是赔礼了。”钟离湛拉过胡天,将“细妆”放入他手中。

胡天想想,也不矫情:“多谢师兄,但这只当师兄之礼,赔礼却不能算的。”

钟离湛:“如此更好。”

胡天便问小道“细妆”的用法。

小道少不得演示一二。

他拿起细妆一掰两半,问胡天:“师弟只要眉毛?”

胡天点头。

小道便将细妆“啪啪”两下拍在了胡天脸上。

胡天骇然:“师兄,我这是要眉毛不是要胡子。”

“无妨。此物很是灵巧。”

说话时,胡天只觉脸上好似有虫爬过,冰冰凉凉。少时两“虫”爬到眉骨上,竟是长出一根根毛来。还描出眉型,是条粗黑眉毛,同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两条很相似。

胡天虽对眉毛没执念,但此时却也开心,拿着镜子抖了抖眉,嘿嘿笑:“真厉害!”

小道夸耀:“这是当然,细妆可是木元素充沛得很呢。”

归彦趴在胡天脑袋上,忽地伸长脖子,低下脑袋,倒着用鼻子蹭了蹭胡天的眉毛。

吓得胡天以为它又要薅毛,赶忙把它揪下来,严肃讲:“眉毛不许拔,不然没肉吃!”

此时外间响起磬声。

钟离湛:“师弟,该去大殿了,再晚便迟了。”

胡天和钟离湛匆匆去了大殿。

待到了大殿,便见殿内已经是坐得满满。坐在蒲团上的,都是身着灰色道袍,与胡天相类。殿前另站着一二管事,身着淡黄直裰。

人虽多,但大殿肃穆静寂。

胡天跟随钟离湛入殿,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钟离湛坦然行来,走到管事面前:“弟子带九溪峰胡天师弟前来。”

那管事往钟离湛身后看去,冲着胡天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宗主该安心了。你带他去后面坐着罢。赵长老并礼教管事就来了。”

钟离湛点头,同胡天又从殿前向后走。

胡天一路向后,竟在人群中间看到个熟脸。还是那日在仓新界包子铺所遇到二人其中之一。那人也瞪着胡天,直把眼睛瞪成铜铃铛。

这人叫什么来着?

胡天一时想不起来,倒是想起那日包子铺的肉包子真不错。

胡天走到后排,寻了最后一个蒲团坐下,向四周看了看,学着旁人的样儿,盘起腿来。

归彦百无聊赖,从胡天头上跳到他肩膀上去,又跳到脑袋上,再跳到肩膀上。

胡天察觉动静,顺手抓了归彦,捏住他前蹄,凑近它耳边小声说:“再闹把你塞进灵兽袋。不闹回头给你做肉包子吃。”

归彦蹬了蹬后蹄,跳下去,甩了甩尾巴,终究趴在了胡天身边。

胡天伸手挠了挠归彦的脑袋,归彦仰头咬了他一口。

这时后殿响起脚步声,两人从后殿走出来。

打头一个老道身着宝蓝长袍。身后一中年道士,则是身着靛蓝长袍,手握拂尘。

二人盘腿坐在了殿前蒲团上。

老道开口:“诸君新入我善水宗,可喜可贺。然则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便由老夫与诸位讲解我善水宗宗规。老夫乃是若水部首溪峰……”

台上老头儿开始洋洋洒洒讲起来,胡天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学校。这是开了学校大会是怎么着?

胡天进了学校,便练就了不起的本领——打瞌睡。甭管是教室还是学校礼堂,甭管台上讲什么,他都能入梦春秋睡上一大觉。

此时不由有些瞌睡虫上脑。

胡天却知现下听不仔细,日后在善水宗混不好,他是无家长可带的。少不得此时掐自己一把,警醒一二。

便听得那老头儿讲:“各人修行速度不一,进阶快慢有别。故而若水部弟子均以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相称,若见上善部修行者,则以师叔师伯相称。不可轻以境界高低分得三六九等,须知修行无常,今日境界非来日境界。汝等可知晓?”

众人齐声称“是”。

老头又讲了好些勤勉笃行之语,直听得胡天又闭上了眼。

忽而手上一疼,睁开眼,却是归彦咬了他一口。

老头此时正说:“宗规第五禁……”

胡天惊出一头汗,怎么突然就讲到宗规了。胡天打点精神,认真听起来。

仅听这后五条,便觉厉害。

禁与魔族往来。

禁宗门内械斗。

禁与邪修往来。

禁杀凡人。

禁同门传阅功法。

胡天暗自记下,却还惦记着前面五条。

好在此时那老头儿道:“此十禁刻于镇德碑之上,尔等要时刻铭记。”

胡天松了口气,心道有空去山脚下看看去。

老头讲完,已是下半夜,钟离湛同长老等人一同离去。

众新员被赐半个时辰休息。

其他新员便是热络聊起来。胡天旁听片刻才知晓一些情况。

原是他人进入善水宗后还未曾进入峰头认师父,这些日具是住在前山,一来熟悉善水宗情况,二来被考察实力。

如此众人倒是熟悉起来。

胡天没想到自己睡了五天,已是错过和同窗熟识的时机。既然插不进话,胡天也不强求,又兼困倦,干脆闭起眼睛来。

边听众人说:“峰头按照顺序排实力,最次的便是九溪峰。”

“我听说寻常没人会被分去九溪峰,大家不要怕。”

不多时,突然有个姑娘声音惊喜道:“好有趣的灵兽。”

又一个声音说道:“师妹,我替你将它捉来!”

胡天睁眼便见一男修正在扑归彦。

归彦跳起一步避开,亮出獠牙。

胡天赶忙起身拦住那男修:“私有,不给碰。”

归彦跳到胡天脑袋上,看男修。

那男修却是误会了胡天的身份,尴尬道:“这位师兄恕罪……”

“叫什么师兄,他也不过是和我等一起入门的新员!朴兄不必相让与他!”此时有人打断男修的声音,正是那日包子铺里遇见的一个。

男修转头:“宋师兄莫说笑,这几日下来,哪个新员我等未见过。这位分明是同刚才那位师兄一起进来的。”

胡天听得男修说“宋”姓,便想起这位名字了——宋大冶。

宋大冶嗤笑:“胡目中,你缘何今日才来?别是走了什么旁门左道?”

“噗。”胡天一听却是乐了,拱手冲那男修作揖,又指了指脑袋上,“这位师兄,我家归彦不喜欢人碰,不然会咬人的。所以我拦住您,勿怪勿怪。”

这男修却也不矫情:“原是我鲁莽,冒犯冒犯。”

此时姑娘也走上来:“我也不知这是您家的,冒犯了。”

胡天笑着摆手,只是不去理会宋大冶。

宋大冶脸憋通红,方要发作,男修同姑娘一起将他拉走了。

“宋师兄,你这样可不行,那人明摆着不是好惹,何苦得罪人……”

如此便是走远了。

胡天伸懒腰,戳了归彦一下,调侃:“人见人爱啊。”

归彦咬了咬胡天的手指,跳下来,昂首挺胸很是得意。

这时礼教管事进殿来。休息结束,又开始讲课。礼教管事将明日贺新大典流程、施礼诸事讲解演示了一遍。

过程繁琐,先是祭祀,跪天跪地跪日月跪北辰;再是见礼,又要跪先祖跪仙圣跪师尊。

可不是普通跪一跪了事,这行得可是三拜九叩的大礼。

直听得胡天满脑门子冷汗,不由腹诽,还有什么不要跪?

待到第二日,当真是跪了天地日月跪北辰,跪了祖师爷再跪本门仙圣。

礼生唱一句,众人一个动作。直把胡天脑袋磕晕,膝盖发软。

待到最后,却真有一样不要跪。

叩拜完本门仙圣,礼教管事领着众人去大殿,待要叩拜师尊。

但见大殿前,若水部九个峰头数十位师长长老管事站立。

这边厢礼生便开口:“跪——咳咳咳。”

一个“跪”没唱出,但见穆椿从后殿走出来,站在了一众人身后。

穆椿不待见人跪她,谁跪她抽谁。

这礼生也是个机灵的,咬着舌头转音:“跪天揖。”

“跪天揖”是甚的鬼?

好在有人机灵,屈膝又直起来,半路改了个姿势,拱手作天揖。

一礼完毕,若水部众长老察觉不妥,纷纷转身来,见了穆椿拱手,齐声:“穆尊安好!”

这才是真来拜师尊了。

穆椿摆手:“不必多礼。贺新大典照旧进行。”

只是穆椿一来,谁还敢摆师尊谱?幸而这贺新大典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师徒见礼的环节。

旁人不比胡天,早就知道自家师父是穆椿。此时还要靠礼生宣唱。

那礼生手执玉笏,高声唱念:“结丹弟子萧烨华,师首溪峰长老赵菁铧。”

礼生念完,新员中走出昨日要捉归彦的男修,师尊里走出昨日讲训的长老。

礼生唱:“跪。”

萧烨华上前:“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赵长老生受一拜,再扶起萧烨华,拿出一把长剑来:“你入我门,须勤加修习,不可懈怠。此剑乃地支丑级,赐予你。”

边听众人倒吸一口气。

萧烨华领了长剑,退一步又施礼,站到了赵长老身后去。

这边礼生再念第二个名。

如此便是,一个徒弟一个师父,师徒出列见礼。徒弟磕头,长者再赐物作表礼。

表礼多是法器,也有符箓功法。

昨夜看中归彦的姑娘,入了三溪峰,得了地支子级的一条长鞭。而那宋大冶也入了五溪峰,得了一张保命符箓,据说是也是地支丑级的物件。

天干地支的等级胡天是听不懂,他此时只忧心。

他那穷光蛋师父前些天已经把东西给了自己,现下当着众人的面,又要如何是好?给不出东西来,穆尊的颜面岂不是要掉地上去?

真是越想越愁人。

此时场上只剩下一个胡天没被领走。

胡天不由抬头看去。恰逢宋大冶看向胡天,一脸讥讽,无声说:“没人领。”

胡天冷笑,竖起中指。

礼生高声念:“胡天,师,穆——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