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柳庆书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拿宋雯手里的手机,赶紧把屏幕锁上。

然而,宋雯却用又凶又狠的语气吼柳庆书:“你抢我手机做什么?!我还没跟小暖说话呢。”

柳庆书感受到霍寒景的目光,已经直直落在宋雯拽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时,立刻尴尬到不行。

连漾在嘴角的笑意,都是僵硬的。

他想说点什么,却瞧见霍寒景迈着修长的腿,缓步走至宋雯身畔。

霍寒景在长椅上坐下,然后慢条斯理掀开食盒的盖子,用调羹舀了一勺粥,递至宋雯的嘴边,语气温和道:“张嘴!”

在柳庆书的认知里,尽管一直都把霍寒景当成自己的亲孙对待,但,霍家的身份实在太过金贵与高不可攀,作为霍家唯一的继承者,霍寒景从小骨血里便自带与生俱来的掌控万物的超强帝王气场,那是任何人都不可以随随便便靠近与亵渎的,所以柳庆书与宋雯多多少少还是保持着君民的距离。

今日霍寒景亲自喂宋雯粥的场景,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

霍家是排名第一的皇室贵族,是权势的掌舵者。

宋雯虽然是白暖的乳母,但,归根结底仅仅是白家的一名仆人而已。

哪里承受得起这待遇?!

柳庆书很惶恐。

他赶紧说道:“寒景,让刘妈喂吧,别折煞我们了,承受不起。”

保姆听了这话,立刻上前想要接过腊八粥。

然而霍寒景仍然耐心又细致的,一勺又一勺喂宋雯粥,压根儿就没有起身的意思。

柳府。

只有时念卿与顾南笙两人,占地广袤的府内,显得异常的冷清。

顾南笙大概是能猜测到时念卿离开柳府的时候,就要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接她。

但是,他没想到,时念卿的电话,会来得这么快。

来柳府的路上,顾南笙便觉得时念卿一定是有事,才会这么快地离府。

他揣测了很多种可能性,仍然想不明白。

知道在柳府内看见霍寒景的身影,他这才隐隐觉察到什么。

时念卿很沉默。

这种沉默,与之前她满世界寻找霍寒景,却毫无踪迹可寻的沉默不同。

今天的时念卿,眉眼间,是黯淡与伤情。

两人之间,还是顾南笙率先打破了死寂。

顾南笙询问时念卿:“霍寒景也在柳府,你不是应该多待几天吗?!怎么会这么着急离开?!”

时念卿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眉眼,并没有回应。

顾南笙见她不说话,也不勉强。

他安静坐在那里,静静陪着她。

时念卿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混乱又晕眩。

记不清楚在哪本杂志上看过一句话。

是有关感情采访的话题——世间,最扎心的话。

其中有两名读者的投稿,一下就卡在时念卿的心里,难受得久久都缓不过劲儿来。

第一条:你若没有身份,连吃醋都要掌握分寸。

第二条:错过了。

霍寒景与阮遇交往的这件事,时念卿不敢跟任何人说起。她害怕旁人起哄,然后自己的心态会彻底崩溃。可是,她没有身份啊,她连吃他的醋,都要小心翼翼的,不能表露,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时念卿心里难受到极点。

疼痛到极点。

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的时候,眼泪顺着她长长的睫毛,一颗一颗低落在她紧紧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上。

极致安静的空间,她眼泪滴落的声音,显得声响很大。

顾南笙微微别过视线,便看见她一颗又一颗砸在手背上,支离破碎的眼泪。

“小卿……”顾南笙喊她的名字。

时念卿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你如果心里难受的话,我可以让你发泄。”顾南笙的声音很低。

他刚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时念卿隐隐带着哭腔的发颤声音:“南笙,我真的彻底错过他了。”

时念卿的声音并不高,又低又沉的,却凄楚苍寂到了极点。

顾南笙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犹如被锋利的猫爪,狠狠挠过一般,陡然间便冒出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想要安慰她。

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他害怕自己的言辞不当,或是言辞的不小心,触到她的伤口,让她疼得更鲜血直冒。

顾南笙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觉得,现在的时念卿需要的,不是一个安慰她的人,仅仅只是一个倾听者。

时念卿说: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如果两年前的祭祀大典,什么都没发生,多好。”

“五月,不会死。”

“五月如果不死,按照霍家的传统,孩子落地就会验DNA。”

“我幻想过很多场景,在霍寒景知道五月是他孩子的时候,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可是,到了最后,我却连告知他的勇气都没有。”

“是我害死了五月。”

“我是罪魁祸首。”

“该死的人,从来都该是我而已。”

“盛雅说得很对,我太愚蠢,不配站在霍寒景的身边。”

“只是,只要我想到他这辈子会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我就难受得完全不能自已。”

“我想安安,可是不敢过问。”

“霍家,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那样的。”

“原本安安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现在却要背负着落败者儿子的名。”

“南笙,你说,霍寒景与阮遇结婚以后,他们生了孩子,霍寒景的心里,还会有安安的一席之地么?!他,还会爱安安吗?!”时念卿抬起眼眸看向顾南笙。

顾南笙看着如流满面的女人,心里难受得翻天覆地。

他嘴唇抿得很紧,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他说:“会。”

时念卿却摇头:“有个词语叫‘爱屋及乌’,霍寒景不爱我了,必然就不会再爱安安。但凡他还爱安安的话,他在伦敦居住,为什么不把安安带在身边。”

没有那个父母,是不希望把自己的孩子带在身边的。

哪怕再累赘,再迫不得已,他们都宁愿把孩子带在身边亲自照顾。

在伦敦,与霍寒景住在过一起一段时间。

时念卿曾特意留意过他接听的电话。

几乎都是与阮遇的通话。

他从来没有主动给安安打过电话。

安安现在被他安置在哪里,她都不知晓。

或许是彻底被他遗弃,随意安置在某个角落,便不问不顾,不理不睬。

顾南笙从来没见过时念卿如此丧气与气馁的模样。

他说:“不会的,没有哪个当父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安安那么聪明又那么招人喜欢。霍寒景怎么会不喜欢他。”

时念卿说:“等他与阮遇结婚以后,必然是会有孩子的。等到他们的孩子出生,在霍家,便再也没有安安的位置。在那个家里,安安会变成多余的那个。”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霍寒景不把安安带在身边,也是形势所迫。尽管宫家现在掌了权,但是人心不稳,换句话说,宫家与霍家的斗争,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仍然暗涛汹涌。霍寒景也是为了安安的安全考虑,才会把他藏起来。”顾南笙说的也是事实的一种可能性。

时念卿却不认为是这样。

她觉得,就是霍寒景不爱自己,所以看着霍时安碍眼,才会把他抛得远远的,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顾南笙一直都知道时念卿是个执拗的人。

一旦认定的事,是非常难以改变的。

所以,他也不跟她争辩,只能沉默下去。

时念卿情绪实在收不住,他伸手抱住她,低声安抚:“小卿,有些事情,如果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了。霍寒景爱不爱安安,其实都不重要,没有霍寒景的爱,安安也能长大。每个人最好的状态,便是自己爱自己,自己对自己好,这才是人生最好的姿态。”

或许一直沉甸甸压抑在胸腔内的负面情绪,发泄了一通之后,时念卿情绪好了很多。

顾南笙让她去房间洗把脸。

时念卿有点头疼,她疲倦得想去床上躺会儿。

不过,她睡着后,却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是霍时安在晋城流浪的模样。

矮矮,小小,全身都是骨头。

头发也乱糟糟的。

满脸的污渍,浑然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他站在那里,盯着正在吃面条的她。

时念卿惊醒的时候,去客厅并没有瞧见顾南笙的身影。

她以为顾南笙驱车离开了。

结果,听见后院的鸡舍里,传来特别激烈的鸡声,穿着拖鞋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顾南笙脱了外套,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正在鸡舍里抓鸡。

时念卿有点懵。

完全看不懂他这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南笙艰难抓到一只鸡的时候,这才说道:“你柳爷爷刚刚在视频监控里说,你宋奶奶想喝鸡汤,让你帮忙炖一锅鸡汤。”

“!!!”时念卿眨了眨眼睛。

顾南笙说:“你柳爷爷说,家里没有杀好的鸡,让我来鸡舍抓,顺便麻烦我再帮忙宰一只。”

顾南笙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

宫梵玥继任总统后,给了顾氏企业很多国家福利,所以,顾氏企业是彻底翻了身。

规模扩张,是史无前例地迅速。

顾南笙现在是商界,最让人敬仰的最年轻的企业家。

所有国民都说:顾家的掌舵者,是无所不能的。

然而在杀鸡的时候,顾南笙却犯难了。

并且,也下不去手。

院子里。

厚重的乌云散去,金色的阳光,再次渗了下来。

天地之间,皆明晃晃的。

顾南笙一手拎着鸡,一手拿着刀,久久僵在那里没动。

时念卿第三次催促的时候,顾南笙终于有了反应。

时念卿问他:“你赶紧杀啊,愣着做什么。”

顾南笙却说:“我从来没杀过鸡,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

说着,顾南笙顺手就把手里的鸡递给时念卿。

时念卿特别懵。

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的。

她问顾南笙:“你把鸡给我做什么?!不会让我杀吧?!我像那种有胆子杀鸡的人吗?!”

时念卿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顾南笙却说:“只是让你帮我拎着,我掏手机百度一下,看网上有没有杀鸡的办法。”

时念卿听了,忍不住翻白眼,她说:“杀鸡有什么好的办法呀,你一刀下去,把脑袋宰掉就好了。”

顾南笙听了时念卿的言辞,不由得眉头都皱了起来,看时念卿的眼神也变得很奇怪。

时念卿问他:“你盯着我做什么?!我应该没说错吧。”

顾南笙说:“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粗暴。”

“……”时念卿有点囧,“杀鸡,不都是一刀宰么?!虽然我也没见过,但是能想象啊。你看电视剧里,古代犯错的罪人,杀头的时候,不都是一刀落下去吗?!这只鸡,就是长得太漂亮了,所以很罪过,让你从鸡舍那么多只鸡里一眼挑中,你别墨迹了,一刀宰。”

时念卿在旁边指挥。

顾南笙半信半疑。

反正他也不会杀鸡。

最后,信了时念卿的那个邪。

一刀下去,然后……喷出的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

时念卿当时瞄到情况不对,连忙往后退,但是也没能幸免被鸡血溅的命运。

她捂住自己的脸,有点恼火也有点愤怒:“顾南笙,你到底会不会杀鸡啊。”

顾南笙说:“我就是不会,所以才想手机百度。结果你说一刀宰,好了吧,鸡血淋透了吧。”

时念卿艰难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顾南笙是真的满脸都是鲜血。

虽然模样有点恐怖,但是,也滑稽到不行。

霍寒景驱车回府的时候,时念卿和顾南笙正蹲在院子里,对着被施行了斩头之刑的鸡发愁。

这跟他们平日在超市买的鸡,完全不一样。

这满身的毛,应该如何处理?!

顾南笙正在抓头。

他给时念卿提了个建议:“要不然,我们去隔壁,让邻居指点指点?!”

时念卿却说:“连个鸡都杀不了,不觉得丢人?!”

两人蹲在那里研究了一下午。

除了霍寒景,柳庆书他们都是一脸的懵逼。

保姆从来没觉得一只鸡,能死得这么惨。

当然,也有可能死得很痛快,毕竟,一刀剁头,应该没什么痛苦。

“你们身上,怎么全是血?!”柳庆书有点想笑,但是,又不敢真的笑出来。

保姆说:“杀鸡,是用刀,割破它的喉咙,放血,然后就行了,哪有直接拿刀剁头的?!能不满身的血?!”

时念卿瞧见霍寒景皱眉的时候,自然不想让他知道是她的主意。

所以,在瞄到顾南笙张嘴的时候,她抢先说道:“是顾南笙说的,要一刀宰,干净利落。我就说不是这么杀的鸡,哪有这么残忍粗暴的,他非是不听。”

“……!!!”顾南笙。

柳庆书说:“好了,你们先回房间把自己洗干净吧。”

宋雯在回来的路上,睡着了。

柳庆书现在上了年纪,体力不好,所以由霍寒景把宋雯抱回了房间。

他把宋雯安置好后,从楼上下来,刚走到一楼的楼梯口,便听见了顾南笙的声音:“我还是去你房间的浴室洗澡吧。其次,我洗澡后,穿什么?!”

时念卿回他:“你要不然先将就柳爷爷的衣服,我一会儿帮你把衣服洗干净烘干以后再换回来?!或者,你直接裹浴袍,在我房间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