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影拜见公子。”喑哑的女声低低传来。
林世卿见是弄影,悄悄收回了袖中寒芒,没有将烛火点起,压低声音关切道:“起来吧,在外面无需如此拘礼。伤都养好了?”
弄影站了起来,立在一旁,垂首道:“谢公子关心,已然痊愈。”
“这段时间你悄悄跟着,不要让孟惊羽和安铭发现,必要时可以去沈寄寒那里暂避。”
“是,公子。”
“分出一部分暗卫保护孟惊羽。我已将随身的梨花香囊给了他,暗卫很容易找到。既然有人对我的计划这么感兴趣,我总不能让他失望。”
弄影低声应是后,又跪下道:“公子,属下任务失败,还请公子责罚。属下在遂南城遇袭时,并非是自门中离开,而是在要回总舵的路上遇袭。”
听了弄影的话,林世卿倏地握紧拳头,心中大震:回去和离开时遇袭完全是两个概念!若是离开的时候遇袭,可以理解为弄影监视查探时被他警觉发现;可回去的路上遇袭便说明许君皓对她早有防备,甚至可以判定已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手。
林世卿忽然想起之前媚姬对自己说的话,开始觉得许君皓这人也许对自己的确有威胁。红袖情况不明,不知只是简单被他掳走关押,还是红袖主动……
林世卿眯了眯眼,看来自己有必要在此间事了以后回到门中和“相关的门人”好好叙叙旧。
“除了你以外的同行暗卫如何了?”林世卿接着问道。
“那些人旨在伤我,对其余五名暗卫只做纠缠,并不伤人。”
林世卿又问:“你可看清那些袭击者是否有什么特征?”
“那些人全是一身夜行衣装束,只露了眼耳口鼻,其他地方都捂的严实。除了身材的确魁梧了些,看不出其他特征。”
林世卿反复念叨了几遍“除了眼耳口鼻,其他地方都捂的严实”,是因为当真要遮挡什么,还是单纯只为了掩人耳目?身材魁梧倒也不算奇怪,毕竟习武之人骨骼强壮,身材高大些也不算太大问题。
“除此之外呢?可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们使用的长刃很有特点,弯刀形状,不似中原武器。”
林世卿眼睛一亮,弯刀形状,身材魁梧……
梁国!
看来,那个背后的人想让自己认为是梁国的人动的手。
林世卿绝不相信,能想到仔细用衣服遮掩的自己特征的人,却想不到要遮掩这种这么有特点的武器。
隔了好一会,林世卿见弄影仍跪在原地,问道:“还有其他事情禀报?”
弄影声音坚定,低声回复道:“公子,弄影未能完成交代的任务,理应受罚。”
林世卿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弄影,刚欲开解她一二,却听得帐外传来一句“世卿,休息了吗?”
林世卿心想这么晚了孟惊羽来找自己应是有事,迅速朝弄影使了个眼色,扬声回道:“刚躺下准备睡了。殿下有事?”
“你若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林世卿暗暗朝弄影挥了挥手,道:“无事,世卿尚无睡意。”
孟惊羽道:“那你准备一下便去中军大帐寻我。”
林世卿答应了一声,听得脚步声渐渐淡了,又等了一会,将一套准备好了的士兵衣服给了弄影,让她换好后先行离开。随后又将床铺仔细铺开,装成自己刚起身的样子,又再磨蹭了一会方去大帐。
中军营帐中,几盏烛火摇曳,林世卿刚进来就见到孟惊羽背着身站在营帐中间的地图边上。
“殿下?”林世卿试探的叫了一声。
孟惊羽未答。
林世卿上前几步,看到孟惊羽的手指停留在汉阳郡前面不远的一座关卡,玉督。
“世卿,按照如今的行军速度,不出十天就能到达玉督。那里可是我楚国威名赫赫的天险。自楚国建国起,便没有任何军队可从这里越过。”
孟惊羽看向那个布阵沙图上插了小旗帜的城池,向林世卿努了努嘴。
林世卿揣着明白装糊涂,听了孟惊羽的话只淡笑回道:“殿下日后登上大宝,楚国江山自会更加固若金汤。”
孟惊羽摸摸鼻梁,无奈的敲了两下地图:“世卿明知道我想问什么。玉督关三面临山,且地势险峻;玉督城城墙高耸,更是有名的铜墙铁壁。这块硬骨头现在是打不得围不得困不得,我这么晚找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林世卿心中暗骂孟惊羽狡猾如狐:玉督守军乃是北疆公宗盛的嫡系部队,先楚帝在世时北疆公便只效忠于先楚帝。自己才不信他父皇临死时没把这么重要的一颗棋子交到他手里。
更何况如今宗盛正在城内,估计正等机会跟他里应外合呢!
林世卿暗自腹诽,面上却是微笑回道:“既无法从外部攻入,那么便不妨从内部下手。我们攻不进城门,那就让他们自己打开。”
“你是说,清平郡之计?”
林世卿暗暗咬牙,孟惊羽这演戏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好,还好意思问出这种问题。
林世卿心中暗气,面上仍是如沐春风,再次提醒:“你皇兄再笨也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
孟惊羽鼓励道:“世卿果然有主意了,说说看。”
林世卿挑了挑眉,心道:好,你跟我没完没了,便不要怪我礼尚往来。
“杀俘,可使其内乱。”
孟惊羽一听,“呵”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杀俘?所谓俘虏,究其根本仍是我楚国子民。若真这么做,只怕玉督还未攻下,我这里就先得乱起来。”
林世卿抿了口茶,一副老神在在无所谓的表情:“那就没办法了。世卿实在爱莫能助。”
孟惊羽知他藏拙,不愿说出心中所想;又想到他必然知道自己留有后招,也知道自己早晚能拿下玉督,方才有这一番说辞。孟惊羽也不急着强人所难,二人后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道过晚安便各自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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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按照孟惊羽的估计,那晚后的第八日,大军便行至玉督。
“殿下?”林世卿掀开帐帘,解下裘衣,看向地形图前面的孟惊羽,“这么急唤我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天寒地冻的时节连日行军,将士都是极为寒冷疲惫。
孟惊羽眼圈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一双俊眸显得黯淡了不少。
“世卿,到这里已有三日。后继粮草不多,若依我部署,要攻下玉督尚需五日时间。连胜近两月又遇到这样的天气,最忌军心涣散骄躁轻敌。这些日子以来,我苦思良策而不得,只得请你出关了。”
林世卿走到地形图旁,纤长白皙的手指落在玉督城侧面山间的一处峡谷中:“此处名为刚石谷,是绕过玉督的唯一一条小路,帝军必会在此埋伏。”
孟惊羽点点头,看着林世卿。
“帝军深知,玉督守备齐全,又仗着地利,如果是正面冲突皇子军定然很难攻入玉督。尤其若想在冬季结束前打到帝都,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避。”
林世卿顿了一顿,又道:“玉督关易守难攻,这是玉督最大的优点,却也是最大的缺点。兵法有云:‘若未可入,则深壁高垒,以逸待劳’。玉督城三面环山,意味着地利的同时也意味着交通不便。只要皇子军占领了玉督后的任意一个城池,那么玉督便算是个彻彻底底的孤城,只要断了他们的补给,他们又无法求援。我们便不难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治力于不战。”
孟惊羽眸色晶亮,定定看着林世卿。
“按你原来的想法,我猜你应是打算等过几日时机成熟,发动玉督城中的部署,到时里应外合,五日后一举功成。可我听说,这两日你去看了安铭和沈寄寒练兵,却发现军中风气不良。回到营中以后,愁眉不展了好些时候,然后便将我叫了来。”
孟惊羽扼腕道:“说句玩笑话,有时真想把你关在这里,即便不留下来辅佐我,也绝不该放你这只老虎归山。”
林世卿微微抬起下颌,眉目含笑,斜睨着他:“殿下大可试试。”
孟惊羽悠悠叹道:“若是别人,我说不定狠狠心还真就这么做了。可这人偏偏是你,若当真如此对待,着实可惜。我还真想换个方式,让你心甘情愿的奉我大楚为主。”
林世卿愈发觉得孟惊羽胸有丘壑,不可小觑,温润笑道:“殿下日后登基为帝便已经够我犯愁的了,相信大楚江山绝不缺世卿这个无名小卒。”
孟惊羽听了他的话,却并未就此作罢,只道:“你不必谦虚。若说这世上有谁智计无双可以让我真心敬佩折服,你在其中绝对首当其冲。不过医者不自医,算命不算己,这世事变幻莫测,你即便再是神机妙算,又如何敢肯定自己日后不会同我所说一般,改为我大楚效忠,甚至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林世卿当时听他这话只笑他敢想敢为,却未曾想过这句他原以为根本不用回答的问句竟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