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夫书记单独留下陌然,居然让他陪自己在办公室吃盒饭。
陌然手里端着饭盒,半天作声不得。
在他看来,徐达夫这样级别的领导,每餐至少是三菜一汤。吃的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吃东西环境。可他好,就在办公室里,一人一个盒饭,他吃得悠然自得。
徐达夫书记看他不吃,笑眯眯地问:“嫌弃?菜不好,还是饭不好?”
陌然笑道:“都好。至少我觉得,徐书记您……”
他欲言又止,让徐书记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盒饭道:“你是觉得我吃盒饭,不配我的身份?”
陌然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徐书记长叹一声道:“小陌,你的想法没错,一个市委书记在办公室吃盒饭,说出去被人说成作秀。可是我实话告诉你,我徐达夫一年至少有一百天是在办公室吃盒饭。”
陌然敬佩地说:“徐书记,您真像焦裕禄啊!”
徐书记笑笑,没作声。
徐书记吃得很快,吃完后,拿了一个大搪瓷缸,倒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顺手扯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笑道:“我也讲究一下,不用衣袖子擦嘴巴。”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
徐书记吃完了,陌然不敢怠慢,三下两下扒完饭,赶紧起身去收拾饭盒。
徐书记拦住他说:“你不用收拾,坐着聊聊吧。”
陌然就收了手,刚好秘书进来,将茶几上的饭盒收拾到了垃圾桶里提了出去。
陌然也喜欢喝凉水,饭前一杯,饭后一杯,这个习惯一直未曾改变。
吃饭喝凉水,通常是乡下人的习惯。果然,徐书记笑眯眯地说:“我小时候随我父母下乡,在乡下呆了十几年。也就是说,我的童年都是在乡下过的。”
陌然嘿嘿笑道:“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子弟,一直生活在乡下。”
“乡下好!空气好,饭菜香。老百姓又都实在,没歪心思。”
陌然答道:“确实是。”
徐达夫书记说:“现在不同了,有些人变得很快。就是我们乡下兄弟都变了,好像眼里只有钱了。除了钱,什么亲情、友情、爱情,道德、伦理、人性,在金钱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了。这是很悲哀的事。”
陌然没敢接话,只能诚恳点头。
“当然,这是个变革的时代,所有东西都在变。不过,做人的底线,做事的原则,以及在法律法规面前的心态,一直不能变。一变,就得从人变成鬼,变成魔。要被历史唾弃的。”
陌然低声道:“是!”
徐达夫书记意欲未尽的样子,口若悬河地说:“人要不要随着社会变革而改变自己呢?我认为是要的。除了我刚才说的这些,我觉得,做人,一定要先认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要时刻想,自己能为社会做点什么,而不是老是想,社会该给他些什么。”
陌然还是低声答道:“是。”
徐达夫书记看着他,突然问:“你说说,瑶湖集团到底是怎么回事?曾老好像有些不高兴了?”
他的话锋转得很快,让陌然一下没适应过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作声不得。
“早两天曾老给我来过一次电话。”徐达夫书记微笑道:“本该是我打电话区问好请安的,可是曾老先打过来了。唉!我这人,对不起他老人家啊。”
徐达夫书记长叹一声,面色沉重。
陌然小心地问:“曾老说什么了吗?”
徐达夫书记摇摇头说:“话倒没多说,只是我觉得他老人家心里有什么事一样,说话的语气都很沉重啊!小陌,有些事,还是听前辈的要实在一点,毕竟,他们都是过来人,有生活经历,也有社会经验。”
徐达夫书记过去是曾老的秘书,这层关系陌然早就知道了。过去徐达夫书记不提,他根本不敢提。曾老是什么人,只有身在官场的人才会懂得,他的影响有多大,能力有多强。
徐达夫书记单独留他下来,一顿盒饭后,突然提起曾老说话,陌然隐隐觉得,这里面有太多东西了。
他坦白地说:“徐书记,瑶湖集团想把集团总部迁来雁南县。可是曾老反对。”
徐达夫书记一听,笑道:“这是好事啊,曾老为什么要反对?”
“曾老的意思,瑶湖集团的土壤就在东莞,离开东莞,活不长。”
“是吗?”徐达夫书记微笑道:“哪里的土壤都应该是一样的啊,照样有水有空气有阳光。我倒认为,雁南县的土壤,比东莞要更肥沃一些的嘛。”
陌然皱着眉头说:“话是这样说。可是曾老的意见,瑶湖集团要迁来雁南县,他就要退股。”
“退股?”徐达夫书记摇摇头,正色道:“你错了。曾老在瑶湖集团没一分钱股份。他怎么会有股份呢?我敢保证,他绝对没一分钱股份。”
“是吗?”这下轮到陌然疑惑了,既然曾老没股份,瑶湖集团为什么事事都敬他三分?简单点说,瑶湖集团任何重要事项,必须取得曾老的同意才可施行。曾老在集团挂的是顾问头衔,所谓顾问顾问,不顾不问的啊。
“有些事,你还需要慢慢理解。”徐大度书记告诫他说:“作为一个曾经的干部,是不允许在企业有股份的。这是纪律,也是规矩。规矩这东西,人人必须遵守。谁也不能例外。”
陌然哦了一声,认真地说:“徐书记,我确实很多东西不懂。”
“不懂可以慢慢学。”徐达夫书记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小陌,我还有个事,想问问你,你想答就答,要是为难,你可以不回答我。”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坐正身子,平视着徐书记道:“您问,没有我不想答的话。”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一句,我敢不答吗?我敢乱答吗?
“好!”徐书记满意地点头,问:“我听说,瑶湖集团要搬来雁南县,主要原因还在你身上?”
这句话问得陌然真不知该如何答了。如果说是,他不情愿。说不是,秦园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不能让秦园伤心失意啊!
他老实说:“或许跟我有点关系。但我敢保证,我没这样的想法。”
“你觉得瑶湖集团搬来雁南县,是好还是不好?”
“有好处,也有坏处。”陌然老实答道:“瑶湖集团搬来,对雁南县的地方经济将会起到一个巨大的促进作用。但真搬来,我个人觉得,目前条件还不是很适合。”
“说说。”
“我想,瑶湖集团毕竟是家综合性的集团公司,不是单纯的实业,它本身有很多业务,脱离不了现在的环境。如果急着搬来,可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磨合,这对任何企业来说,都将是最忌讳的。企业发展,最怕的就是坎,一道坎过不去,再巨大的企业,都会轰然倒下。”
徐达夫书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倒觉得,目前的状态就很好,总部继续留在东莞。实业在雁南县发展,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跳着走要强很多。”
“但成本会高很多。”
“成本高不到哪里去,成本控制理论可以证明,企业发展,成本是核算的,如果把雁南县的隐形效益算进去,反而还减少了成本。”
徐达夫书记赞许地点点头,道:“小陌,作为我们雁南人,做任何事情,不能拖泥带水。但我们一定要掌握好分寸。”
陌然严肃地颔首。
“你说说,对你们县里这次选举有什么看法?”徐达夫书记聊天,简直就是天马行空。如果思维跟不上,必定会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在此之前,何书记已经做了具体汇报,而且徐达夫书记有了具体指示。他怎么还来问自己的看法呢?
他迟疑不语。
徐达夫书记笑着问:“据说,你是这次事件的专案组副组长?”
陌然老实点头承认。
“老何很看重你嘛!”徐达夫书记这句话不知是赞赏,还是挖苦,陌然一下居然分辨不出来。
“我是被赶鸭子上架。”陌然讪讪笑着说:“何书记让我上,再难我也得上。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义无反顾。”
“好一个义无反顾!”徐达夫书记笑道:“既然你有士子气概,倒不枉是个读书人。老何有个想法,不知你敢还是不敢。”
陌然一颗心蹦蹦乱跳起来。
他鼓足勇气说:“只要是组织上认可我,我没有不敢的。”
徐达夫书记手指头在沙发靠手上轻轻弹跳几下,微微颔首。
“你听好,市委和你们县委有个共同的想法,决定把你推上县长的位子上去,希望你发挥自己的聪明才干,为雁南县老百姓造福,为社会造福。”
就好像凭空炸开一个七彩烟花,漫天绚丽,让人在惊叹烟花短暂的美丽之后,怅然望着寥廓的天空。
陌然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诚惶诚恐地说:“徐书记,我不够资格。”
“你什么时候又有资格担任雁南县管委会主任了?”徐达夫书记永远一副笑眯眯的神态。
陌然顿时愣住了,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够资格。”
“资格是什么?”徐达夫书记道:“资格是人为的一道屏障。就因为这道屏障,多少有识之士被挡在大门之外?在我看来,能为老百姓造福的人,为社会创造财富的人,就是有资格的人。”
“敢不敢上?”徐达夫书记这下不笑了。
陌然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只要组织相信我,我就上!”
徐达夫书记展颜一笑道:“不错,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