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乡长在县里呆了几天,四处活动无果,失意回去了江华乡。
他甚至没敢去见何书记,只是悄悄打探县里干部人事任免的消息。武大兰书记让他去寻找张波涛的事,也被他抛在脑后,直到临回去的前一晚,才将陌然叫到一家小店里,关起门来吐了一肚子苦水,颓丧回归江华。
县里推选已经进入高潮,据可靠消息,目前已经推选出来三个人,欲角逐雁南县县长。陌然得知自己并不在名单之列,心里五味杂陈,失意感油然而生。
三个名单中,邢副局长赫然在列。
邢副局长是政法委这边力荐,消息透露,为了他的能否进入竞选名单,县委常委连续开了两天的会。邢副局长是个敏感人物,为雁南县的社会治安做出了不可抹灭的贡献。在很多时候,他的风头明显要盖过局长。
邢副局长在杨书记手里一直没往前走半步,据说与他的工作方式有关。杨书记过去很不认同他的工作方法,因此一直让他在副局长的位子上,没给过他一次机会。
政法委书记在推荐他的时候说,既然上级有明确的要求,用人要不拘一格,那么邢亮同志完全有资格,有能力参加本届政府选举。在雁南县里,熟悉本地情况,了解社会动态,掌握百姓需求的,非他莫属。
常委会议,公安局长没资格参加。会后传闻过来,局长砸了一个茶杯以示愤怒。
邢副局长最后能进入名单,关键在于他的老丈人亲自出马。谁都知道,他老丈人是上届政法委书记,退下来时提拔了现在的政法委书记接了他的手。
何书记看到老常委亲自出马了,且邢亮的条件也符合要求,只能拍板让他进入。
除邢副局长以外,另外的两个人陌然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但有一条可以肯定,来者都非等闲之人。
市人大杨主任在布置了工作之后,宣布了选举纪律后回去市里,临走前特地去了一趟乌有村看望齐烈,两个人坐着说了一会话,连水都没喝一杯就走了。
晚上齐烈就将陌然叫了家去,让老婆子炒了几个菜,桌子底下放了一个煤球炉取暖,与陌然推杯换盏起来。
齐烈是陌家亲家,又是老支书,陌然自然很尊敬他。虽说齐烈过去有很多事说不出口,但毕竟他下台快一年了,大家也就当一阵风一样吹过去了。陌然深知,齐烈在乌有村的影响还是很大,起码在陌家爹这一辈的人当中,齐烈的威信谁都不敢小觑。
齐烈喝酒的速度很快,别看他年纪上来了,喝酒却丝毫也不亚于年轻人。
几杯过后,齐烈感叹说:“陌然啊,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打算啊?总不能一天到晚闲着无事,四处溜达吧?”
陌然笑道:“老书记,我现在想干事业没事干啊,我都从管委会里出来了。”
齐烈点着头说:“这些我都知道了。老杨告诉我了,何书记让你提前从管委会出来,他是有打算的啊!”
陌然心里一顿,看来杨主任与齐烈有个交底。齐烈叫自己来喝酒,似乎有什么事要说。于是诚恳地说:“老书记,我服从组织安排。”
齐烈颔首道:“有些事单靠服从就走在别人后面去了,要争取。现在的人,哪怕就是一块红薯干,都想争取到自己手里来。你不能死等,要主动。”
陌然茫然地问:“我要怎么主动?”
“听说,何书记和杨主任都想推选你作为本次人大选举对象,你拒绝了,这是为什么?”
陌然想了想说:“老书记,我觉得我如果答应了何书记他们,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老书记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还不清楚?这次人大选举,可不是随便选个人,而是要选县长。你说,我陌然何德何能,敢去这样想?”
齐烈赞许地点头,凝视着他说:“陌然,你有这样的想法确实不错。说明我们乌有村的人都不是好高骛远的人。做人要脚踏实地,办事更要公正无私。何书记和杨主任都想推选你出来,并不是说你就一定能选上去。其实,依我多年来的经验看,这次选举说的那么好,但真到了那一刻,何书记和杨主任谁说了都不算。”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老书记,你的意思这次选举就会是一场闹剧?”
齐烈摆摆手说:“不能说是闹剧,选举是多么严肃的事,怎么能是闹剧呢?不过,总有些内情不是你我能猜得到的。”
齐烈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陌然感觉到自己当初拒绝何书记他们是对的。齐烈说的话,有多少是他自己的话,有多少又是杨主任的意思,陌然一时还分辨不出来。但他能肯定,齐烈说的话里,杨主任的意思占了主导地位。
酒喝了一半,齐烈突然问他:“你说,我们乌有村的地,现在是卖了,还是继续守下去?”
话题转得有些快,陌然一下还没回过神来。
自从将村长交给陆晴后,他几乎不再过问村里的事。陆晴因为她父亲的病,很久不见她露面了。陌然暗自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小姑娘,过了河就不记得架桥人了。他给陆晴的一百万治疗费,究竟怎么样了?陆晴没出来露面,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救人要紧,耽搁了时间,神仙也无力回天。
“老书记,我个人没什么想法,乌有村的土地,早晚要被征走。这是时代发展的趋势。我们乌有村就在县城边上,与县城仅仅一河之隔。对面的老百姓如今尝到了甜头,土地财政让他们得到了实惠。所以,我们村里的人,表面上看没什么想法,其实谁不眼红别人?”
齐烈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实情。过去我霸着土地不肯卖,就是想我们这些村民,一辈子老实惯了。过去手里有地,心里不慌。不管外面如何变,只要土里能长出粮食,谁也不怕。没有了土地,我都不敢想以后他们靠什么活。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是多余了,简直就是杞人忧天。而且现在看来,我们再霸着地不动,可能会惹民愤了。”
陌然呵呵一笑说:“老书记,你的眼光别人没法比,我举双手赞成你的意见。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都会全力支持,坚决站在你这一边。”
齐烈扫他一眼道:“你这是拍马屁?”
陌然嘿嘿笑道:“不敢,我说的是心里话。”
齐烈摇着头说:“还说不是拍马屁?我现在都是过气的人了,村里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我今天找你来,实话说,两件事,一件事是关于你自己的,路在你脚下,你走稳。还有就是刚才说的村里的问题,你该与村干部交底的,你得交底。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村支书的帽子还戴着。”
陌然隐约有些感觉,齐烈的话里有含义。他突然提到村里土地,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想法。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现在的乌有村里,他齐烈就是个过气的老人。别说他不在乎他的意见,就是以陆晴为首的村干,谁还会在乎他呢?
一顿酒喝到晚上十点,乡村的夜已经进入到了梦乡。
屋外漆黑如墨,偶有几声狗吠,在夜空中传得很远。河对岸的县城灯火通明,一派繁荣景象。而脚底下的乌有村,恍如未曾有人间烟火一样,死气沉沉。
陌然站在黑暗中恣意地撒了一泡尿,回转身进屋,看到齐烈已经合上了眼,似乎要睡着了一样。
他便告辞要走,齐烈也不再留,起身送他出屋。
站在门口,齐烈突然说:“你有时间与小燕说说,有空多回屋里来看看爹娘。她现在身子不便,让你哥哥送她来。”
陌然赶紧说好,似乎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随口问了一句:“我嫂子身体有问题吗?”
齐烈掩饰不住满脸的喜色,悄声说:“小燕她怀孕了,这是你们陌家的喜事吧?”
“怀孕了?”陌然暗自吃惊,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回事?齐小燕什么时候怀上孕了?她接纳大哥陌天了?
从齐烈家回自己家,要走两里多的山路。夜色如墨,山风凛冽。酒意被冷风一吹,顿时消散了一半。
陌然拿出手机,找着手机上的电筒打开照路,径直往家里走。
路过桃林,看到齐小燕的家还亮着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过去。悄悄开了门,上楼到自己房间,一打开灯,把自己吓了一跳。
屋里开着电取暖器,床上显然睡着人。
陌然在冬天从来不烤火,更别说用电取暖器。床边摆着两双棉底拖鞋,都是簇新的,毛茸茸的让人觉得很温暖。
他的眼光一落在床边搭着的衣服上,心里便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