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提克耶站在火海中央, 欣赏着这样的景色。
比阳光更加辉煌耀目的金色火海——他在很久以前曾经看见过这样的景色。
有趣的是,那时候他也同样在追求着“死”。
但是,比起遥远过去心灰意冷绝望的求死,现在他的心情截然不同。
在数百年的岁月里, 他看过天界无数不同的日出, 也看过无数相异的日落, 见过天空城十色纷呈的霞光, 也去过龙族深藏于海面之下的城堡,他在飞城乾陀罗闍上听过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闻过沁入心脾的芳香, 他曾经乘着罗睺翱翔天空,俯瞰着天界的大地,也曾奏乐,也曾冥想。
在这个世界, 他曾长久地被保护着, 享受了原本已经失落的“童年”, 他重新得到了“成长”的时间,认识了新的朋友。他被期待着, 但从未被催促, 即使在他失去了那个自说自话地把他当做仅剩的亲人宠爱的兄长而不得不站出来成为阿修罗王之后,他依然没有被逼迫。他握起剑去战斗,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即使他的效忠出自无奈,可是雷神也没有强迫他去完成他不想做的事情。
他以“阿修罗王”的身份掌握着仅次于天帝的权柄, 得到了天界众生的爱戴,他也同样爱着这个世界,爱着天界众生。他想要保护阿修罗族,想要保护天界,但这并非出于“宿命”,而是他的愿望。
曾经那个渴求着死亡、想要用自己仅有的生命来和神明作对从而在命运上撕开一个口子的十六岁的少年在“作为人类死亡之后”竟然得到了他从未想过的漫长的时间。
属于“人类”的过去已经那么遥远,远得就像一场梦境。
短短十六年的记忆被天界数百年的时光中冲刷得只剩下淡薄的影子,曾经深深地纠缠着“椎名京”的一切都已经远去,“卡尔提克耶”有太久太久不曾想过自己还是人类时的事情。
并非无情,并非刻意遗忘,他只是单纯地用更多的记忆完善了自己,用更多的时光学会了原谅。
十六岁的少年总是那么苛求着,迫不及待地想要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一切,他不敢去思考失败,只能逼迫着自己坚强,因为他没有退路——或许普通人和灵能者还可以把“耀光的神子”作为依靠从而放纵自己软弱,可是,“椎名京”没有任何退路,他只能向前走,在命运的催促之下匆匆奔赴战场。可是,就连命运为他选择的“同伴”都可能是他的敌人。“椎名京”想要的太多,只能走在最艰难的道路上,即使对着挚友也无法吐露真相。
短生的人类只能这样生存,总要在最短的时间追求最大的收获,无论是出于爱还是恨,他们没有等待的时间,而时间恰恰是神族最不缺少的。
当前任乾达婆王对他说,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成长,有资格活得更加任性,他才忽然察觉到原来自己还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随心所欲地生活就好。
还是公主的伽梨笑着说,你明白长生意味着什么吗?如果只会战斗的话,要如何度过漫长的岁月?
于是,“卡尔提克耶”学习了音乐,也在之后的岁月里陆陆续续地学了制香、锻冶、绘画等等的技艺,只是因为“兴趣”,而不是因为“需要”——而从前“椎名京”学习的一切几乎都是因为“需要”,并非因为“兴趣”。
还是人类的时候,他总是记挂着自己的使命,记挂着义务。
当他成为阿修罗族之后,他得到了太多的善待和权利,他被许许多多温柔的善意包围着再一次“成长”,因此,当需要他履行义务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几乎松了一口气。
——正如此刻。
如果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话,那么,他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卡尔提克耶把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限,想要在死之前尽可能地把力量还给天界,在这样的间隙里,他梳理着自己的记忆,翻到了还未改名那时的过往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悲痛绝望了。
那样遥远的过去啊……
无论是爱或者恨,再浓烈的感情也已经褪去了颜色,只剩下了浅淡的印子。
只是有些抱歉——他似乎还欠了一些人一声道别。
然而讽刺的是,即使在这样刻意的回想时他依然没有想起曾经熟悉的那些姓名,或许只有更加专注地一一搜索全部的记忆才可能翻找出沉淀在天界数百年时光之下的那些片段了吧。
可是,没有时间了。
卡尔提克耶看着金色的火海,笑着闭上了眼睛,他将佩刀白夜横到颈边,正想要完成“献祭”,突然间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就连出声提醒爱染明王都来不及,眼看着空间扭曲,紧接着他就被那个扭曲的力量吞没。
在这时候,卡尔提克耶的第一反应就是“幸好把修罗刀托付给了爱染”,否则的话,下一任阿修罗王就没有修罗刀了。
时空乱流似乎永远都没有道理可讲。
卡尔提克耶先前点燃火焰耗费了太多的力量,他在几乎力竭的时候才举刀自刎,以至于被卷进了时空乱流后他都没办法强行突破这里离开,只能勉强保护着自己不被这些疯狂的乱流撕成碎片,任由这突然出现的乱流把他扔到了另一个时空。
时空乱流消失得同样突然,在丢下了仅有的乘客之后,那个扭曲的口子就关闭了,徒留下莫名其妙被扔下的旅客对着一片黑暗一脸茫然。
“……天界没事吧……”
卡尔提克耶舔去手心被乱流刮出的血,右手握刀,左手点燃了红色的火焰。
红色的火是人间的火焰,并非金色的幻力火焰。
因为只为了照明不需要幻力火焰,而且此刻他必须节省力量,不做多余的浪费。
人间的火焰也足以照明了。
暖红色的光辉照亮了这间宫殿的一角。
卡尔提克耶看清宫殿的轮廓后愣了愣,立刻环顾四周,果然在墙壁熟悉的位置看见了烛台,他一挥手,赤色的火蛇在墙壁上飞舞而过,几乎同时点亮了这里四壁上所有的烛台,立刻把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在黑暗之中尚且不显,一旦完全透亮,这间宫殿对于卡尔提克耶而言就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他都要怀疑刚刚的时空乱流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善见城?!”
卡尔提克耶对善见城可不是一般的熟悉,因为要不时地来善见城确认舍脂的近况以及总被帝释天扔一大堆事情,他在善见城的时间可能不比在阿修罗城少,可以说只要不在前线,他基本上白天都在善见城,只要几天没来,他的那间“办公室”里立刻会堆满文件。
最可怕的就是,哪怕文件多到溢出去,帝释天也绝对不会去批阅一封!
帝释天可以不在意事情拖多久,卡尔提克耶却不行,他总担心晚上一些时间就会有哪个部族出乱子,只能一边咬牙暗骂帝释天占着天帝的位置不做事一边默默地把所有的文书处理掉。
如果是别的城堡随便哪一间宫殿,可能卡尔提克耶还会犹豫片刻,得从建筑风格来推测这是哪里,但是,善见城的风格他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都能闭着眼睛画出来!
这里绝对是善见城,而且还是帝释天颇为常用的小会议室——大的自然是经常用来摆宴会的大殿——有时候帝释天就在这里召集心腹议事,不是心腹却总被拖着开会的卡尔提克耶对此颇有微词,但也只能腹诽。
怎么回事?
他被时空乱流卷进去,结果就只是直接扔回了善见城?
卡尔提克耶有点懵,拿不准是应该继续提刀自尽还是先去找帝释天交代一下后事,或者还得去见舍脂——先前爱染把情况说得那么紧急,他就只来得及临时把巫女的契约换到了可以作为阿修罗王半身的修罗刀上,免得自己一死两位巫女也要跟着死。既然回来了,那还是当面交代清楚比较好。
卡尔提克耶虽然觉得善见城似乎有点安静得不对头,不过他并没有“善见城被屠城”这种猜测,有雷神坐镇,天界之中还有谁能屠了善见城吗?难道帝释天突然发怒了,以至于善见城中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他这么猜测着,把白夜收回鞘里,离开这里往舍脂的寝宫走去。
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卡尔提克耶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善见城如此安静。
——在他刚刚出现的宫殿外竟然不是他熟悉的通道,而是漫无边际的深蓝。
卡尔提克耶伸出手,将指尖递到宫殿门外。
仅仅过了宫门的“界线”,他的手指就触到了海水。
真正的海水,而非幻象。
善见城这一座悬浮在水面的天界王城竟然以残破的姿态沉没在海洋之中。
在宫门外,放眼望去,只有大片的残垣断壁。
华美的宫殿群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完全不成模样的建筑。
道路依稀还在,但是,这种苍凉的模样和“善见城”相差太远,若说是人类居住的城池还有些相像。
卡尔提克耶盯着这一片深蓝看了许久,一个念头骤然升起。
他似乎见过这个景象。
在很久以前,他似乎看到过……看到过这样残破的遗迹……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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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三百六十度转体感谢轻尘的2个深水鱼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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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想明天再更新来着,但是看了一眼霸王票收益,我被吓了一大跳,感动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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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谢谢轻尘大款的深水鱼雷!
感激涕零,唯有更新才能表达我的激动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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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前文写过一次的“海底遗迹”。
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就会理解我说圣传卷是一切的开始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