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很早以前就存在了。至少,在很早以前,我们就知道他们存在了。和你们想象中的可能有些不同,他们和我们不是敌人,至少最开始不是。我们可以证实,人类有很多神话传说都跟他们有关系……这种事情或许根本就不用解释吧。”
菲德勒似乎打算把事情说得详细一些,不过本身就对冥界有一些基础概念的风见幽香却有些不耐烦。察觉了这个表情,总统先生苦笑了两下,在继续说下去的同时试图缩短说明所使用的语句:
“与现在的情况相反,根据记述,在早期的时候,他们是在帮助我们的。从很多地方都能找到他们的影子,我们甚至能够推测出他们的侧重点:他们对科学技术的兴趣很大。这听上去很让人疑惑,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实。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欧洲教廷对于科技进步的大力资助——你们都应该知道,这是人类历史早期科学探索者获得资金的主要来源之一。至少西方文明是这样。”
“近现代科学的基石本身就是西方文明奠定的。”带着有些抱歉的眼神看了看风见幽香,阿克曼耸了耸肩,不过后者似乎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不过,那些人曾经控制了教廷?他们是想要控制人类吗?”
“不,当然不是。他们似乎对政治什么的从来都不感兴趣。就像是个……嗯,就像是父母对孩子的态度。大部分父母都不会主动出手干预小孩子之间的矛盾,是吧?而且他们的确有很多连我们现在都不明白的东西在。就像……灵魂,幽灵这一类的。”
“灵魂和幽灵吗?”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名词,阿克曼有些困惑地摇摇头,“自从我被改造之后,这类说法就已经离我远去了。上帝会拯救一个如此污秽的身体吗?一个赛博格的体内也会有灵魂吗?”
“不用担心,阿克曼先生,主爱着……”
“如果总统先生嘴里那个‘主’想对你有什么不利,我就去把他的头拧下来。”
风见幽香的突然打断让菲德勒有些尴尬。稍微搔了搔鼻头,他只好继续开始说有关冥界的事情:“但是好景不长,冥界和我们之间这种关系并未能维持太久。他们开始在某个方面限制我们,不希望我们去进行探索……”
“他们不是在鼓励支持我们发展科技吗?”
“但是有些东西他们似乎并不想让我们知道,”沉重地叹了口气,菲德勒的眼神当中出现了惋惜,“他们不想让我们了解宇宙。一点儿也不想。”
“‘日心说’的提出是我们与冥界之间第一次正面的冲突,也是二者之间开始决裂的标志。冥界不希望我们发现正确的太阳系模型,而教廷贯彻了这一意志。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你们可以自己去查历史资料,上面写得很明白。”
“哥白尼的‘日心说’吗?……这么说,进化论也是他们所阻止的对象?”
“不,当然不是。‘日心说’的争端之后,冥界就几乎从我们的视野当中消失了。教廷同样失去了与他们的联系,对‘进化论’的反对是他们的擅自而为。曾经有些人认为,冥界从‘日心说’的斗争之后就已经彻底消失了,因为对我们的失望。但历史证明,他们并没有消失……”
“隐藏起来了。”
“对。并且是在充分利用了原有的优势的情况下。”点点头,菲德勒肯定了阿克曼的插话,“他们进行着渗透,并且执拗地贯彻着自己的信念。因为他们,人类的天文学研究被严重滞后了——极其,极其严重。拥有核武器之后,他们似乎收敛了一些,但冷战的结束标志着他们的卷土重来。更糟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还开始了某种狩猎——我们没办法搞清楚究竟是什么狩猎,但根据斗争获得的情报,他们在努力地从我们的世界当中排除什么东西……”
“妖怪。神明。魔法。仙术。所有和这些有关的东西。”这次插话的是风见幽香。用手轻轻撩了撩头发,她的表情说明直到现在为止花之妖怪对这个话题依然没有什么兴趣,“冥界的信条在我们这些妖怪里面并不是什么新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早期还是在试图控制,到了最近已经极端到必须抹杀了。”
“感谢您提供的新的情报。”向风见幽香点点头,菲德勒舒了口气,“人类自然没有坐以待毙。‘自由石匠’,这个鼎鼎大名的组织就是为了突破冥界的封锁而成立的,虽然最后它被击溃了,而且被泼上了阴谋论的污水。没办法,他们的确太过神秘主义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对于二号实验室的袭击或许恰恰证明,在那里的研究走在了宇航的正确道路上。可惜,核心资料在中国人手里……”
“总之,这就是冥界。我们现在的对手。一个已经渗透并且仍然在试图渗透进我们的组织结构,坚定不移地反对着我们的宇航技术发展并用极端手段排除着那些‘不科学’的存在,同时掌控着‘死者之国’的组织。”在这里停顿了片刻,菲德勒将双手交叉,眼睛直直地盯向了阿克曼,“我在上台之后就开始清除他们的渗透,不惜一切代价。这就是我被盯上的原因。他们在阻碍我们的进步,那我们就必须要排除掉他们,不论为什么。我已经把所有我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所以现在,”
“是不是能让我知道你们的回答了?你们可以选择退出,这不是你们的战斗。但至少,我不希望你们站到对立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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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普拉斯之魔——
“我们可以把宇宙现在的状态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自然构成的物件的位置,假如他也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宇宙里最大的物体到最小的粒子的运动都会包含在一条简单公式中。对于这智者来说没有事物会是含糊的,而未来只会像过去般出现在他面前。”
——是为“全知”。
麦克斯韦之妖——
“我们知道,在一个温度均匀的充满空气的容器里的分子,其运动速度决不均匀,然而任意选取的任何大量分子的平均速度几乎是完全均匀的。让我们假定把这样一个容器分为两部分,A和B,在分界上有一个小孔,在设想一个能见到单个分子的存在物,打开或关闭那个小孔,使得只有快分子从A跑向B,而慢分子从B跑向A。这样,它就在不消耗功的情况下,B的温度提高,A的温度降低,而与热力学第二定律发生了矛盾。”
——是为“全能”。
对于一个“全知全能”的“东西”来讲,让时间倒流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当然,这两种思想实验已经被很明显地被彻底否定了:对一个气态氧气分子在与其他分子碰撞50次后的位置进行计算就足以完全耗光从宇宙开始以来所经历过的所有时间内可能处理的数据量,信息的获取也必须借助于一定的物质过程,而且伴随着一定能量的消耗,不耗损能量而获得信息是不可能的。“全知全能”本身就是不可能……
但是,如果是伪造的“全知全能”,对于一个发展充分的星际文明来说,那就很简单了。
“我们要回到最基本的概念上来。当我们提到了‘时间倒流’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说什么?”
“时间到底是什么?或许那就是‘不发生其他事情时所发生的事’。这是一句废话……这玩意儿我们似乎不能给出准确的物理定义。没关系,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干脆就说我们知道的事情吧:时间就是我们等了多久!”
“这里是个重点。时间指的是‘我们等了多久’。它是一段一段的量化概念,就像‘长度’一样——为了彰显方向性,我们或许可以叫‘位移’。‘位移’本身不可能‘后退’,那‘时间’理论上也应该不存在‘倒流’的概念。可是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时间倒流’……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所以我们必须引入‘时刻’概念。就是所有人做动态物理题的时候,那个t所代表的量——那不是‘时间’,那是‘时刻’。时刻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从‘人为定义的时间零点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物体所处的状态’——所有状态。质量、动量、位置、温度、加速度……所有你能够想象得到的描述物体状态的量,而且是所有物体。所有物体的所有状态:也就是说,t这个量代表了体系本身的属性,就是宇宙本身。在物理题里面,那是我们构造出的那个与外界体系完全隔绝的小宇宙,而在我们的生活中,t所代表的,自然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大宇宙的一种状态了。”
“时刻是个状态量。这一点很重要,相当重要。对于我们接下来揭示骗局的真相,十分十分重要。”
观察者这样自言自语的状态或许意味着精神的完全崩坏,但是观察者总是认为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在外面,奥斯顿正在用另一种叙述方式向着葛祎伟叙述出真相。可是,就算仅仅是为了纪念那些当演员的日子,同时也是纪念他,自己也必须用他当初授课的方式,将所有的一切慢慢讲述出来。
“那么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宇宙’。如果这个名字太大的话,我们可以把它叫‘体系’——这样顺耳一点。这个体系内部只有一个质点,质量不会变,没有体积,没有其他像温度啦电荷啦之类的麻烦状态量。对了,它还拥有一个一维的坐标,为了方便我们的探讨:思想实验就是这么方便,我们想什么就是什么。”
“这个体系有状态量t,显而易见。这个t代表的状态其实只有两个量:质点m的质量和坐标。我们假设下列过程:过了第一秒,t=1,质量不变,坐标从0变成了1;过了第二秒,t=2,质量不变,坐标从1变成了0。一切看上去很美好,很正常。”
“但是!但是!这种时候我们窜出来一个观察者:就像我一样。对于观察者而言,t=0的时刻和t=2的时刻是完全没有办法区分的:能用来区分的量只有两个,质量相同,坐标相同。对于观察者而言,他等待了‘2’——时间的确流逝了‘2’。这是不是表明……从t=1到t=2的过程,实际上是从t=1回到t=0的过程呢?实际上,时刻是不是‘倒流’了呢?”
“这么说,所谓的通往‘过去’的‘时间旅行’实际上是异常简单的,只要我们把体系内所有物质的所有状态全部改变成想要前往的那个时刻的状态就可以了。因为这个时刻和那个时刻无法完成分辨,我们完全可以骄傲地宣称,我们回到了‘过去’!”
“但是这不可能。你需要知道所有物质的所有状态——‘拉普拉斯之魔’的要求;你需要让所有物质回到之前的状态——近似于‘麦克斯韦之妖’的要求。这两点都不可能。可是不要忘记我们的前提:这是一个骗局!我们不需要让时刻真正回到过去,我们只需要让‘参与者’认为他们回到了过去就可以了!”
“这种时候,骗局的构成就很简单了。只需要两个关键性步骤:”
“第一,限制他们对于时刻进行判断的状态量的感知。感受到时间向前走没关系,衰变掉的粒子没能变回去也没事,在心理学时间箭头上,大约一个恒星系的‘宏观’就足以充分压制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了。心理学时间箭头颠倒足够抑制对宇宙学时间箭头和热力学时间箭头的感知,让他们混乱,并且相信那一套故意用来误导他们的带着三成真和七成假的东西……对于此,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偏远的、信息交流不畅、主星图几乎没有的偏远星系和对星系的封锁;”
“第二,存储并控制他们依赖的状态量。我们甚至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去调节这个星系当中的每一个粒子。我们只需要大概地搞一搞就好:利用婆落梯哥提供的心理学模型,判断如何让他们在主观上无法辨别是很简单的事情。有些麻烦的是我们还要对星系内的所有质量进行一个‘标记’,以便于我们能够知道什么时刻什么需要改变的东西处在什么状态。这就是这个骗局。换句话说,‘时间逆流’的参与者所做的事情就是:”
在月球上,面对着脸色铁青的葛祎伟,奥斯顿慢慢说出最终的结论:
“把参加者立刻冬眠起来,将这个世界完全摧毁,抹杀。然后,从存储模块中提取数据,制造出一个与‘那个时刻的世界’无比相似的世界。不需要一模一样,只要让参加者察觉不出来就可以了:仅仅一个星系,一光年的半径,对于制造这个骗局的联盟来讲,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连行星的地貌都不需要改变太多,最主要的工作是杀掉生物和毁掉人造物、克隆生物和制造人造物,并最终摆放到位。最后,把参加者唤醒,小心翼翼地摆在他应该在的地方,‘启动’世界。”
再次重复一遍,这是一个骗局。一个精妙的骗局。它的设计者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真正地让“时间倒流”。他们只是想,让你认为“时间倒流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