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小媳妇贺宝儿(1/1)

“青哥哥,你怎么忙的都不来看我了?”

随着声音,蹦蹦跳跳的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头上还梳着双丫髻,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布袄,同色长裙,外套一件及膝的赭色小袖褙子,最外面是件淡青色的碎花比甲,手上还捧着三四个橘子。

来人正是章旻青这些天来不敢去见的未过门媳妇,贺家的贺宝儿。

其实,他从七斤口中,早就知道了,在他昏睡的那些天里,贺宝儿每天都要来他的床前,陪上他大半天。只是在他醒来之后,大约是女孩儿家的矜持,才没再过来。

尽管双方已经定亲的事,大家都知道,可随着年纪渐长,双方也已经不再像孩提时候那样毫无顾忌。

前世的章旻青中学毕业就考进了军校,以后就一直生活在军营里。身为孤儿的他,并没有家长来为他操心婚姻大事,加上部队这个和尚扎堆的环境。他不仅没娶媳妇,就连恋爱都没谈过。

来到这个时代,在得知他有个未过门媳妇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很兴奋的。但随即,他就惶恐起来,毕竟这个未过门的媳妇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毕竟,此刻的他,心智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与贺宝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章旻青了。严格点说,眼下这个贺宝儿,对章旻青来讲,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媳妇。

“宝儿啊,我这不是事情多吗,马上就要考童子试了,忙得就连找海生哥他们去玩的时间都没有。”

章旻青嘴上说着,心里却在发虚。这借口实在有点扯淡,两家离得不远,醒来这么多天,还挤不出这点时间?

“我知道青哥哥忙,没时间过来看我,所以,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喏,这个橘子特别甜,我专门拿来给你吃的。”

贺宝儿一副天真漫烂的样子,似乎根本就察觉章旻青的话,只是个蹩脚的托辞。举起手里捧着的橘子,献宝似的给章旻青看。

事实上,贺宝儿在得知章旻青已经清醒过来之后,就在家日思夜盼的等着章旻青过来。可左等右等,也没看到章旻青的影子。

直到今天,她听说在昨天,大名鼎鼎的三元相公,带着女儿登了章家的门,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她终于抛开少女的矜持,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章旻青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接过贺宝儿递过来的橘子,剥开了一个,顺手掰下一瓤就塞进了嘴里,忽然眼角的余光扫到站在一旁的贺宝儿,看到贺宝儿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这才想起,以往的那个他,每次凡是和贺宝儿一起吃东西时,不管是任何东西,都习惯了把东西分成两半,一起分着吃,顿时心里涌起一股歉意。

“哎呀,你看你看,我这脑子还在刚才想的制义里没转出来。”

说着话,把手里剥好的橘子分出一半递给贺宝儿。看到章旻青递过来的半个橘子,贺宝儿高兴的笑了起来,吃着橘子在章旻青的屋里转来转去。

“青哥哥,昨天那个三元相公,是不是就是来看这个图的?”

当她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边时,开口问道。

“不是啊,他又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张图。”

章旻青随意的回答着。

“那他,是不是带着那个姐姐来提亲的?”

贺宝儿终于不再转悠了,她停下脚步,似乎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句话。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她咬着嘴唇,目光紧紧的看着章旻青。

章旻青惊讶的抬起头看向贺宝儿,看着贺宝儿的这个神情,他终于明白了贺宝儿今天的来意。

“宝儿,瞎想什么呢?前天我从县城回来的路上,……。”

章旻青把发生在前天的事情简略的和贺宝儿说了一遍。

“你看,他们只是礼节性的拜访么,怎么会提亲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可早就定亲了呀。”

章旻青最后总结道。

“那就不兴人家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啊?戏文里可都是这么演的。”

听了章旻青的解释,贺宝儿的神情放松下来,歪头想了一会,仿佛还是有点不放心的追问道。

“你看,你自己也知道,那是戏文里演的,当然就是假的了。”

章旻青继续安慰道。

“青哥哥,就算是来提亲也不要紧,我就是看你一直不来看我,以为你不和宝儿好了。只要你还和宝儿好,那个姐姐你也一起娶了好了。”

贺宝儿接下来的这句话,让章旻青听得一时间感觉目瞪口呆。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不管是他们章家,还是贺家,以及新叔、添叔他们这些人家,都只有一个妻,加上前世带来的认知惯性,心里默认的观念就是一夫一妻。

半晌之后,他才转过这个弯来。呃,现在他可是在大明朝,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不再是前世那样的一夫一妻制。

只是章旻青不知道的是,这个三妻四妾也只是他的一种误解。在这个时代,男人尽管可以不限数量的娶妾,但妻只能娶一个。中国从秦汉以后,一直到明朝灭亡,从法律角度上来说,也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

按照《大明律》,只有男人满四十岁,没有儿子的情况下,才允许娶妾,为男方家生儿子延续香火。而且,这个妾最多只是个生儿育女的工具,在家庭里的地位,也就和丫鬟婢女差不多,和妻是绝对不同的两个概念。

妻的社会地位,和夫大致相当。比如做了官,妻可以授予与夫的官职品级相当的封诰,但妾是不可以封诰的。

娶妻必须要三书六礼,乘坐花轿,但娶妾不仅不需要这些手续的,也不允许乘坐花轿。要是正妻尚在,娶妾时乘坐花轿,按照律法,就是视同犯了重婚罪,只要被告官,就要挨九十大板的。一个人挨下这九十大板,基本上不死也残了。

若是没到四十岁娶妾,“若有妻更娶者,亦杖九十,离异。”这里的离异的意思是,后娶之妾要判决责令归宗回家。只是这一条律法执行的不严格,通常情况下有名无实。因为带头破坏这个律法的,就是各级官员和豪族大户。

不过,虽然官府对娶妾控制不严,但对于妾的地位,控制还是非常严格的。

在大明的法律上,即便是正妻死了,妾也不能升格为妻,而且,妾可以买卖送人的,但妻是不许买卖的。即便是妻犯了“七出”,想要休妻也必须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查程序,有个“三不去”的规定。

这个“三不去”,就是即便要休妻,妻只要符合:“经历或主持了公公或者婆婆的丧礼;娶妻时男方地位不高,后来才得到富贵的,即是所谓的不去“糟糠之妻”;妻的家族散亡,妻被休则无家可归的。”这三条中的一条,就不可以休妻。

这也是三元相公杨守勤虽有意嫁女,但在听说章旻青已经定亲之后,便熄了这个念头的原因。妾的地位实在太低,他一是觉得有辱他杨家的身份地位,二是不愿意让自己视若明珠的女儿受委屈。

除开秦汉以前,只有到了清朝道光年间,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合法的“平妻”的再次出现,也就是民间俗称的“两头大”。

“宝儿,你说的这个问题我没想过,你也不要瞎想。”

章旻青看着还没长开的小丫头,有些笨拙的措辞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此刻他的眼里,把小丫头当妹妹的感觉远胜过当媳妇的感觉。他心里明白,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三年后,当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到了十四五岁,就会过门成为自己的媳妇。

对此,章旻青内心是很纠结的。有抗拒,也有期待,还夹杂着些茫然。没有心动,没有仰慕,没有刻骨铭心,没有爱恨纠缠,也没有山盟海誓。可能只是这世死去的老爸,在酒酣耳热之际玩笑似的一句话,他的婚姻大事就这么被确定了。

仅仅从刚才的这些简单的对话,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那是这个小丫头心里已经认定了她是他章旻青的媳妇了,同时他还发现,这个小丫头很敏感。所以,他很怕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伤到这个小妹妹。

“嗯,青哥哥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是宝儿自己在瞎想。咦,这也是可以写字的笔吗?好漂亮呢。”

贺宝儿把手上剩下的两瓤橘子塞进嘴巴,眼光落到了书桌上插在笔筒里的几支鹅毛笔上,惊奇的问。

“是啊,哎,小心,别把墨弄到衣服上去了。喏,是这样用的。”

没等章旻青回答,贺宝儿已经冲了过来,拿起一支鹅毛笔,兴奋的在手里摆弄。章旻青见状一面提醒她,一面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了几根线条,做着使用的示范。

“青哥哥,这支给我吧,用这个画绣样,可比原来那个笔好用多了。”

贺宝儿也照样学样的在纸上画着线,神情颇为兴奋。

“喜欢就拿去,用坏了再过来拿,没了我再帮你做。”

这点小要求,章旻青自然不可能拒绝。

……

“少爷,我回来了,我问过了那些瓷工,烧制瓷板很容易,瓷管有点长略微麻烦些,他们问能不能烧短点的。长了之后,在烧制过程中容易变形,而且,现有的磁窑也要重新垒。”

昨天接了少爷的差事,章财生今天起了个大早赶往五磊山,此刻回来向章旻青汇报。章旻青要做的瓷板倒是不大,和如今的瓷砖差不多,但瓷管确实粗细都有,长度要求在一米五至两米。

之所以要这么长,章旻青考虑的是尽可能减少接口。沼气使用,是需要一定的压力的,接口越多,意味着可能漏气的地方就越多。

“财叔,你回来的正好,昨天晚上,我画了些图样,本来想早上交给你的,没想到,等我起来,财叔你已经走了。”

看到财叔回来,章旻青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叠纸。上面画满了图样,细细数数,各种图样有几十种。

按照章旻青的设计,不仅有不同粗细的瓷管,还有各种不同大小,不同角度的弯管、大小头、以及三通四通,每个都设计了大小口。

这样一来,这些东西相互拼接,就能组合成粗细不同的管道网络。而大小口设计,则是为了在组装时,接头的地方,小口涂抹上粘稠的糯米浆或者生漆插进大口,就能有效的解决接口的密封问题。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章旻青还没想到该如何解决,那就是阀门。用陶瓷烧制阀体,合适的阀门,章旻青能想到的只有柱塞阀和蝶阀。用陶瓷制作阀体,用硬木制作阀芯。但这两种阀芯都各有优缺点。

用柱塞阀,可以有效的关闭,但开启的时候的如何不漏气是个难题。相反,用蝶阀可以解决开启时的密封问题,却很难在关闭的时候保证密封。

毕竟陶瓷在烧制过程中,膨胀变形都很难精确控制,成品的阀腔无法保证有统一的直径和圆度。如果一个个阀体用手工来修整,这个工作量实在太大。单独做一两个没问题,批量制造绝对不行。

而不能批量制造,就很难大范围推广,也就很难产生章旻青希望获得的效益。好在眼下他只是做个试验,还有时间让他去慢慢琢磨。

“少爷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要?这么多样子,怕是需要不少时日才能烧制出来。”

章财生翻看着这一大叠图样,有点挠头。

“财叔,这个倒是不急,我下个月童子试以后能做好就行。童子试之前,我要备考,就算东西都做好了,我大概也没时间去管。”

章旻青自然明白眼前事情的轻重缓急,当下的备考,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听到章旻青的这个回答,章财生点了点头表示对章旻青这话的认可。虽然他至今也不清楚章旻青为什么要烧制这些瓷器,可很显然,他也认为下个月的童子试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