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凡呼吸稍微一滞,他还有机会活下去吗?犯了这么重的罪,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不值得救赎的,还有谁能救的了他?他当然不想死,没有人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主动去寻死,尤其是唐永凡这种,历经了生活坎坷,总觉得看尽了人世沧桑,好不容易收获了一份单纯的感情的人,他对大兴帮的归属感早已被渴求平静生活的心所取代,不愿意为大兴帮存在而活,更不愿意跟着大兴帮这条注定沉没的船一起沉下去。但他真的没胆子拿妻子和孩子两条人命去赌,因为这个赌他注定输不起。

文沫一直在旁边细心观察着唐永凡的反应,他的纠结他的犹豫文沫通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最怕的是唐永凡自己本人太过强硬,没有求生意志,一心求死,如果真是这样,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没有办法让他开口说话,更何况是结婚不到一年的妻子。但看他现在的反应,他仍然是希望能活下去的,只要有机可乘,文沫有信心能够撬开他的嘴巴。

站在唐永凡的立场上来看,他害怕的无非就是自身和妻子的安全,只要警方能拿出万全的措施,取得唐永凡的信任,他会分分钟出卖大兴帮的首领。有的时候所谓忠诚,不过是恐惧感和长年累月的服从带来的假象,当这种忠诚严重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时,便会不堪一击。

于是在征得上级领导同意后,有文沫带队,武警战士押送,唐永凡和他的妻子毛忆洁当即被转移到了安全场所,知道他藏身之地的,有一个算一个,不超过一巴掌。

也许是离开了M市看守所,超出大兴帮势力范围,悬在他头上的那把无形的刀终于消失不见,他的态度开始软化,最终挨不过妻子的苦苦恳求,向警方交代了关于大兴帮的头目常建兴的具体情况。

一天一夜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根据唐永凡提供的线索,警方在M市的临市靠近海边的某别墅中,将正慌乱收拾东西准备潜逃的常建兴抓了个正着。至此,一直盘踞在M市的贩毒黑帮被彻底剿灭。

审讯室里,常建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如果不是警察来得太快,冲入他别墅的时候没有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因为一时慌乱只想着快点逃离,在收拾金银细软和假的身份证明等贵重资料,一时间忘记将从不离身的枪别在身上,才让警察有机可乘能够将他活捉。

他早就知道,自己哪一天真的被警察抓到了,绝对会死路一条,既然已经逃无可逃,他就接受命运,坐等吃铁花生米好了。四十多岁的人,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有比平凡人精彩千倍百倍的人生,他够本了。今天被抓住,无非就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审讯室里这阵仗,他没经历过,但他不害怕,所谓无欲则刚,他没什么念想,警察又能奈他何。

别看大兴帮在M市是如何让人谈之变色,跟着他混的这些弟兄是如何觉得他们了不起,常建兴的头脑一直都很清醒,他也是个小人物,他的上线,是境外著名的三不管地带孕育出来的真正的毒瘤,不只一个国家的警察在通缉他们,国际刑警也紧盯着这条线。

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离不开当然这些人的支持,他常建兴别的本事没有,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不过都是睚眦必报的另一种说法,有仇他会当场报了,有恩他自然也不会忘记,他绝对不会出卖给他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的人。所以不论这些警察到底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他都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却没想到,警察对此半个字都没提,转身开口问起了红桃K。红桃K?提起他,真的让常建兴恨得牙痒痒。背叛他的人不少,这么多年来风里去雨里来的就没断过,但是背叛他,却能逃过他的追捕最终隐姓埋名活下去的,只有红桃K一个。骄傲如他,自是不允许这样的耻辱存活于世。但红桃K太狡猾,以他这么多年对大兴帮的了解,肯定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容于世的,他消失得很彻底,常建兴手下那帮酒囊饭袋自然找不到。

常建兴每天有太多的事要做,花在红桃K身上的精力并不多,后者就像隐藏在牙缝中的一根刺,没什么生命危险,却时不时会触碰到让他疼一下。大兴帮的帮众都知道,现在最值钱的一颗人头就是红桃K,价值人民币三十万元。但是警察为什么要找他?大兴帮都完蛋了,红桃K手中就算有再多的证据现在也变成了一堆废纸,自己这元凶首恶归了案,警察们也算是大功一件,这关头不去开庆功宴,偏偏抓着个不入流的网络黑客不放,为什么?

常建兴敏锐地意识到他一直没能实现的愿望,也许可以交给这帮警察帮他实现,如果能在他死之前,看到红桃K也落入法网,受到应有的制裁,那该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他刚刚的消极抵抗立刻变成了积极配合,只要是关于红桃K的事,他对警方知无不言。

一般人想到网络黑客,肯定是不愿意出门的技术死宅,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和高度近视的眼睛几乎成了标配。但偏偏红桃K却反其道而行之,但常建兴对他的了解,他是个体育运动健将,身材魁梧壮实,而且炒得一手好菜,经常有事没事会叫他们过去喝一杯。在他们处得最好的那段日子里,常建兴是真的将红桃K当成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什么事情都愿意跟他说一说,那些年压抑着的苦痛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毫无保留地都说出来,他就有这样一种魅力,能够让人无形中信任他。所以红桃K的背叛在常建兴看来才完全无法原谅,这里面夹杂着他的私人感情。

最让常建兴无法接受的事,红桃K离开了他们,他才知道,当初提供给他们的资料全都是假的,红桃K的姓名年龄学历家庭亲缘成员情况,通通都是伪造的,对于一个电脑黑客高手来说,这些资料伪造出来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常建兴当初信任他,认为他是和他们性格相投脾气相近的好朋友,压根就没想过,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憨厚老实,大大咧咧,毫无心机的人,居然将他们大兴帮上上下下耍得团团转,除了知道他的长相以外,对他其他的信息一无所知。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常建兴甚至放弃了自己最挣钱的生意,专门安排人盯着红桃K,想要查清楚他为什么会忽然背叛他们,他的副手阿彪曾经说过,红桃K怀疑他们的人伤害了他老婆,想看当初被他们抹掉的监控录像。可是问题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根本没有处理过一个女人的尸体,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可是那天他们砍死的,只是他们的老对头,三十出头的小混混,男性,现场没有误伤任何人。

可是他们给出的解释红桃K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就认死理地认为他们伤害了他的妻子,不然为什么他的妻子人间蒸发了呢?常建兴已经不想去恶意揣测一个女人突然失踪会是因为什么,他可以完全肯定这与大兴帮毫无关系,但红桃K自己就是个网络黑客,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张图,非得说这是妻子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印象,身后面那个男人就是大兴帮的人,当常建兴提出要看一看图片的时候,红桃K断然拒绝,他们闹得不欢而散。

到了第二天,红桃K就销声匿迹了。常建兴能为警方提供的线索并不多,一份模拟画像,一份红桃K曾经向他们提供的假的身份信息。这份身份证复印件显示,红桃K的真名叫焦忠良,今年三十七岁,可是警方在查询后得知,焦忠良确有其人,如果他还在生的话今年也确实三十七岁,可是这个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因为一起车祸意外身故了,他的家属亲眼看到了尸体,绝不可能是这个人诈死逃脱以前的生活,然后摇身一变成了红桃K,是红桃K盗用了焦忠良的身份证明,一个死人才是最安全的,绝对不会出现真人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对峙的可能。

辗转这么半天费了不少的劲儿,连大兴帮都被连根拔起,红桃K却一直稳坐钓鱼台似的隐居幕后,仅凭着一张大众脸的模拟画像,警方要找到什么时候?难道真得等到他再一次出手伤人,再收割完一条人命后,因为一时疏忽留下些线索给警方才能破案?不不不,凶手一贯小心谨慎,警方想等着他出错太过被动,他们必须主动出击。

文沫有理由相信,红桃K说他老婆出了事,这一点一定是真的,因为如果他一心只想脱离大兴帮,以他的本事根本不需要捏造个莫须有的故事出来,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走,他现在消失得如此彻底,大兴帮这个地头蛇翻遍M市都找不到他就足以证明。

那厚厚的一堆失踪案中,也许有一个就是他的妻子,女性,35周岁左右,已婚,失踪时间也确定,警方很快就找到了符合以上所有条件的女人:周若芊,现年三十六岁,已婚,丈夫鲍舒,两人育有一子,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

乍一听闻丈夫的名字,有好几名刑警反应了一会儿,突然间想起为什么这个名字让他们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剥皮杀手连环杀人案的第一死者许崇智,死前曾经在一个路边大排档吃过晚饭,这个排档的店主,名字就叫做鲍舒,因为发音与报数相近,他们很轻易就记住了这个当时看来完全无辜的路人甲。

与此同时,米国豪皱着眉头在几张罚单中挑来选去,一会拿起一张摇摇头又放回去,却是选了一个下午都确定不了,跟他一起来的警察当然有些不耐烦,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跟着米国豪来交警队了,他们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很简单的工作,局里面大多数人都参与了对大兴帮的围剿行动,奋战在第一线,只有他们几个在这里陪着米国豪浪费时间,催得急了对方便以上了点岁数记不清了为由,摆出不配合姿态,人家又没犯什么法,他们哪怕身为警察也拿着守法公民没辙,最后还是在威胁如果他再不好好配合以后就让交警天天到他们家门口截他的车去,才让他最终摆正了姿态,动作麻利地挑出了两份疑似有问题的罚单。

六张违章画面,终于让警方看到了凶手的真面目。不知道是他太过自大,还是压根就没想到警方真的会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抓出来。高清摄像头下,凶手的容貌一览无余,谁都没想到,这个凶手,却真的就是鲍舒,虽然因为角度问题,图片的清晰度还有一定的瑕疵,但凶手的长相与户籍登记资料中鲍舒的头像相似度百分之八十。

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憨厚诚恳,做生意厚道老实,仿佛与世无争,总扮演着无辜角色,还是个厨师的鲍舒,居然就是他们一直要寻找的那个危险的网络黑客兼职连环凶手红桃K!他伪装得太成功,太无害了,这强烈的反差,让所有人都很不适应。

当初侦办许崇智案的刑警们更是懊恼不已,以貌取人,他们无可推卸。当初鲍舒是最后见过许崇智的人,可是他们却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认为他只是给许崇智去送了少找的几块钱,并没有验证鲍舒之后所说的不在场证据是真是假,这是个重大的疏忽,他们无法原谅自己,只想闷着头把他抓出来,以纠正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哪怕这个案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凶手即将落网,那种负疚感是他们永远都逃不开的,如果当初他们的工作努力仔细认真一点,早一日将鲍舒抓起来,是否后面的人就不用死了,哪怕这些死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求死之道,鲍舒也依然没有权利去审判他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