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车尖锐的叫声在不远处回荡, 大门一开一合,嘈杂声裹着热风涌进急诊大厅,秦悦在人群里焦急地寻找, 终于看见从检查室里走出的苏然然。
她低头抱着胸,头发乱乱地搭在额上, 苍白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 可衣服上干干净净,没有血迹也没受伤。
秦悦长长吐出口气, 飞快跑上前把她捞进怀里,头埋进她发间, 喉咙好像被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呛住, 刺得眼泪止不住往上涌。
苏然然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努力伸手勾住他的肩, 微踮起脚与他紧紧相依, 不舍得留下任何缝隙。
他使劲嗅着她颈上的味道, 然后低头去吻她的唇、她的眼……似乎想要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 一大堆话哽在胸口, 最后只是喃喃念着:“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时, 他感到一股阴风袭来, 秦慕沉着脸站在他背后忍不住一记爆栗,“臭小子,你大哥的命就不是命了!”
秦悦斜斜丢过去一个白眼:“我们小夫妻团聚,你捣什么乱呢!”
秦慕那个气啊:老子也是大难不死,怎么没人和我团聚啊。
苏然然靠着他的衣领忍不住发笑,转头却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苏林庭,手指期艾地交叉着朝这边张望,与她目光一触,连忙扭头躲开。
说不出的酸涩感在心里散开,苏然然从秦悦的怀里走出,靠近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问了句,“潘维怎么样了?”
苏林庭目光一黯,又想到潘维躺在粗粝的砂石地上,虚弱地对他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事情是由我开始的,也该在我这里结束……老师,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他跌坐在走廊那排冰冷的塑胶椅上,仰头盯着顶上那盏射出惨白色光线的圆灯,还是没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放心,他死不了……”
陆亚明从病房里走出来,捋着袖子得意地笑:“我当了这么多年刑警队长,连这点准头都没有吗?怎么可能会打中他的要害。”
苏林庭猛地直起脖子,心里的愧疚感总算减轻了些。
苏然然则盯住陆亚明手里那叠纸,问:“录完口供了吗?”
“录完了,他讲了一个故事,非常□□无缝的故事。”陆亚明把笔录往她手上一递,表情显得十分玩味。
苏然然翻开笔录,里面的叙述的事和她猜想的大致不差。
根据潘维的交代:是他急于求成,希望T18能尽快投入使用,所以不顾导师苏林庭的反对,偷偷成立了JM组织。然后,和同事岑伟一起利用这个组织进行T18的人体实验。而秦氏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资助这个项目,后来,事情渐渐败露,秦慕在无意中得知了真相,所以强行要求撤资,还准备把事情全抖落出去。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绑走秦慕,再加上苏林庭的女儿,准备事成之后,炸掉所有证据,再带着T18和一大笔钱逃到国外……
为了让这个故事更加完美,他精心设计了整个绑架事件,把秦慕和苏然然变成受害者,这样警方和媒体都不会怀疑他们和这个案子有关。
那天晚上,他故意让苏然然看到暗室钥匙放在哪里,又装作没注意苏然然装睡时在那里做得的记号。
果然,专案组在外层搜寻后,很快就找到苏然然留下的记号,然后按图索骥找到暗门把他们救了出来。
当所有人离开后,冰库里的炸弹就会启动,他特地选了伤害范围最小的炸弹,为了让整场戏变得更逼真,彻底洗清那两人的嫌疑。
听完了笔录的内容,一时间没有人做声。谁也没想到,躺在里面的那个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勇气,以一己之力揽下全部罪责,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机会。
陆亚明拿出根烟在掌心磕了磕,然后叼在嘴里,走到苏林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意有所指地笑着说:“苏教授,你果然教了个好学生啊……”
随后,他示意两名队员在潘维的病房前值守,然后揣回笔录带队就往外走,走过苏然然身边时侧脸看了她一眼说:“休息好了,就回来上班,局里可不能没有你啊……”
苏然然恍惚地点头,他又笑了笑,离开的背影显得很洒脱:没有新的证据,一切只能到此为止。
“然然,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一片沉默中,苏林庭扶着头抬眸,眼里流露出不安的期盼。
苏然然想了想,终是不忍拒绝,双手□□口袋,面无表情地跟着他往外走。
医院外有一条林荫道,满树的绿叶已经被染上黄尖,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苏林庭踏在满地萧索的落叶上,“然然,你还记得吗?你十几岁的时候,因为要救一只猫弄坏了隔壁孙爷爷的轮椅,他一再表示不会怪你,你却非要受罚,硬领着我去赔偿。你说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借口。”
苏然然没有接话,心里却隐隐猜出他说这件事的意图。
苏林庭低头自嘲地笑,“你十几岁就明白的道理,爸爸却要到现在才想通。”他望着暮色下的流云,低低叹了一声,“原来……人真是不能做错事的……”
苏然然望着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被压垮的背脊,钝痛一下下击打着心脏,这时,苏林庭却突然停了步子,转身把她揽入怀中。
苏然然的鼻子突然一酸,他们父女俩的相处模式一向淡漠,从她懂事以来,就再也没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在爸爸怀里撒娇,更别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以前没有过,以后,也再也不会……
苏林庭喟叹着阖上眼,在她耳边重重说:“对不起,然然,爸爸没能让你骄傲,至少,可以不让你继续失望。”
“我会去警察局自首,既然都做错了事,我不会让那孩子一个人担着……”
这是苏林庭离开时,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来自父亲的温度骤然抽离,苏然然握着一手冷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另一个怀抱替她遮住夜风,他的气息温暖将她包裹住,“走吧,我们回家吧……”
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坠了下来,她把脸埋在他胸口,轻声应着:“嗯,带我回家。”
一个月后,苏林庭穿着囚服走进探视室,看见对面坐着的人,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竟然会是你。”
方澜虽然做好了准备,但看见他满下巴的胡茬,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落魄木有,还是忍不住扭头压下眼里的泪意,然后捋了捋头发,也挂上个笑容说:“好歹夫妻一场,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苏林庭挪开椅子坐了下来,表情轻松地安慰她:“其实没什么,这里比我想象的好。据说还会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让我在牢里继续替国家做研究项目。其实,只要能让我继续做项目,在哪里都没关系。”
方澜哽咽着点头,忍不住问:“所以,T18真的被永久搁置了吗?”
“是啊…”苏林庭感慨地靠上椅背,“但是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会找到更好的实验方法,T18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方澜决定换个让他愉快的话题,“对了,你那个女婿,现在可是商界红人,谁也没想到,他努力起来,还真能把秦氏做的有模有样。我看然然和他在一起真的挺开心的,爱笑了,也不总像以前那么冷冷硬硬了。对了,他们婚礼下个月就能举行了。”
她絮叨着说了半天,苏林庭欣慰地笑了起来,又带着唏嘘说:“幸好,他们不像我们。“
“是啊…幸好不像我们…“方澜低下头,眸间又染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小澜,你觉得可笑吗,我们那时为了各自的梦想互不相让,弄得家庭、爱情都一败涂地,最后也不过落得这个下场。”
“你后悔了吗?”
苏林庭的目光有些飘忽,却又重重地摇了摇头:“这段日子我突然想通了,其实,做人何必太执着,那些梦想我有生之年也许是看不到了,但是我努力过,哪怕只是把那个目标向前推动一点点,那就是我做科研的意义。”
方澜默默看着他,突然往前凑近轻声说:“苏林庭,不管过了多少年,你在我心里还是很迷人啊。”
苏林庭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渐渐湿润……
从年少到年老,那些时光匆匆溜过,还好,有你曾经爱过我,还好,我还始终爱着你……
又过了段日子,秋意渐浓,市局里,陆亚明支楞起外套的领子,接过苏然然递过来的报告,看完后就“啪“地合上,赞赏道:“做的不错,今天是中秋,别加班了,早点回去过节。”
苏然然冲他笑笑,回到办公室刚换下工作服,就接到秦悦打来的电话。
“媳妇儿,我今天不能去接你了,在家给你做节日大餐,一定要早点回来吃啊……“
他说他在做饭……苏然然回想了下他以往下厨的画面,顿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挂了电话朝家里赶。
一进门,就看见秦悦站在厨房里,袖子高高挽起,正手忙脚乱地从烤箱拿出一盘鱼,顺便踹了两脚正准备跳上桌偷吃的鲁智深。
鲁智深不满地哼哼两声,然后眼巴巴地瞅着他,顺手扒拉着正缓慢朝一盘青菜移动的阿尔法,意思是:我吃不上,你也别想吃!
秦悦把鱼搁上桌子,朝那两只没心没肺的家伙瞪了眼,“我老婆回来之前,谁也别想动!“
苏然然忍不住笑起来,秦悦这才发现她进了屋,连忙扯着她往椅子上按,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这次做的还挺有看相吧。“
苏然然瞥了眼满桌似模似样的菜色,由衷地夸赞:“看起来很好吃。“
秦悦笑眯眯地倒了两杯酒,在她对面坐下,尝了口菜做出陶醉状,“苏然然,你找了这么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好老公,是不是经常偷着乐啊。“
苏然然一阵无语,故意附和,““是啊,睡觉都会忍不住笑醒呢?“
谁知那人还恬不知耻地坏笑:“什么时候笑醒的,我怎么没看见,下次笑给我看看。”
苏然然拿筷子敲了敲他的头,“好好吃饭,成天自恋没个够。”
秦悦撇了撇嘴,又瞥见鲁智深正边吃边乐呵呵地看戏,狠狠瞪过去一眼,小声说:“笑个屁,好好吃饭,不然我揍你。”
鲁智深立即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啃着手里的肉,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哼,就知道欺负我。下次找女主人收拾你。
眼看一瓶酒喝了一半,秦悦敛起了笑容, “我今天去看了爸爸。“
苏然然夹菜的手微微滞住,只听他继续说:“他还是老样子,睡得挺安详,医生说,理论上,没有转醒的希望了。我和大哥商量了下,如果实在留不住,不如就让他这么安心地走吧。“
苏然然低下头,心里有些难受,秦悦却十分坦然:“生老病死,本来就没法强求,我们再舍不得也没用。我答应他,会和大哥一起好好撑起秦氏,不会再让他失望。我想,他能走得安心。“
至于那些遗憾和悔恨,也许只能一辈子放在心里,人生在世,哪能完全无憾。
苏然然揉了揉眼睛,又举起杯子安慰地和他碰了碰,鲁智深好像也看懂了什么,也扛起个杯子要来倒酒敬他,秦悦被它逗笑,心里的悲伤也被冲淡了不少。
入夜,苏然然洗完了澡,看秦悦坐在书桌前不知忙活着些什么,好奇地凑过去,发现他正在一个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和苏然然的第一个中秋节。“
“你这是在干嘛?“
“从今天起,我要把我们一起过的每个节都记下来,以后老了,讲给我们的孙子孙女听。“
苏然然好笑,“到时候,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谁要听你这个老头子说这些啊。“
“他敢!“秦悦板起脸,“谁要是敢嫌弃我,我就拿拐杖敲他的头,对了,就像敲鲁智深那样敲!”
睡在隔壁房的鲁智深莫名打了个喷嚏,然后抱紧了自己的小毯子,继续睡去。
秦悦把苏然然拉着坐在自己腿上,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和他们奶奶是怎么一起走过这一辈子。”
苏然然笑着把头搁在他肩上,内心一片柔软,突然又担心地问:“万一,我们怀不了孩子呢。“
秦悦一挑眉,“那就再多做几次,做到怀上为止。“
照这个频率还要多做吗……苏然然感到一阵腿软,突然后悔说了刚才那句话。
可秦悦已经拿出言出必行的原则,滚烫的唇立即压上来,大手伸进她衣服里又捏又揉,惹得她不住求饶。
他好好折腾了她一会儿,才停在她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以前很讨厌过节。“
“每次过节,我就会被捉回家吃饭,大家都没什么话说,吃完饭我就找借口溜走,然后找一群朋友出去胡混。“
那些日子过得麻木而空虚,仿佛根本看不到尽头,于是不断找着各种刺激,好像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实实在在地活着。
“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有了你。“他把吻重重落在她唇上,内心盛满了喜悦。
曾经,我们各自孤独着前行,迷茫乖张、孤僻自闭……如异类般活着。直到遇见了你,所有前路都被染上温暖的光,从此不再害怕长夜,因为我们彼此拥有,彼此镌刻,至死方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