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事?”女人有些奇怪,也有些沮丧,今天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她不想从丈夫口中再听到一个坏消息。
“是关于禹儿的。”
“禹儿怎么了,他的手应该能接好吧?”女人疑惑道。
“难。”男人缓缓地说道,。
“治不好?”女人惊讶道。
“伤的太严重了,药司那边没有膏药,大泽的天气又这么冷,手很容易冻死,按照药司的意思,若是个身体健壮的,也许还能挺过去,不过禹儿就难说了,他的身子骨太弱,跟竹竿似的,除非奇迹发生,否则他那双手应该是废了。”
“不会的......”女人喃喃自语。
“天意弄人啊!”男人长叹一声,“靠我一个人,绝对养不了四张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女人一愣,听出了丈夫话里的弦外之音,不敢置信地说道:“你在说什么?!禹儿就跟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他是为了我们受的伤,我就是割自己的肉,也不会抛弃他的!”
男人轻轻地哼了一声:“他已经成废人了!”
“不管他怎么样,就算他真的残废了,他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女人激动地反驳道。
男人一时无言以对,他闷了半响,说道:“事已至此,再孝顺也没用,以前还能稍微帮上一点忙,现在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还会拖累咱们,他要是真的孝顺,就不该眼睁睁地看着咱们被拖累!”
女人面如死灰,呆呆地望着火堆。
男人背着女人躺了下去,在躺下之前,他说了一句:”不是我狠心,我只是不想让你和正儿变得跟隔壁田长寿家的那样。你好好想想吧!”
女人对丈夫的话没有反应,仍是望着火堆。
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只有门外的寒风,仍在呼啸。
翌日,大泽部族的人们都知道了两个消息,一个是田鲧的养子禹受了伤,一个田鲧的邻居田长寿家的饿死了。
一些无所事事的少年围住了药司家,他们听说禹被鱼拉断了手的糗事后,就想来看下热闹。他们都知道,禹并不属于大泽部族,所以族长不准他姓大泽部族的田姓,他们从来不把他看做自己人,这样的人出了祸事,他们反而觉得新奇有趣。
但是药司的宝贝女儿田萤儿将他们全部挡在了门外。
刚开始只有两三个人,田萤儿很轻松就挡住了,但后来动静闹大,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
“喂,田萤儿,快点让开,让我们进去!”人群里有人嚷道。
“人家在休息,不准你们进去打扰他!”田萤儿坚决地说。
“人家在休息,不准你们进去打扰他!”有人模仿田萤儿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人群顿时轰然大笑。
田萤儿脸色通红,发怒道:“是哪个不要命的说的,给我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
田萤儿的老父亲是村里唯一的药司,救死扶伤,深受敬重,没人敢去真正招惹她,要是万一她让她父亲见死不救怎么办?
田萤儿冷笑道:“哼,敢说不敢认,孬种!”
一个少年软声道:“快让我们进去吧,萤儿姐,这么大的风,冷死啦!”
田萤儿无动于衷:“冷死你们这群田八蛋,就知道幸灾乐祸!”
“你把那野杂种一个人留在屋里做什么,想等着和他洞房么?”有人不满道。
田萤儿脸色一红,啐道:“放屁!”
正闹个不休,远处走过来一行四人。
药司,族长和他的儿子田宗人,还有一个则是禹的父亲田鲧,他的手中提着两条鱼。四人的神情都很阴沉,尤其是田宗人。
田宗人的年纪比之禹要大几岁,身材高大强壮,他凭借着一身本领,在大海上留下了不少英勇事迹,在部落里受到女孩子和少年们的崇拜,但田萤儿除外,不知为何,无论他表现多好,田萤儿总是对他不假辞色,反而对那个人人不待见的禹另眼相看,让田宗人十分恼火。
本来他听到禹受伤的消息,是十分高兴的,还特意跟着他父亲过来,就是想看看禹的狼狈相,再挖苦他两句,出一口恶气,谁知人没见到,却听到刚才众人说的话,又看到田萤儿保护禹的行为和脸上羞涩的神情,难得的好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凭我的本事,田萤儿注定是我的人,一个连姓都没有的野杂种,凭什么和我争?!”他愤愤不平地想着。
“族长,药司大人。”众人纷纷打招呼。
“都挤在这里做什么?”族长有些不高兴,他是部落的领袖,很有威严。
“来探病!”少年们老实道。
“不用探了,都回去吧,挤在这里,别打扰病人休息。”族长说道。
众人这才散去。
田萤儿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可算是走了,累死我了。”
田宗人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让他们进去看一眼又怎么了,人家是来探病,又不是来讨债,你用得着这么累?”
田萤儿没有回答他,反口说道:“我累不累关你什么事?你又怎么来了?难道你也是来探病的不成?”
田宗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五人一起进了屋。
药司家的屋子比较大,用木板隔出几间卧室,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在药司招待族长他们喝水的时候,田萤儿走进了一间卧室,卧室里生着火,颇为暖和,床上坐着一个人,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皮肤黝黑,与同龄人相比,他的身子显得异常瘦弱。手臂上绑着接骨的木板,绷带上还渗出血迹,但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色,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他是大泽部落唯一一个没有姓氏的人,他的名字,叫做禹。
他转头看向田萤儿,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自从他受了伤,田萤儿便一夜没睡,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微笑道:“谢谢你替我挡住了那些人。”
“你都听到啦。”田萤儿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担心他因为那些人的话而伤心,但禹的脸色很平静,于是她假装轻松地笑了笑:“本来就是嘛,这么多人挤进来,吵都吵死了。”
禹朝客厅望了一眼:“我该走了。”
田萤儿神色中闪过一丝黯然,说道:“哦。”顿了顿,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要好好休养一阵了,回去后可不能干活,知道么?”
“嗯。”禹开始从床上下来。
“还有,待会你出去的时候,不要喊痛。”田萤儿蹲下身子,一面给他穿鞋,一面抬头又叮嘱了一句。
“怎么了?”禹有些奇怪。
“田宗人也来了,他是来看你出洋相的,你可不能让他小人得志!”田萤儿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想宗人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禹迟疑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田萤儿匆匆说了一句,她刚说完,族长便进来了,她便出去了。
“不要紧吧?”族长关切地拍了一下禹的肩膀。
“不要紧。”禹笑了笑。
“手很痛吧?”随后进来的田宗人问道。
......
从药司家出来,田宗人很不高兴,他想要看到的禹的狼狈相并没能看到,那家伙明明痛得要死,却硬是咬牙一声不吭,而且看到田萤儿对其百般照顾,搞得田宗人都恨不得断手的是自己才好。想起田萤儿对自己的刁难,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把这一切都怪罪到禹头上,闷闷不乐地跟在他父亲身后,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族长回头问道。
田宗人说道:“父亲,你说这禹哪里比我好了,我为什么就比不上他?”
“你哪里比不上他了?”族长淡淡道。
“你没看到田萤儿对他那样么,对我却是这样!”田宗人酸酸地说。
“你很羡慕么?”
“当......哼!”田宗人及时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族长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你要是羡慕他,现在断手的就是你。”
“为什么断手的会是我?”田宗人不解,“再说就算断手也没什么,看田萤儿那样,还给他穿鞋呢,哼!”
族长摇了摇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用不着心焦,你以为禹断的仅仅是手么?”
“难道还断了别处?”田宗人心中一喜,又觉疑惑,“可是刚才没有看到呀?”
族长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冷冷道:“那你就再看看吧。”
禹在路上受到了村民们的指指点点,他并不是大泽部族的族人,大家都不会觉得同情,而仅仅是觉得新鲜,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这下田鲧可是要垮了,少了双手,多了张嘴!”
“难说,他这个儿子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对田鲧来说,有他没他我看也差不多!”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田鲧带着禹回到了家。
吃完几天来难得的一顿饱饭,天色已黑,田正很快就犯困睡着了,一家三口坐在了火堆旁。
“听说田婶死了?”禹有些沉重地说道。
他的养母田氏点了点头。
“没有人给她送点吃的么?”禹有些难以接受。
不等田氏开口,田鲧就沉声道:“送什么?你连自己都顾不上了,难道把自己送给她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