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飞快,还没等人察觉过来,这一年的春季已经走到了末尾。
烟花与夜雨之月。雾朦胧,雨销魂,草木盛开,百鸟齐鸣,正是一年当中最美丽的季节。
春天像小姑娘,笑着、走着,毫不留恋身后的时光,步履轻快,也不在意前路的艰险,肆意青春。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歇,雨打芭蕉的声音在诗人眼里是多么的诗情画意,却恼得塞西尔一夜无眠。
小姑娘从床榻上坐起,双手露在被子外面,白生生的胳膊像莲藕一样,让人有咬上一口的冲动。
她蜷起膝盖,环抱着小腿,愣愣出神——已经两个多月了,少爷还没有回来。
维克多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就是偶尔淘气,也不过在附近山脉外围转悠一番,结果往往不是被护卫抓回来,就是被魔兽打得半死爬回来。
这个恼人的家伙!塞西尔面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维克多论起年龄还比小姑娘大上两岁,可是贵族家的小少爷能懂得什么?
他的父亲伯爵大人长年累月不见人影,偶尔出现也是脸上冷得能掉下冰渣来。
他的兄长朱利安在外面总是彬彬有礼,但是对维克多总是视而不见,偶尔看塞西尔的眼神,总让她觉得心里凉凉的。塞西尔不喜欢这个大少爷。
他的母亲,伯爵夫人,也是朱利安的母亲早早过世,塞西尔已经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那个女人总是很不开心的样子,像是憔悴的木槿花。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孩子,如果不是从小有塞西尔悉心照料,都不知道维克多会邋遢成什么样子。所以尽管年龄还要小上两岁,但很多时候,小姑娘眼里,很奢望地把维克多当做弟弟来看待。
不过前几年,塞西尔还记得,维克多小少爷又偷偷溜进山,被猴子揍了。叫什么来着?斗篷猿,一种基本无害的草食性魔兽。
猴子很调皮,小少爷也很调皮,两个调皮的家伙结结实实打了一架。或者说,猴子把维克多好好教训了一顿,幸好没有要他性命的想法,只是教训。
想起那次维克多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塞西尔忍不住眼圈一红,谁知道这次出去,结果会不会更惨?还是说,总不会回不来了吧?小姑娘惊恐地想到。
也怨不得她胡思乱想,那个传说中的神殿不知道比山脉外围危险多少,就算小少爷已经是法师了,可是……城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伯爵可能会有危险,就连伯爵府里面都有流言蜚语。连伯爵的处境都凶险万分,塞西尔简直不敢想象小少爷怎么在那里生存这么长的时间。
不过,也很难说。少爷一向命大,每次都能奇迹般的活下来,小姑娘攥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一定没有问题的。”
维克多小少爷从猴子手下活下来之后,好像变了不少。塞西尔至今没有忘记,那天小少爷醒过来,看见自己时候的表情。
那表情是惊叹的,是喜悦的,那眼神带着宠溺,带着爱慕,带着欲望,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一想到那双眼睛,塞西尔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就像三年前那样。她头一回感觉到,这个日夜相伴的人,不是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弟弟,而是一个男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男人。
不过这个男人,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塞西尔披上衣服,长长的袍子包裹住曼妙婀娜的身躯,只余颈口一抹雪白,衬得红色亵衣分外妖娆。
她起身下床,行至窗前,往外支起窗户。
雨后庄园的早晨安静而祥和,雨水过滤后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塞西尔举目望去,一座又一座的小木屋错落有致,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这里是维克多的个人小庄园——青梅院。
维克多不在,塞西尔便是这里的女主人。她住的木屋位于庄园最高处,紧邻维克多的庄园主大屋。从这里往下,庄园内的情况一览无遗。
这个时间点,庄园里的仆从已经开始忙碌了好一阵,炊烟袅袅,给这个清晨带来一缕缕人间烟火的气息。东方已经泛白,看来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只等太阳升起,美好的新一天就要开始了。
塞西尔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出哈欠来。又觉得有些不雅,匆忙捂住自己小小嫣红的嘴巴,左右看了看无人,才放下心来。
她打了一盆水到窗前,洗了洗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开始打理长长的美丽金发。
远方的天际越来越亮,塞西尔看过无数次日出,但是每次都看不清太阳是怎么出来的。那个照耀万物的伟大存在总是很突然地跳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那里,就像本来就在那里没动一样。
今早的太阳也是这样,倏忽地出现了,给大地带来光和热。不过有些不同,今儿的太阳似乎并不刺眼,只需要稍微忍耐一下,就可以直视它。这是怎么了?好奇怪!
残阳如血!
黄昏的太阳收束了它的万丈光芒,会渐渐地消失在地平线下,也让人有一睹真容的机会。但是现在难道不是黎明之后的清晨吗?为什么那太阳灼热似火,鲜艳如血?
东方一抹亮白重新沦陷于黑沉沉的天幕,即使有那红日照耀,黑暗的色彩也不曾改变。好像它的光芒只照向了大地,照向了在它之下的那一片广大的区域。
塞西尔不安的感觉变得强烈起来,那绝对不是真正的太阳——太阳不会突然出现在九点时间的位置。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听起来很美好,但那得是经过五六点钟的太阳变化而来,直接出现在九点高空的太阳,让人惶恐不安。
早晨的太阳可以光芒万丈,但绝对不会热得像是大中午一样。昨晚的夜雨在山里留下了大小溪流,山泉飞涧,更有无数大小水洼池塘,就连树木都像刚洗了澡一样,挂着滴滴晶莹的露水。但在阳光照射之下,那些露珠很快蒸发,山间的溪水也蒸腾起来,空气里闷湿不已,让人好不舒服。
不远处的丧钟城要热闹的多,做为优昙王国北部边境仅有的两座大城市之一,特别春天是交易季节,南来北往的客商佣兵为这里增添了无数的人气。
就连本地的居民,也不可能青梅院那样悠闲度日。特别是贫民区的穷人们,早早的四五点钟,就有早起的人忙活起来。没办法,过日子就是这么辛苦,做一天活才有一天的饭吃。
普通的居民,要稍微迟一些。他们家底殷实,大多都是有手艺的人,在城里要么服务于大商人和贵族,要么干脆自己就有一两间小店铺,只要不是好吃懒做,日子倒也不难过。
服务于领主的官员和战士,虽然衣食无忧,但职责所在,领主的薪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该做的工作要安排好,该练习的武艺每天都要反复练习,不能拉下。往小了说,是为了养家糊口,安身保命,往大了说,未尝没可能有朝一日也弄个骑士当当。那样也算步入了贵族阶层,不枉白活一世。
当然也不乏有晚上特殊工作的物种,还有一些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贵族子弟,每天不到太阳照屁股是见不到他们的人影的。
这一天的早上,当这个城市再次感受到太阳的温暖,从沉睡中彻底苏醒的时候,无数人惊讶的仰望着。仰望那如此不同寻常的熊熊烈日。
即使是最坚强的战士,也感到内心的战栗;即便最见多识广的佣兵,也难掩脸上的惊讶;骄傲如朱利安,也要承认自己的渺小;成为了法师的塞西尔,也黯然自己的无知。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那轮太阳!它散发无穷的光和热,它没有继续升起,所有的人,都看到那轮大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坠落!
大日坠落之时,世界一片安静。
太阳坠落之处,以那里为中心,光晕迅速扩大,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天幕,旋即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无数人呆呆看着那个方向,城市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了一下,大地裂开几条粗大的缝隙。房子跳动,倒塌了一片又一片,痛哭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那直面南方的城墙也没能幸免,在轰然的巨响声中崩塌了长长的一段,带起漫天的灰尘瓦砾。
待得地震好不容易停止下来,狂风四起,暴雨倾盆。朱利安站在城主府的高处,只见丧钟城已经是满目疮痍,形同废墟。若不是城市本身有法阵保护,只怕是早已经被夷为平地。
朱利安英俊的脸上阴沉一片,“那沼泽深处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的大场面,父亲他……恐怕是回不来了吧?”
“现在这个烂摊子,也只能由我来收拾了。”
“不过维克多……”想到消失了很久,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唐墨,朱利安并不能完全放心。他是不会相信唐墨也会跑进上古神殿里去的,八成又是跑到附近哪个山里迷路了,虽然这次的时间有点儿久。
“不过等你回来了,一切也都迟了,我已经顺理成章继承领主的位置了。不过以防万一……”
想到这里,朱利安大声喝道:“来人!去一趟青梅院,把塞西尔小姐请过来。”
“笨蛋!是请,不是抓!要活的,好吃好喝给我供养着,明白吗?”
……
青梅院中,亦是狼藉一片,塞西尔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小姑娘愣愣看着倒塌的木屋,眼角有着晶莹闪动,用手一抹,已是泪流满面。
山中又起了细雨。雾朦胧,雨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