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和自家外公聊了很久,见外公露出了一丝疲倦之色,才告辞出去。待出了门,就见桓昱从另一边走过来。
她揉了揉有些乏的眼角,问:“和荆州州牧谈好了?”
桓昱见她脸色不好,走近,帮她揉了揉额角:“你要是累,去休息休息,这些天为了对付伪陈,你自己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魏楚“嗯”了一声,拽住桓昱的手,挪下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撇嘴:“头不晕,肩酸!”
桓昱失笑,但还是跟在她身后,一边慢慢走,一边给她捏肩膀:“战事我已经跟荆州州牧谈过了,也说了伪陈已经撤退,凉州军不日也会从荆州属地撤出去,他倒是比卢副将还高兴呢。”
魏楚想到荆州州牧那个胖胖地不停擦汗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前些日子简直像是被勒住了脖子,稍微出点事,直接就喘不上了,这事能完美解决,荆州州牧是最高兴的。人家就像安安稳稳当个州牧,伪陈非得造反,把荆州变成前线,他还不知道多恨赵安邦呢!”
桓昱倒是认真点了点头:“荆州州牧虽然胆子小,但脑子还算清楚,这次集荆州之力,帮凉州军休整,又痛快放权,抵御住了伪陈的攻势,总的来说,还是有功的。”
魏楚笑了笑:“我也没说要弹劾他呀。这些世家出身,直接空降的,大多没有基层经验,也不求他们多少惊采绝艳,如果都像荆州州牧这样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我就谢天谢地了。就怕自己不懂,还喜欢瞎指挥。”
桓昱一听这话,倒是起了几分兴趣:“你的意思是,若是让你选人,你还是根喜欢用庶族出身的?”
魏楚瞥了桓昱一眼,老大不高兴:“怎么听你说的,我倒像是逢世家必反了!”
桓昱轻咳一声,调侃道:“原来你不是啊?”
“我这是……这么跟你说吧,大梁朝就像一根木头,它从根子里就开始长歪了,那我现在想要把它扳直了,你说说是不是要往另一边多扳点?”魏楚特别认真地分析,目光灼灼地回头看桓昱。
桓昱忍笑,不停点头。
见他这个态度,魏楚严重不高兴,又开口道:“再说,我也不是逢世家必反,但是我对现在的选拔制度很有意见。且不说那些纨绔子弟,就算是真正有点才情有点学问的人,也不能一下子就把人扔到州牧的位置上,你说说,他们懂人口、赋税、盐利、耕种吗?他们知道本土出身的吏役欺上瞒下有多严重吗?说得不好听,被人家架空了都毫无所觉呢!别说是嫌弃俗务的世家,就是庶民出身,没有经过基层官场历练,也绝对不能摆到郡守的位置上,更别说州牧。”
桓昱听魏楚怒气十足地说了这一番话,脸上的笑意收住了,反而露出了一丝认真之色,他是当过皇帝的人,自然知道真正统治一个王朝,需要面对的压力有多大,也知道要铲除这些沉疴旧疾有多难。
上辈子,他的做法和魏楚是一致的,那就是遏制世家崛起,培植庶族平衡朝局。然而一直到他死,也不过堪堪是打了平手,至于之后的走向,他自己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皇帝一代一代换,不是每一代都有那样的决心和手段的,但是世家却永远不会甘于被打压。
这个问题,他重生以来就一直在考虑,但是一直也没有时间提起,如今听到魏楚说到这个话题,他便开口了:“你说的很对,大梁,包括大梁之前的朝代,沉珂深重,都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但是,想要改革,最难得的,其实不是铲除世家,而是铲除世家之后……”
魏楚沉着脸点了点头:“我不敢明着跟裴询撕破脸也是因为这个,魏家的联盟几乎都是武将,文臣九成都出自世家。杀人是容易,但是杀完了,朝堂上也该空了!”
桓昱点头:“你现在的做法,其实很对。挑起他们之间的内乱,咱们坐收渔利,这是损失最小的方法。至于这个渔利怎么收……我早来着十年,倒也算是干了些事的。”
魏楚听到桓昱这么说,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转头看向桓昱,见他垂眸看她,眼底亮晶晶的,就差写着“求表扬”,简直就跟娥英家养着那条犬一模一样。
魏楚突然笑了,踮起脚,费劲地去摸了摸桓昱的头,大力夸奖他:“嗯!阿昱真是能干!”
桓昱尴尬转了转头,回过神来,继续一脸求表扬:“代替世家,最重要的是培养人才,所以这十年来……”
魏楚兴奋地拔高了声音:“你手里有人?”
桓昱点头:“有,而且不算出身韦家。”
这简直算是意外之喜,魏楚满脸喜色,却有些疑惑:“不算韦家,这是怎么做到了,就算你不以韦家的名义出头,但毕竟是晋升的政治资本,这些人自己也会主动……”
桓昱摇了摇头:“他们还没入官场,就算真正要用,也还需要磨练,不过,我让人教的东西,都是俗务,算经、农耕、水利,这批人,我当初是按照干实事的标准培养。把这些人放到相关职位上去,就算将来迫不得已跟世家翻脸,也可以快速稳住重要的位置。”
魏楚用力点头:“对,对,是这样!一开始是要用这些不起眼的人,反正世家对这些俗务的位置想来不感兴趣,咱们慢慢地往里插人,正好架空他们。”
桓昱一边陪着魏楚绕过花园,往院子里走,一边继续道:“可惜,人还是太少,想要真正替换掉世家,撑起朝局,最重要的还是能名正言顺地培养自己人。”
魏楚皱着眉,沉思,心中隐约有些想法,但还是不太明晰。
桓昱见她烦恼,安慰道:“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的事,你先放宽心,刚刚打完了伪陈,就急着琢磨朝中的事。即便是你身体再好,也扛不住!”
魏楚摊了摊手:“你知道我脾气,老是见到这些人在我面前晃悠,我心里烦得很。”
桓昱摇头,作无奈状。
两人刚刚转出花园,就见一个婢女向魏楚一躬身:“将军,院子里的那位娘子想要见你。”
魏楚愣了愣,随即恍然,苦笑着转头对桓昱道:“我倒是忘了她了,当初答应给她一个亲自动手的机会,倒是食言了。”
桓昱笑了笑,没说话。
魏楚和桓昱告别,转身跟着婢女去了阮梦婷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见阮梦婷急切地看着她:“听说凉州军打退了伪陈军,那他呢,跑了吗?”
魏楚略有些尴尬地看她一眼,轻咳一声:“那什么,本来承诺让你亲自动手的,但是实在抱歉……”
阮梦婷还没听话魏楚说什么,就一脸恍惚地呆坐下来,她以为裴睢跟着凉州军跑了,心下一片凄然。她一直把史书,把史书上对秦国公主的称许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现在有赌输了,难道还要继续过之前那装疯卖傻、四处逃命的日子吗?她虽然傻,但也知道裴家在大梁是什么样的势力,裴睢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魏楚见阮梦婷一脸凄怆,她伸手在阮梦婷眼前晃了晃,满脸莫名其妙:“你怎么了?这么失望吗?那真是对不起,欠你一个承诺,是我的错,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帮你办到。”
阮梦婷凄然苦笑:“还有什么以后……裴睢和裴家根本不会放过我,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他说了,他要杀我,不过是担心我把这些‘天机’外露,让别人知道了……就算装疯卖傻,我还能活几年?”
魏楚一脸茫然:“你说什么呢?裴睢已经死了,裴家根本不知道你的事,没人会追杀你,再说了,你待在我魏家,哪个敢来找你麻烦!”
阮梦婷整个人都愣住,她抬眼,直直地看向魏楚:“你说……裴睢已经死了?”
魏楚点头:“是啊,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被赵安邦捅死了,尸体都是我随手收的,保证死得透透的。”
阮梦婷眼神呆直,就那样傻愣愣地坐了好久,猛站起来,又哭又笑:“他死了……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魏楚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理解错了,顿时有解释了一遍:“这次能杀死他,全靠你的雷火弹配方,军营虽然还没有做出完全品,但是弄出一个威力小些的,正好糊弄了赵安邦……总之,这次能打退凉州军包括献出雷火弹,你都功不可没……至于要不要上报朝廷,看你自己的意思,反正在我这里,我永远欠你这个人情。”
阮梦婷稳定了情绪,就听到魏楚说的这番话,她犹豫了一会,抬头希冀地看向魏楚:“真的,现在除了你……您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我和雷火弹的关系了吗?”
魏楚一笑:“你应该知道裴睢对他大哥有多忌惮,你告诉裴睢的一切,就是他用来争夺裴家继承权的王牌,他怎么可能让裴家其他人知道?所以,即便他曾经追捕过你,但也绝不会让人知道他为什么追捕你。我帮你去查过消息,裴睢放出来的消息,是追捕逃婢。”
阮梦婷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自嘲:“是啊,不过是个婢妾,可笑我当年真的相信,他会娶我。”
魏楚同情地看了阮梦婷一眼,没说话,她其实无法理解很多人,但她知道想阮梦婷这样寄希望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女子才是社会的主流,所以,她很明智地没有说什么。
阮梦婷擦了擦眼泪,才认真地看向魏楚:“如果可以,我希望公主永远不要对外人提起我的名字,就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如果公主能给我一个清白的身份,让我能够好好生活下去,我感激不尽!”
魏楚点头:“这是必须的。你放心,这个我已经让人办了,你帮了我很多,也帮了大梁很多,这些是你该得的。不过,你不用称呼我公主,还是叫我魏二娘子吧。”
阮梦婷点点头,终于彻底放下了心结,她抬眸一笑:“史书上都说您‘重诺,重义,有任侠之风’,如今,我是彻底相信了!”
魏楚很是惊奇:“竟然说我有任侠之风?”
阮梦婷点头:“说了您好多,但我牢牢记得这个,所以当初才会病急乱投医……我当时没指望您是重生的,但是我不知道您的闺名,当时太着急,只能喊秦国公主,史书上都说这个封号是您自己向太/祖要的,我想您也许很中意……我当时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魏楚听着听着,倒是露出了几分好奇:“史书上都是怎么说我的?不过,我大魏天下亡得早,史书只能靠后世人写,想必不会太好听。还自己要封号……这一看就很霸道。”
魏楚把自己向老爹讨要府兵和建制的事完全抛到了脑后,只以为的气愤史书“不公正”。
阮梦婷倒是认真地解释:“您是史书上盖章的杰出女性,说您战功卓著,巾帼不让须眉。”
魏楚耸耸肩:“这倒是稀奇,他们竟然没写‘牝鸡司晨’。”
阮梦婷小心地看了看魏楚的脸色,见她毫不在意,才吞吞吐吐道:“确实也有些乱说的,说您是祸水来着……”
“啊?”魏楚瞪大了眼,简直要晕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祸水?!哪家的祸水!开玩笑,薛衍那家伙还是靠着老娘吃软饭的呢!一个窃国之贼,还有本事把我写成祸水!”
阮梦婷见她错得十万八千里,捂嘴偷笑,半晌才道:“不是薛衍,是晋太/祖,桓昱,因为他,您才被盖章成祸水的。不过都是史家乱写的,您不用太在意。”
魏楚目瞪口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