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去了别业,记得要照顾好祖母。”魏楚将小妹魏媛抱上马车,对她叮嘱着。
“阿奴呀,你是嫌弃祖母年纪大了,不灵光了?竟然让阿媛这个小丫头照顾我?”马车里传来一个故作不满的声音,帘子掀开,魏老夫人笑意盈盈地看向两个孙女,“要我说,阿奴你也不用送了,去和陵这点路,还能走丢不成?”
魏楚将魏媛抱进马车放好,又顺手塞给她一包蜜饯,这才抱住魏老夫人的胳臂:“阿奴才没有说祖母老呢,祖母可年轻了!上次周府的赏花宴,阿奴看了一圈,谁家祖母都没有阿奴的祖母年轻!”
“哎呦哎呦!你这张嘴,到底是跟谁学的!说话跟抹了蜜似的!”魏老夫人笑眯眯地拍了拍魏楚的手背,“不过呀,下次看见你舅婆,我可要告诉她,她白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了,竟然背
地里说她老!”
“祖母,你可不能告黑状!”魏楚佯作紧张,伸出小拇指,掐了一个小尖尖,“您比舅婆年轻那么一点点,舅婆又比您大,你俩扯平了嘛!”
“改口倒是改得快!”魏老夫人佯怒地拍了下魏楚的脑袋,随即又绷不住笑了,“这猢狲脾气到底是哪儿学来的,看你大姐和三妹,可都不这样!”
“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独一份!”
魏楚正和祖母逗趣,转头见魏媛啃吧啃吧,竟然快把一包蜜饯给啃完了,顿时大惊,立刻夺过魏媛手上的蜜饯:“阿媛!不能再吃了!牙要坏掉了!”
魏老夫人也看到了,老人家宠孩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就是一包蜜饯,想吃就吃呗,这路上还得走大半天呢,不吃也闲得慌。”
“祖母,您看看阿媛那个食量……别的东西也就算了,这甜得吃多了,她那小牙可耐不住。”魏楚无视妹妹盯着蜜饯泫然欲泣的模样,努力和身边一老一小俩娃子抗衡。
“不会的。”魏媛嫩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魏楚和魏老夫人都惊讶地看过去,也怨不得两人大惊小怪,实在是魏媛小姑娘长达六年的人生都花在了吃上,人家坚决抵制嘴巴的另一个功能。
“等再过一两年,牙会掉,再不吃,来不及了!”魏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捍卫她吃糖的权利,魏楚抱腹笑成了一团,魏老夫人也笑得直擦眼角。
“阿媛,是谁跟你说,再不吃来不及了?”魏楚边笑边问自家一脸茫然的小妹,她实在想不出除了二哥那个促狭鬼,还有谁会这么逗小丫头,但是二哥都外任两年,想来也不可能是他。
“是韦家姐姐说,阿媛喜欢吃就要多吃点,要不然等牙掉了,想吃也没得吃了!”阿媛嘟着嘴,盯着魏楚手里的蜜饯,一脸委屈。
魏楚脸上的笑意却慢慢地收了起来:“韦家姐姐?哪个韦家姐姐?”
“韦家小娘子,赏花宴时候碰到的。”魏媛见魏楚的脸色不佳,往后退了退,缩进了魏老太君的怀里。
“哦,韦道蘅啊,呵,这仇人哪,还真不管几辈子都是仇人……”魏楚似笑非笑地低声。
“阿奴,你说什么呢?”魏老太君见魏楚脸色不对,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赏花宴是我疏忽了,竟然让她们碰上了阿媛。”魏楚摸摸妹妹的头,“阿媛别听她们胡说,阿媛的牙会掉,可是也会长啊,阿姊也是这样的,掉了旧的牙,就会长出更新更好的牙,以后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世家勋贵不和久矣,不过是些不通人事的小姑娘,不用在意。”魏老太君抱着魏媛,宽慰道。
“世家啊世家,千百年来,就学会了明哲保身,连血性都快磨没了,还有什么可忌惮的。”魏楚轻哼一声。
“这百年来,中原朝代更迭,没有一个不是武将开国,这些开国之君有哪一个看得上世家?可哪个又离得了世家?他们确实上不了战场,可战场上拼来的,最后还不成了他们的?看看如今的圣人,流的是世家血,说的是世家言。”魏老夫人笑了笑,颇有深意。
魏楚也笑了,以前只道祖母出身杏林之家,在自家一堆武将女中,犹为温柔亲和,没想到,在魏家呆久了,该染上的习气还是染上了。
“吁——”车驾骤然一停。
“老夫人,前方巷口堵了,咱们得等一等。”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魏楚掀开帘子,向前看了看,这巷口确实小了些,无法让两辆马车同时通过,而前面刚好有两辆马车。
“二娘子,是薛家和刘家的车。”边上一个侍卫见她掀开帘子,顿时机灵地俯首汇报。
魏楚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随即低头看了看眼前这张熟悉但又明显年轻了十几岁的脸,眼底满是笑意。这一段日子,她先是忙着搞定大哥的事,随即又打点着将祖母和妹妹送去安全的地方,倒真是没腾出手来拾掇曾经的人马。没想到,马六这油头子,倒是第一个撞上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魏楚笑着问。
马六一惊,随即狂喜,没想到不过耍了耍机灵,竟然真让主子注意到了!
“小的马六,是外院侍卫。”马六依旧规规矩矩地低头答话,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形象更深刻点。
“进魏府多久了?”魏楚看着自个儿属下那忽上忽下的眉毛,心里暗乐,知道这油头子正盘算着怎么出位,她也索性如了他的愿。
“回禀二娘子,十二年了。”马六果然喜不自禁,他在外院待十二年了,这辈子唯一的运道,就是被外院的师傅看重,从小厮堆里挑出来,当成侍卫培养,但也仅限于此。若是再不能出头,这辈子,就出不了头了。
魏楚打量了一会儿马六,虽然脸上看上去年轻,但这副魁梧的身材倒是一点没变,明明长得忠厚老实,偏偏是个油头子,倒也是奇了:“嗯,我记住你了。”
马六心满意足地退下去,马车也通过巷口,到了大道上,魏楚随意一扫,就见薛家的马车停在了慕山居的前面,她眸光一凝,掀开帘子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走进慕山居。
她半阖车帘,看向慕山居的二楼,被帘子挡住了,但隐隐约约能看见带着高冠的影子。她放下帘子,若有所思。
马车行驶地不慢,一下子就走远了,与此同时,慕山居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酒楼里,也有人阖上了帘子。
“子晟,是魏家的马车。”峨冠博带的年轻男子唇角带着笑意,他收回视线,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
“嗯,看来魏家也听见风声了。”右边的男子一袭深衣,容颜冷峻,端着酒杯自酌自饮,语调平淡,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马车离开的方向,良久,他敛眸,又倒了一杯酒,“元穹,薛家如何?”
“内宅之祸,嫡庶相争,不足为患。”元穹嗤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
“薛录之来了慕山居。”
两人同时看向慕山居前的薛家马车。
“陆颂之想要拉拢薛录之?”元穹似乎也有不解,“这可真是奇了。”
“恐怕不是拉拢。”子晟冷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
“何解?”元穹一解冠带,潇洒地往榻上一躺,竟显出几分名士落拓来。
“是催命符。”子晟视若无睹,继续斟自己的酒。
“哦!”元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以手击案,“是你!陆颂之和薛录之会到今天的地步,少不了你韦郎君的推波助澜!我说呢,你为什么非要把陆家那个败家子塞进薛录之的手底下,还费大劲儿弄死他,原来是等着今天……啧啧,你与薛家有仇?”
子晟恍若未闻,继续斟他的酒。
“你韦家和薛家同为北方世家,就算不能相互守望,也没必要下此死手,世家事,真是奇哉奇哉!”元穹躺在榻上,仰头喝了一口酒。
“该走了。”子晟放下酒杯,径直出了门。
元穹继续仰头灌酒,他冠带已散,衣衫零落,还边喝边唱,唱罢,依旧躺在榻上从子晟的位置往外看,唇边的笑意万分莫测:“子晟啊子晟,这些算计,既然已经攒在你手里,这一趟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