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一月二十五号,阴历腊月二十,蒋谊被杀一案开庭。

上午宣判彭于飞,下午是攀永杀人案重审。

姜淳渊带着攀舒早早进了法庭来到旁听席。

彭于飞的母亲和黄玉兰比她们还先到,彭母眼眶红肿,黄玉兰气色比之前所见好了不少,收拾得齐整,不过,看起来也极憔悴。

彭母看到攀舒,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她,目光淬了毒液。

攀舒挽着姜淳渊手臂,平静地与她对视。

背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攀舒回头望去。

大门推开,北风乘虚而入。

两个警员押着彭于飞来到被告席。

彭于飞手上的手铐闪着银光,看到攀舒,他的脸红了,腼腆地一笑。

攀舒无言地看着,身体微晃。

姜淳渊有力的手揽住她。

彭于飞后面,警员押进来另一个戴着镣铐的人,是彭中民。

攀舒怔了怔,看彭于飞。

彭于飞牵了牵嘴角,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彭中民之后,紧跟着蒋敬光夫妻,还有攀舒不认识的庞标。

案件在公诉人口中回放。

彭于飞闷死蒋谊后,并没有发觉蒋谊已死,以为他昏迷了,出于怨恨,他没有送蒋谊去医院,而是回家了。

他请求彭中民逼蒋谊改口,还攀舒清白。

彭中民听说儿子和蒋谊起磨擦,大骇,怕蒋谊到警局说出实情,将彭于飞软禁锁在房内,赶去蒋家。

发现蒋谊已死,彭中民当即赶去药厂家属院,潜入姜淳渊房子里,拿了姜淳渊用过的枕巾过来蒋谊家中,抓住蒋谊的手抓挠枕巾,留下指向姜淳渊的物证,准备将杀人罪嫁祸给姜淳渊。

攀永意外自首,彭中民觉得比嫁祸姜淳渊更便利,于是花大钱收买了办案警员,将攀永定罪。

事后,怕蒋敬光夫妻发现真相,又指使庞标派人假装成凶手追杀蒋谊父母,把两个老人逼离w城,背井离乡逃命。

攀永在狱中上诉,彭中民只能启动第二个计划,即六年前嫁祸姜淳渊那个打算。

他一直派人跟踪蒋敬光夫妇,知道他们租住在w城,派了庞标露面,告诉他们攀永上诉,查到杀害蒋谊的真凶是姜淳渊。

蒋敬光夫妻以前见过庞标,知道他是儿子的同事,相信了庞标的说词。

在贺美娜经常出入的古董店寄售古董,卖给贺美娜,留下银-行-卡转账记录,以及回故里,等着姜淳渊上门询问,然后再反口指证姜淳渊,都是庞标按彭中民的授意教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祸姜淳渊,保住彭于飞。

真相,并没有让任何人感到轻松。

彭中民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罪责,包括没告诉儿子蒋谊已死实情,造假证等。

一审判决,彭于飞犯过失杀人罪,鉴于事发时他未满十八周岁,得知真相后主动自首,从轻判有期徒刑两年半,缓期执行。

彭中民妨碍司法公正,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期执行。

“我爸爸在监狱里央差点被人打死,肯定也是他安排人干的,他还应该有一项杀人未遂罪。”攀舒咬牙。

姜淳渊不语,抓着攀舒的手轻挠。

干燥温暖的指腹,来回撩动,就像一根羽毛摆弄。

攀舒瞪她:“痒痒,别弄。”

姜淳渊眼睛直直看着彭家一家人离去的背影,没理她。

“怎么啦?”攀舒一惊。

“避重就轻,都是缓刑,彭中民非常的老谋深算。”姜淳渊若有所思道。

“我爸的案子会不会有意外?”攀舒粉润的脸霎地变白。

“这倒不会,证据确凿,彭于飞都伏法了。”姜淳渊略略回神,把攀舒揽进怀里,轻抚她背部。

彭家一家人往外走,大门口,彭于飞回头,痴痴看,恰看到这一幕。

“别看了。”彭母咬牙,眼角瞥攀舒,轻蔑仇恨。

“给他看吧,以后也没得看了。”彭中民冷冷笑。

中午,攀舒和姜淳渊在法院附近的小饭店匆匆吃了饭,就赶回去等候开庭。

六年了,不知她爸变成什么样。

上次受重伤后,身体还好吗?

走廊很长,青灰色大理石地面泛着冷冰冰寒光。

法庭门没开,进不去。

即便进去了,也还不到开庭时间。

攀舒不安地来回走动,笃笃脚步声在空间回响。

姜淳渊倚着墙,默默看她,没劝。

忧心如焚,劝也没用。

开庭时间到了,深棕色的大门却没有打开。

攀舒推,使劲拧门锁,一动不动。

“我打听一下是不是搞错了。”姜淳渊按住她要拍门的手,打电话。

“没错,是今天下午两点半开庭,可是时间到了,旁听观众入席的那个门打不开,你帮忙问一下,麻烦你了。”

十分钟后,回电到来。

“已经准时开庭了,这种案子宣判过程不想让人旁观,你们稍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走得那样慢,攀舒紧盯着门,房门轻轻颤动,从里面拉开。

攀舒的呼吸都打结了,她按着胸口,一动不敢动。

走出来的人半头白发,头顶微秃,额前布满皱纹。

不是记忆里六年前年已四十却仍英气勃勃的父亲。

挺拔的大树经过风雨侵蚀后,树叶斑驳,枝杈杂乱,周身上下布满伤痕。

无论如何,总还是活着,活着就好。

攀舒嘴唇抖索,盼着她爸出狱,这会儿,像是在做梦。

许久,直到攀永走到她面前,才颤抖着喊出一声:“爸”。

“小舒,你长这么大了。”攀永伸手摸女儿,眼泪滂沱。

“攀叔。”姜淳渊上前。

“谢谢你这些年照顾小舒。”攀永抹了抹脸,问道:“你们结婚了吗?”

毫不怀疑这六年里,姜淳渊是否还宠着攀舒。

“小舒一直想等有你们的消息再结婚。”姜淳渊拉起攀舒右手,紧握住,改口:“爸,您要是不反对,我们年前就把婚事办了。”

“不反对,怎么会反对呢,你对小舒那么好,世上再找不出比你对她好的男人了。”攀永刚拭干的脸又湿了。

“爸,我妈呢?”攀舒小心翼翼问。

“你妈……”攀永茫然抬头,望着虚无处,双眼无神。

北风吹来,很冷,攀舒拢了拢领口,指尖微微发抖。

“你妈在南阳山,我们去看她吧。”攀永挥手,往外走。

南阳山上除了南阳度假村,没有住户。

难道她妈在南阳度假村上班?

那怎么不回来看她?

因为老公杀了人坐牢,女儿卖-淫没面子,就把他们抛弃了?

攀舒轻咬唇。

姜淳渊看着攀永的微有佝偻的背影,深吸了口气。

汽车驶近南阳山。

北风里,满地黄叶。

攀永没有指路,姜淳渊也没问,直直驶过上南阳度假村的山路,往前开了约三公里,上了山北面的一条泥路小道。

狭窄的路面坑洼不平,路两旁树没修整过,枝丫杂乱,几乎全秃,偶有几片绿叶,叶子上也沾满了灰尘,萎顿不堪。

半山腰上,汽车转了个弯,攀舒霎地坐直身体。

路两旁一个挨一个的墓碑。

“淳渊哥哥,你开错路了。”她颤声说,泪水在眼眶打转,惶恐地看向攀永。

攀永痴痴看窗外。

姜淳渊踩油门的脚略顿了一下,看了攀永一眼,继续往前开。

攀舒死死抓住身下座椅,手指深深掐进皮革里。

汽车往上开了三百多米,攀永低声说:“到了。”

攀舒心中稀薄的企盼被打碎。

路边一块石碑,方寸之地,她妈长眠地底下。

行走在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面前却突然裂开了血淋淋的黑洞。

攀舒呆呆看石碑,周身发抖,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那些年,悲伤痛苦时,也曾逼着自己,只当没有妈妈了。

这会儿,看着墓碑,如雷轰顶,恨不能躺在地底下的人是自己。

只当没有妈妈,跟妈妈永远离开她了,再也见不到了,是那么的不同。

她怨恨了六年,从没想到,她妈不是不要她了,而是已经死了,没法要她了。

支撑着身体的意志突然崩溃,心头空落落的难受。

痛到极处,血泪都凝滞。

攀永伸手,轻轻抹拭墓碑。

“你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和你妈见你没回家,以为你在淳渊那边睡觉,也没在意,接到电话后,我们匆匆往警局赶……”

夜里五点多,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攀永夫妻没打到出租车,心急如焚,急匆匆往警局跑。攀舒母亲心急没留神,在青河路段拐弯时没看清路,一脚踩空跌进青河里。

攀永水性不好,跳下河摸索着想救妻子,差点也被淹死。

等到天亮有人经过,攀永被救了上来,妻子却没打捞到,又过很久,捞到了,已没了呼吸。

“那时候,我恨死那个姓蒋的,是他害死了你妈,又害得你那么惨,我以为自己杀了他时没后悔,我想,你有淳渊疼着,日子苦不了,我替你和你妈报仇了,心满意足。”攀永低低说,手指来回抚摸墓碑上妻子的照片。

攀舒呜咽着,看向姜淳渊。

姜淳渊轻点头。

那六年的分别,他们决定,不告诉攀永。

从小养成的默契,不需诉诸于口,一个眼神,对方便明白。

没有买房子,姜淳渊事先已在他和攀舒住的酒店给攀永订了房间。

衣服也买了几套,下山回城后,先送他回房洗漱,自己也和攀舒回房间休息。

“我爸的精神好像很差。”攀舒闷闷不乐坐到阳台的藤椅里,无精打采拔弄小几上的滴水观音。

坐了六年牢,妻子已死,家散了,工作丢了,心情哪好得起来。

只能等时间消磨,慢慢调节了。

晚上一起吃饭,姜淳渊出入高档场所惯了,跟攀舒和攀永一起,更是没理由俭省,带着他们到一家私房菜馆就餐。

市中心的繁华地儿,独栋三层小楼,装修奢华精致,门前停满豪车,来的都是深谙吃喝玩乐精髓之人,非富即贵,打眼望去,一水儿价值不菲的服饰,抬步顿足充满豪门精英气息。

进门时,姜淳渊习惯地侧让一步,视线看到攀永拘谨地缩颈弯腰走着,怔了一下,暗暗后悔。

攀永以前只是药厂职员,收入一般,又过了六年牢狱生活,带他到这种地方吃饭,极不妥当。

已经进门了,再离开过于落痕迹。

攀舒自小跟着姜淳渊出去高档场所惯了,却没觉出不对。

包厢里面一色红木桌椅,深沉厚重。

寒冷的冬天,屋角花架上却放着一盆兰花。

暖房栽种的,香气清幽。

服务员上了茶,递过菜谱。

出于礼节,姜淳渊只能把菜谱递给攀永请他先点,攀永扫了一眼,瞳眸一缩,微显佝偻的背更驼了,整个弯成一张弓。

“你们点吧,我随意。”

菜陆陆续续上来,食材名贵,烹调出色,味道极鲜美。

“爸,你多吃一点。”攀舒不停给攀永夹菜舀汤,眼不得把他的碟子堆满。

攀永闷头吃。

席过半,姜淳渊悄悄出去把饭钱结了,回来时,在门外听到攀永问:“小舒,淳渊经常带你到这种地方吃饭?”

“嗯。”攀舒没觉得不对,点头,见攀永面前的那盎炖汤喝完了,又把自己的推给他:“爸,这是海参、鲍鱼、鱼翅、干贝、瑶柱很多种珍贵食材费了很多工夫做出来的,大补,你再喝一盎。”

“这一盎得多少钱?”攀永问。

姜淳渊抓着门把手紧了紧。

“管他多少钱,爸,淳渊哥哥很会赚钱,他乐意孝敬你,乐意养着我,咱们好好享受就是。”攀舒歪靠到攀永肩膀上,撒娇。

攀永怔了怔,唇角缓缓上挑,宠爱地看着女儿,说:“你这丫头啊,傻人有傻福。”

还好,攀舒不傻。

姜淳渊抹额头,薄薄一层汗水。

本来打算吃饭时跟攀永提明天一起回l城,不说了。

攀舒迷迷瞪瞪,被攀永那一问,惊出一身汗。

回到酒店房间,看看豪华的水晶吊灯,看看落地飘窗阳台,藤椅盆栽,于细节处无声地透露着奢华的一切,陡然间就有些不是滋味。

“咱们住这里一天多少钱?”她问道。

“管他多少钱,我是你男人,这些该我操心。”姜淳渊笑,拿电水壶接纯净水,接上电源,招手喊攀舒:“过来,歇一会喝杯茶再去洗澡。”

攀舒站着不动,喃喃问:“我家一无所有,我嫁给你是不是高攀了?”

姜淳渊胆颤心寒。

先是纠结郑谷雨对他怀着爱意,这会儿,又计较起门第了,好不容易才让她解开心结,可不能节外生枝。

“小舒,如果我一无所有,你还嫁给我,我是不是高攀呢?”姜淳渊反问,起身,走到攀舒面前,扳住她肩膀,定定看她:“我被诬杀蒋谊,如果侥幸没被执行死刑,而是坐牢服刑,你会等着我吗?”

“当然。”攀舒冲口而出,瞪他:“患难当与共,以后有事不准你瞒着我。”

“嗯,所以……”姜淳渊顿住,微微一笑,问:“门第、金钱等身外物,你觉得对咱们的感情有影响吗?”

攀舒咬住唇,稍停,摇了摇头。

从来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十岁认识他,一路走来,鲜花锦绣,泥泞风浪,自然而然承受,不觉得他在施舍,也没觉得自己是在奉献,两个就像一个共同体,他有的就是她的,她有的,也是他的。

互相依存,他是她的躯干,她是他的血肉。

攀舒手指擦了擦眼角,扁着嘴看他,哑声说:“往后我再不说这种混账话了。”

“如果浮起这种念头时,当然要说。”姜淳渊笑,低头,毫无预兆地含住她的耳垂,“小舒,我希望咱俩能一直坦诚相对。”

耳垂落进温热的口腔里,热气往耳洞里喷,身体酥-软麻醉。

攀舒颤抖着说:“好。”

“你同意啦,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笑得更欢畅,松开攀舒,悉索声响,很快赤-条条光-溜溜。

明明说的思想坦诚相对,他却歪到身体上去。

攀舒羞得眼睛没处藏,心慌意乱,细声抗议:“别这样,还没洗澡呢!”

“我们可以一边洗一边来。”他低笑,伸手扒攀舒衣服,拉链细细响,“亲爱的,快点吧,男人冲动起来很难憋住,憋久了也不好,会影响身体健康的。”

“进浴室,进浴室再脱。”攀舒扭动挣扎。

花洒打开,像下雨,透明的水珠活泼地跳动。

姜淳渊吻住攀舒,一双手上下摸索,动作粗鲁,像荒野上饿极的恶狼,闻到食物的荤味,迫不及待发动。

“别这样。”攀舒呜咽,身体却跟说的话背道而驰,热烈地迎合姜淳渊。

姜淳渊很用力,攀舒身体一阵阵发软,抓着他的肩膀,雪白的脖颈后仰。

随着他的动作,心灵空了满,满了空。

耳际水声渐渐失真,哗哗有海浪拍岸,泼天的浪潮冲击着岸边嶙峋的礁石……一浪比一浪高,久久没有退潮。

攀舒喘着气,手指都无法动弹。

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不能沉溺。

彭中民会怎么报复他们,中恒和昌盛那个合作协议会不会是彭中民提前布下的陷阱?

贺美娜的案子一直没开庭,会不会有意外?

郑谷雨是不是痴恋着姜淳渊?

陆妈妈对自己那么好,要不要劝陆宏忘了阿蕙,再找个女人结婚,让陆妈妈安心?

还有……

“想什么,专心点。”

姜淳渊低吼,一个猛烈的撞击,攀舒尖叫了一声,灵魂出窍。

没空想了。

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没什么大不了。

灯光明亮,镜子里,刚劲和柔软的两具身体层叠。

……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