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心肌梗塞,手术成功,姜守恒转入icu病房观察。
隔着很远,病床上的人插着呼吸机,脸庞有些浮肿,眼睛紧闭,看上去比睁眼时胖了一点儿,慈祥了一些。
消□□水的味道充斥鼻腔,攀舒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流了不少汗,后背衣服*粘在身上。
“24时小时内没有出现并发症,或是苏醒过来了,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以后注意,病人不能受刺激。”医生说。
“那要是受了刺激怎么办?有的人急于嫁进姜家,可不管姜伯伯身体好跟坏。”贺美娜斜睨攀舒。
声音尖锐高亢,姿态傲然。
攀舒挨着姜淳渊站着,一语不发。
“贺小姐,我替我父亲感谢你这个世侄女的关心,手术成功,贺小姐可以回家休息了。”姜淳渊淡淡道。
贺美娜面皮蹦跳,咬紧牙,视线看向周围众人。
医生目光在攀舒和贺美娜脸上来回转了转,走了。
赵兴杰和蔡芬面无表情置身事外。
郑谷雨一脸看猴子耍把戏的表情。
姜守恒的家庭医生方清看着墙壁出神,专注地研究上面的小黑点。
贺美娜没找到同盟者,意识到自己在演独角戏,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姜淳渊,这个女人把伯父气得病倒,你还护着她?”她指着攀舒,眉眼扭曲,手指不停啰嗦。
“护不护是姜家的家务事,跟贺小姐无关。”姜淳渊沉了脸,拔开她指着攀舒的手指,冷冷道:“贺小姐,用手指指着人,就是你的教养吗?”
“太帅了!”郑谷雨凑到攀舒耳边,耳语的姿态,声音却不低:“姜淳渊真护着你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野狗想挡道,真是不自量力。”
攀舒笑,有些恍惚。
六年前那一晚,姜淳渊如果在,会是什么情形?
他会把那个企图强-奸她的人杀了!会把那个处事不公的警员暴打一顿!
他优雅温和,然而,暴怒时,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姜守恒想必很了解儿子,所以,行事前把姜淳渊调开了,并且使他再没回头,永远抛弃她。
是什么原因,使他那么坚定地离开,再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
攀舒侧头看。
白炽灯的灯光有些阴冷,与男人身上霸道冷冽的气息融为一体。
贺美娜在他的逼视下步步溃退,满身的火药像淋了雨,火信子哧哧响着,却炸不起来。
沉默的对伺里,赵兴杰拍拍姜淳渊肩膀说:“淳渊,董事长醒了通知我,我先走了。”
“好的,赵叔您慢走。”姜淳渊鞠身。
蔡芬跟着往外走,眼角瞥了贺美娜一下。
“姜淳渊,你好自为之。”贺美娜女王般高昂起头,高跟鞋踩得笃笃笃响。
“姜董怎么看中这样的女人做媳妇?”郑谷雨摇头。
攀舒也觉得,贺美娜除了出身富贵,长得漂亮,实在没什么出色的地方。
轻薄张狂,傲慢骄矜,却没有可以凭借的心机和智慧。
姜守恒不像是那种没眼光没远见的人,亦不像手段恶毒心思狠辣的人,攀舒微微有些愣神。
“我走了。”郑谷雨朝攀舒眨眼。
她在说趁这个机会讨好公爹扫清障碍,把贺美娜三震出局。
攀舒苦涩地笑了一下。
脚下有东西绊了一下,是她提来的保温壶。
地上,洒出来的汤水凝结了薄薄一层油垢。
回想起刚才在众人面前与姜淳渊的亲热,攀舒脸热了热。
姜淳渊弯腰提起保温壶,坐到椅子上,打开。
几个小时过去,食物完全变样,翠绿的菜菜略显枯黄,汤水上面飘着浮油。
“别吃了,我去给你另买。”攀舒拦住他。
这么晚了,不放心她出去。
想必她晚上根本没吃饭,自己可以不吃,却不能让她不吃。
姜淳渊看攀舒,又看病房。
“姜先生,我守着姜老先生,你陪攀舒小姐去吧。”方清说。
她是姜守恒的家庭医生,主治医师资格,陪护姜守恒多年,姜淳渊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医院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只有一家永和豆浆。
下半夜,没有食客,他们的点餐很快送上。
两杯热豆浆,一盘干炒牛河是攀舒的,姜淳渊要了一碗汤面,强调素煮,不要有油荤。
肚子很饿,攀舒吃得很快。
姜淳渊没动筷子,眯着眼睛,似是在思考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攀舒小时候最不喜欢他吃饭时想事情,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被冷落了,那会儿,她总是离座,猴子一样爬到他身上,各种捣蛋,直到他无法走神。
时过境迁,她仍看不惯他这一举动,却不再像小时那么放肆,扰他思绪。
姜淳渊挑起不见一点油荤的面条,突然道:“我妈妈去世前,我也吃素。”
“你认为茹素能积德?色戒也是清规戒律之一,你刚才破了,那时候,你父亲还在手术台上。”
攀舒挑眉,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好香,很好吃。”
姜淳渊对她的挑衅恍若没听到,眼神恍惚,“我曾经跟我爸感情很好,在我妈得忧郁症去世之前。”
他妈得过忧郁症?并因此而死?
攀舒坐直身体,默默看他。
“他对我妈和我很好很好,如果不是无意中听到我妈跟他通电话,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有另一个家……”
姜淳渊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困难而沉重。
姜淳渊十五岁那年,姜守恒突然把他送去私立贵族学校,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有一天有领导到校检查,学校突然放假,姜淳渊没打电话让父母接他,自己打车回家。
想给父母亲一个惊喜,他静悄悄推门进去。
他爸不在家里,他妈在客厅打电话。
还是家居温雅的服饰,穿着竹叶青圆领小衫,白色大摆长裙,眉间却不再婉约如水,而是沉沉的凄苦。
她哭泣着苦苦哀求,哀求电话那头的人分一点点情分给她,不要只专注于他的家庭。
“他的家庭?”攀舒不解,“即使你爸另外有个家,你妈的说话也不应该这样吧?”
“她那会儿精神已经出问题,说话语无伦次。”姜淳渊说。
他妈转头看到他,脸色变得煞白,身体摇晃,一头栽倒地上。
那天下午,他才知道,他一直以为恩爱的父母已经恩断情绝,他母亲得抑郁症一年多了。
不久,他母亲服药过量,药物中毒身亡。
那一年他十六岁,失去母亲的同时,对父亲的仇恨使他自那后也不再亲近姜守恒。
后来,姜守恒试图控制他的婚姻,父子俩彻底反目。
“今天下午,听说他晕倒了,我突然间才意识到,他年纪很大了,有可能……”
他不说话,本就静寂无人的空间更静了,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白里透着青,头发凌乱,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衣领微微歪斜。
攀舒发现,医院里的失控,不仅是做戏,他像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身边的东西,把她当救命浮木抓住了。
攀舒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蓦地朝她伸出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颤抖的手。
他攥得很紧。
攀舒手指被他攥得生疼,痛不可抑,胸口窒息,透不过来气来。
两人手牵着手回医院。
马路上空无一人,路灯灯光朦胧模糊,树影伴着人影,脚步声沉沉响着。
马路空旷冷寂。
医院大门前停着几辆出租车,攀舒站住,看向出租车:“我回去了。”
“今晚陪我行不行?”姜淳渊更紧地攥住她的手,“小舒,我……”
远处突然传来尖厉的救护车警报笛声,打断了他的话。
警报声呼啸着由远及近,一辆急救车飞驰着开过来。
极快的车速刮起一阵大风,路两旁绿化带的树木叶子簌簌作响,风过后,无数叶子飘落。
鲜红的急救灯旋转着,刺得人眼睛涩疼。
急救车在门诊大楼前停下,车上首先跳下来的不是穿白大褂的医生,而是枪弹荷实的几名警员,随后才是医务人员和躺着病人的担架。
病人蜷缩着身体,满头满脸的血,看不清面貌,担架被抬到急救推床上,从救护车跳下来的医生一边往里推急救推床,一边喊:“病人多处外伤,脾脏破裂,大出血,建立急救通道,准备血浆……”
门诊大楼大厅空荡荡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清冷的寒光,急救推床经过的地方像下雨似淌了一地血水,暗红的一滩,淋淋漓漓。
需要输那么多血,那人会死吗?
急救推床转了一个弯,病人的一只手从床上滑了下来,手指上银光闪了一下。
像是银指环在灯光反照下发出的光芒。
攀舒有些头晕,定睛看,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全然黑暗,身体摇摇晃晃往地上栽去。
“小舒,小舒你怎么啦?”姜淳渊惊叫。
沉沉黑暗里微弱一线亮光,攀舒想捉住,没有力气,睁不开眼。
“医生,快看看,我女朋友突然晕倒了。”姜淳渊把她打横抱起来,朝门诊楼里面狂奔,截住推着脾脏出血病人往里推的医生。
“那头有急诊室,去急诊室,急诊室有别的医生。”不等医生开口,紧擎着□□的警员过来,沉而凉的枪托将姜淳渊顶开。
急救推床上的病人喉咙底突地“嗬”了一声,头颈艰难地仰起,双手扑腾抓挠。
姜淳渊抱着攀舒往另一侧急诊室冲,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