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名义上的贵族少爷,即使家道中落,一日三餐依然是由管家仆人负责,所以他从来没有自恋到以为自己在野外学来的那三两下粗糙手艺,会有多了不起。
但是那一声“真难喝”,却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让他的心脏慢了半拍,却毫无缘由。
两颊肌肉来回扯动,如风云变幻,一时似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又似喜悦地裂开了嘴角,又惊又喜,忽雨忽晴,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真难喝?”
“真难喝。”
娇媚如春初暖阳,化开了暮雪,退散了云雨。
真好听。
下意识地把汤碗放在一旁,双手却突然有些局促地不知道摆在哪里。
来回地搓了又搓,才想起自己应该问些什么。
“你可以说话了?”
“嗯。”
熟悉的点头动作,陌生的嗓音,肯定的答案。
太好了。
心中欣喜若狂,连他自己也搞不懂心情为何如此这般跌宕起伏。
或许是近半个月的坎坷际遇,让他凭生了许多想要倾诉的渴望。
然后在自己环顾皆敌,走投无路之际,少女恰好从天而降,成为自己破开迷茫前路的一道明亮的星光。
于是自然而然地,少女就成为了他愿意敞开心扉的唯一对象。
沉默而耐心的倾听者固然不错。
但是一个人的独白总归太过寂寥。
“真是太好了呢……那个,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但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哈哈,就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哈哈……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夏尔语无伦次道。
“恶心。”
呃,这也太伤自尊了。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夏尔连连摆手道歉。
哪知少女摇了摇头道,“妾身所言‘恶心’,并不是指责兰卡斯特君,只是刚刚所饮之物,令妾身有胸闷恶心的症状。”
虽然觉得对方说话的语调怪怪的,但是大致听懂了表达感激的意思,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腼腆道:“说感激什么的太见外了呢。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鱼汤,我再去给你烧些干净的热水吧。”
“好的。依旧不胜感激,不过既然兰卡斯特君不喜欢,妾身不再多言了。”
“嘿嘿。”
正要转身离去,突然一拍脑袋,像是醒起了什么,连忙开口问道:“对了,你一直说,呃,那个‘茄蔘’,嗯,好像是这样发音的吧。这个就是你名字吗?”
“不是的,‘妾身’乃是妾身的自称。至于妾身的母语,与当世所用源起不同,文法不通,难以直译,倒是可以找到近似的音译代替……”少女想了想,樱唇微动,轻轻念道:“艾格尼丝.埃尔文斯。”
“艾格尼丝.埃尔文斯,艾格尼丝……”反复念叨了几遍,夏尔脸上渐渐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很好听的名字呢,这是你家乡的文字吗?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家乡么,就当是吧……至于含义,兰卡斯特君不会想知道的。”
“怎么会?我当然想知道啊!快跟我说说吧。”夏尔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妾身不想说。”
“呃……”
胃口大好,剩下的鱼汤便自己一个人全解决了。
满足完口腹之欲后,才想起自己刚刚居然一直在少女面前“坦诚相对”,好在对方一直蒙住双眼,不然就更加难堪了。
嗯,倒也不是觉得害羞,一个大男人的害羞个屁……只是一直在女士面前光溜溜的,终究是有些失礼,便跑回甲板下方的船舱寻找自己的衣物。
“这个样子,恐怕是没法再穿了。”看着手中碎成一片片的布条,回想起先前那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战斗,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好在随身的物品提前藏在了别的地方,特别是那个至关紧要的证物皮囊,更是不容有失,不然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物品,证物皮囊里的物件,除了已经使用过的一瓶“福音”外,剩下的三瓶“福音”以及从地下室里取得的证物都完好无损。
搜刮来的罗兰币还安静地待在钱袋里。
还有一张写着陌生文字的纸条,虽然已经知道了那个名字,但还是不想扔掉。
之前使用过的裁决所制式长剑,已经弯折成一坨废铁,不能再用了。
虽然很是欣赏那种哑光的设计,但一想到那种特征明显的长剑,如果常在外头使用,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就不觉得可惜。
反正还有一把监察院的制式长剑可以用。
衣服找不到,连一块像样点的布料也没有,想着自己总不能一直衣不蔽体的走来走去,只好硬着头皮向少女求助。
哪知少女好像早就知道他的“坦诚”,脸颊绯红地指一个柜子说道:“妾身还有一些随身的衣物,兰卡斯特君若不嫌弃的话……”
怎么可能会嫌弃。
翻过一些过于娇小的衣物,将一件纯白的长袍罩在身上,夏尔总算结束了原始野人的奔放状态。
啊,这个味道,肯定是甜橙花。
反复辨认了长袍中若有若无的香味,终于露出了像是发现重大秘密后的,心满意足的表情,身后便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妾身已无大碍,倒是兰卡斯特君的身体,切勿过于操劳,需要多加休息。”
“啊哈,没事,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夏尔轻松地笑道。
“非指当下。虽然兰卡斯特君先前胡乱使用那种污秽之物,有些过于莽撞。万幸妾身及时处理了,在船体的奥能耗尽之前,将残留的毒素一一排清,暂无大碍。妾身真正担忧的,是在此之前,兰卡斯特君的身体,就已经……”
“哦,你是指这个呀。”偏头看出窗外,夏尔耸了耸肩,淡然道:“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习惯了。”
“生死攸关?”少女不自觉地提高了语气。
“啊,改变不了结果,与其浪费时间自怨自艾,还不如珍惜当下的时光,至少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不会留下太多遗憾。”说道这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握紧,哂笑道:“就当得了绝症好了。”
“原来如此,兰卡斯特君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呢。”
“哈哈,也不用这么悲观嘛,说不定会有什么方法治好呢。”看着气氛骤然变得沉闷,夏尔连忙抬头大笑道。
哪知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肃然道:“确实有治好的办法。”
“咦?”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反复盯着少女的俏脸看了一会,确定对方没有任何在开玩笑的的意思,又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才结结巴巴地吞吐道:“真,真的?”
“具体的操作手段还需要仔细斟酌。但是大体思路妾身已有腹稿,只是,目前还差一个关键的东西。”少女斟酌地说道。
这个答案就是枯野上的第一声旱天雷,震醒了寂灭已久的心田,让求生的欲望如雨后春笋般,生根,发芽,冒尖,而后疯狂地滋长。
没有任何犹豫便脱口问道“什么关键之物?”
“奥能石。”
“呃,那是什么?”陌生而古怪的名词,顿时让他有些抓狂。
“想必兰卡斯特君在舱体下方已经见过了,奥能石是这艘船的动力核心。”
“啊!就是那个暗红色的小方块?”夏尔恍然大悟道。
“嗯,可惜先前为了救兰卡斯特君,已经耗尽了绝大部分能量,需要找一块新的。”
“能量用光了么……这种东西,在哪里可以找到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救命的方法,夏尔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妾身暂时没有头绪。”
看到少女摇头,夏尔叹了口气,并没有太过失望。
能活着的话,谁愿意真的愿意英年早逝。
至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