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伊凡站在安静的梦境里。这里除了黑暗,就只剩下我们,没有熟悉的圣歌。
“小宇”就在我面前,他当然没办法拉响提琴。而且现在还不是萨奇到来的时间,我自然也听不到外面“小乐”的钢琴声。我其实早就有所感应,“小乐”是萨奇,“小宇”是伊凡,每当我见到伊凡,外面的提琴声就会停止。
我并非不知道这些。我只是害怕,我真的会忘记小乐和小宇。他们本身就是一些虚无的存在,他们是那个世界的我眼中的“弟弟”,但本质是萨奇和伊凡。而我一直以那个世界的我为本体,黑暗上神才是我试图归类为虚幻的不实记忆。
我一直企图强行分开我的弟弟们和萨奇、伊凡,因为我根本不想承认自己的过去。我既不想承认自己是塞西,也不想面对身为黑暗上神必须面对的黑暗。我早就选择了,我想重新来过。那时母神也默许了我的“改过自新”,是母神亲自到那个世界去扮演我的母亲的。
我不想变回塞西。她身上有太多我不想承担的悲剧,我也不想为了神位使自己恶毒,使自己变得满心仇恨。我也不想重掌她的回忆。
回归黑暗,看上去只是干巴巴的字眼,似乎并没有多可怕。但我就为了与这件事斗争,不惜折磨自己的精神,不惜装傻,不惜让自己过得如同笑话。
在我来此之前,伊凡所做的一切都在逐渐溶解我作为米兰之前的存在。我不可以作为母亲的“女儿”在那个世界活着,因为那会让我开启新的生活。假如我完全融入那里,我就不会接受塞西的身份,所以伊凡让我来到现在的异世。
来到这里之后,我努力让自己融入米兰这个身份,哪怕连我自己都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荒诞。我用尽所有精神适应这里,以免我坠入自己所掌管的黑暗。而现在,伊凡又觉得我过度沉溺“米兰”这个身份。
他好像觉得,毁掉我的所有选择,我就会乖乖回归塞西的身份。他需要黑暗上神塞西,一个充满仇恨,热衷于报复的神明。因为塞西应该憎恨母神,应该憎恨死神。夺取这样的塞西的记忆,会帮助伊凡塑造一个更可怕的时空。
因为我必须回归塞西以满足伊凡的需要,所以他不给我一个再来的机会。我没法重新做人,现实就是这么残忍,我还会带着多一份的仇恨,回归黑暗上神的身份。
时空总会复活的,可以通过一颗沙粒,也可以靠吞噬这个宇宙。只要带有时间和空间属性的碎片仍然存在,时空还将掌握那一切。但只借助外物复苏的时空将如史莱姆的传说中的公主一样,他不具备所谓的“心”,他还需要一些记忆和精神力作为灵魂原料。伊凡为时空上神复苏所准备的灵魂原料并不是史莱姆那样“低等”的碎片,而是塞西的黑暗记忆和全部仇恨。
我明明什么都知道,而我又明白,在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只能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上个魔法纪元的战争之后,黑暗上神塞西自愿献祭了自己的一半身躯和灵魂,只求时空逃脱“湮灭”的这一裁决。这些“米兰”在宗教书里永远看不到的内容,其实我早就知道,而且那正是我真实的经历。
希望完全消灭的时空的死神得知了这个消息,打算对忤逆他的黑暗上神进行审判。那时只剩下一半的塞西已经陷入沉睡,母神怜悯她,联手伊凡和萨奇,悄悄藏起了塞西。
那段时间里,我过着有母亲和两个弟弟的生活。但现在,除了我写下来的笔记之外,我已经对那段日子一无所知。伊凡已经完全夺走了我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又或是说,在伊凡的授意下,时空以西斯法洛斯的身份夺走了我的那段生活。
顺带一提,桑托里多斯和西斯法洛斯之间的交易只是一个环节,它既具有实际意义,又真的是个障眼法。不过,我也很难判断桑托里多斯在“一周目”的悲剧是否与伊凡有关。
其实刚来这个世界,伊凡诱拐我为他做事之时,我还没有失去记忆。但那时我以凡人之心思考,假使我不按照伊凡所愿,这位居心不轨的神明必然会加重对我的迫害。所以我永远不敢喊出小乐和小宇的名字,哪怕我知道,他们中的一个正站在我面前。
他有能力骗过母神把我弄来这里,也一定还有办法让我更惨,但他不舍得让珍贵的材料被白白浪费。
所以我以米兰的身份活着,假装自己只是个对神明充满信仰的凡人,那只是缓兵之计。我作为只有一半的黑暗上神,根本没有抵抗其他上神的能力。
伊凡要利用我,我也骗他,不管以我现在残缺的精神力能骗到他多少。
——说什么改变这个崩坏的玛丽苏世界?跟着男女主走主线?
他只是想制造一个能被自己所控制的“不正确”的世界为容器,装载时空,并让我在改变“玛丽苏文”的过程中牺牲自己,完善出新的时空神。
为了以米兰这个身份存在,我曾一次一次屈服于伊凡。哪怕我更喜欢以前那个世界的身份,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必须坚守自己对“米兰”的所有权。我假装对真实的塞西一无所知地活着,又努力把塞西塑造成一个被“米兰”敬仰的神明,不去想那些我心知肚明的事情。
我在欺骗自己的同时,以非暴力的途径拒绝着伊凡。
就像现在,我望着他,计算着萨奇到访的时间。当我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伊凡蔚蓝的眼睛,黑暗之外的某处,响起轻快的钢琴声。
钢琴演奏的正是熟悉无比的圣洁旋律。
“你也觉得很好听吧?”我对伊凡说,“我记得这是你亲自谱的曲子,叫做《相信之歌》。”
伊凡似乎对我主动回忆过去的神态感到吃惊,但他的微笑依旧恰到好处,“我很荣幸,您仍然记得这些,亲爱的塞西姐姐。”
并不是我还记得,然后突然明白一切。而是我现在被逼无奈,只能接受自己妄图回避的一切。我看着伊凡,他虚伪的笑脸让我想起远古时期的一段诅咒词。
我突然又想起一段更恶毒的诅咒,然后很多的坏念头都接踵而至,恶意持续增长着。
漆黑的空间里,我的声音伴着钢琴声回响:“萨奇总在相信别人,当他被你派去的家伙欺骗的时候,就会响起这样的钢琴独奏。可你为什么不考虑给这个曲子起一个更全面的名字——《欺骗与相信之歌》。虽然机会不多,但我听到过你们的合奏。你有时候还会亲自去外面戏弄萨奇,不是么?”
不再需要在伊凡面前隐忍,也不必再伏低做小,我忽然有种莫名的快感。不过我很清楚,无论我表现得再怎么强势,我也不能动伊凡分毫,我甚至不能诅咒他,因为米兰的肉身担不起任何一次反噬。
“好吧,”伊凡眯着眼睛,也并未经过思考,他很自然地说,“如果塞西姐姐喜欢的话,我不介意给一个曲子改名。”
那段圣歌的旋律其实是我听到的灵魂之音。没有相信,谎言将失去意义。正因为相信的灵魂之声如此动听,与之相配的欺骗才能同样扣人心弦。
伊凡望着我,眼里藏着无尽温柔。
我对他说:“虽然我不清楚你究竟让谁在外面糊弄萨奇,但现在就是他的探视时间,我希望他进来。”
我所称的梦境,其实是母神所规定的我与弟弟们相见的时间。因为伊凡的从中作梗,我一直只能见到他,没法向萨奇求救,变得孤立无援。
“我必须确定你是否想伤害他。”伊凡依旧笑着,仿佛我只是一个对他提出无理要求的孩子。
“你其实完全不想确定那种无聊的问题。”我干脆挑明:
“觉得沾上我就会连累萨奇?同样叫着我姐姐,你却根本不像萨奇,他当时就是我的亲弟弟。而你只是与萨奇互换身体后,突然开始叫我“姐姐”的外人。在我们之间的关系里,你了解萨奇,也真正把他当做你的兄弟;你不了解我,又打算利用我……”
“稍等,我必须打断一下,”伊凡在环绕的钢琴声中保持着神态的温和宁静,“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塞西姐姐,您的情绪过于激动。”
我当即冷笑,“我就是在表达我对你的排斥。”
但其实我又在骗他,我现在焦躁又易怒,我恨不得走过去生啖他的血肉。
“是您把我想得太坏了。”伊凡露出神伤的样子,“我该怎么让您相信我?我其实……”
他又开始应付我了,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我转移注意力,然后不再要求与萨奇见面?
他为什么相信萨奇会一直被他欺瞒下去?只要伊凡站在这里,他也没法继续在外面的世界欺骗“小乐”。独奏久了,谁都会寂寞。谎言不多加重复,选择相信的人也将有余地思考。
我不过是在等萨奇自己发现的那天。我只是在为萨奇和伊凡闹翻挖坑,我当然知道伊凡不会轻易让我见到萨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