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的菜肴,各式各样,与其说是山珍海味,倒不如说成宋卫摆的鸿门宴。
一份遗嘱,却牵引出了这么多东西。
乔予笙唇瓣挽起自嘲,恶心归恶心,但她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既然我妈已经入土为安,多余的,我就不想再提。”
“好,”宋卫拉开跟前的椅子让她坐,“抛开其他不说,我们父女相认,应该好好叙叙情份。”继而,他看眼对面,“悠悠,给你姐姐倒杯果汁。”
“凭什么?”宋悠悠并不友善,却引来宋卫一阵呵斥,这下,她更是不情不愿,带着一肚子怨气来到乔予笙旁边,也没多说什么,倒就倒!
吃饭期间,宋卫一直找着话题,乔予笙有一搭没一搭应着,挨过巴掌的刘芝夏,自始至终没再开过口。
有谈枭在,即使他一言不发,也能像尊保护神,罩在乔予笙周围,任谁都不敢造次。
宋悠悠几乎没怎么动筷,气都气饱了。
乔予笙夹了个生煎,特意沾了点酱油,放入宋卫碗里,“你最喜欢吃的。”
明明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却让刘芝夏一愣,喜欢吃生煎并不奇怪,生煎配醋也是天经地义,可生煎沾酱油,只有宋卫爱吃。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连当事人都有些错愕。
乔予笙莞尔,“我妈说的。”接着,她又给宋卫夹了一块,“你喜欢的东西,就连我姥姥都知道,你喜欢吃我妈腌制的泡菜,和着玉米面,能吃好几大碗。”
泡菜?玉米面?
刘芝夏心里嘀咕,复又觉得好笑,她丈夫最讨厌吃的就是玉米这种粗粮,可这些话听在宋卫耳里,却似曾相识,他盯着乔予笙,看着看着,就失了神。
80年代末,破旧的茅草屋,屋外油菜花遍野,一到这个季节,无数的蜜蜂便会在土堆砌成的墙壁上筑巢。
夏季的夜晚,院子里能见蜻蜓和萤火虫满天飞舞,树上的知了,地里的牛蛙共鸣。
家里停了电,枯黄的煤油灯点亮了厨房里微弱的光线。
乔蓉穿着围裙站在灶台前,一边忙着砍柴生火,一边忙着在锅里加水。
秦汉刚从外头回来,他画的山水图,拿出去的时候有五幅,拿回来一件没少,一生气,他便将所有的心血丢进柴堆里。
乔蓉舍不得,又给捡起来了,“挂在家里也挺好看的。”
“现在的无良商家真多。”秦汉脸色阴沉,“居然说我的画不能够与时俱进,我把价钱已经压到最低了,一幅画一块钱过分吗?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一分钱两幅画,把我当要饭的吗?一斤大米也得3分钱!”他坐在高脚凳上,胳膊支着桌案,十指插入黑色短发,俊逸的脸庞全是懊恼。
“没关系,”乔蓉单手扶住他的肩,“我觉得你画的特别好。”
“你觉得有什么用?”
“至少还有我欣赏啊,”她轻轻露出个笑容,“别人不识货没关系,我就觉得你一定会成功的。”
秦汉听着听着,有些心软,他拉过妻子的手紧紧握着,“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我不想你每天都那么辛苦。”
“我不辛苦,我们才刚刚结婚呢,未来日子还长,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秦汉勉强笑了笑,乔蓉颇为开心,“我腌制了你最喜欢吃的泡菜,等玉米面煮好了,马上给你端上来。”
“蓉蓉……”秦汉拍了拍她的手,本来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未能说出口,“好。”
直到今时今日,宋卫家财万贯,可他再也吃不到乔蓉腌制出的那种独特的泡菜味道,有些东西,有钱真的买不到,而有关玉米的任何东西,他再不想去碰,穷的时候,吃伤了。
宋卫瞅着乔予笙,恍惚间,似乎看见乔蓉在冲着他微笑。
惊讶之余,他竟表现得慌不择路,手背差点碰倒了旁边的高脚杯。
乔予笙将这些细节收入潭底,“你怎么了?”
宋卫拿起纸巾擦了下额头的冷汗,“没,没什么。”
“是吗?”乔予笙眼角上挑,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害怕她母亲做鬼来找他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句话说得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妈,你看清楚秦汉的嘴脸了吗?以为改了名,换了姓,就能彻底的改头换面了吗?以为重塑了身份,就能掩饰重婚的罪名了吗?秦汉和宋卫是同一个人,负心汉!
她的父亲明明活着,她却未能享受到一天的父爱,和秦汉除了血缘上的关系,任何感情都没有。
悲哀,乔予笙觉得无比悲哀。自始至终,宋卫爱的只有自己。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乔予笙表现出渐渐接受,凡事得有个循序渐进,她也不希望宋卫起疑心。
回到宋家,宋悠悠便开始闹脾气,刘芝夏哄她不听,非要宋卫和乔予笙断绝来往,刘芝夏没辙,只能连哄带骗答应下来,宋悠悠这才约着姐妹出了门。
卧室内,瞬间只剩夫妻二人。
先前乔予笙下手没个轻重,刘芝夏左脸这会儿依然红肿,宋卫瞥眼妻子,“找点药擦擦吧。”
“没事,”刘芝夏笑了笑,继而又有些担忧,她走到宋卫跟前,“老公,你有没有觉得,认亲这事儿,似乎进行的太过顺利了?”
宋卫紧眉,“就是因为太顺利,才会让人心存芥蒂。”
“你也发现了?”
“谈枭不容小觑,今天这趟饭局,他几乎没怎么说话,一直静候在旁察言观色,我真的猜不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刘芝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说,这件事里,会不会有什么圈套?又或者,他们其实知道鉴定报告是假的?”
“我看不像,”宋卫眯着半边眼睛摇了摇头,“一个人纵然再会演戏,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乔予笙看我的时候,并没有虚情假意在里头,她应该是把我当成了她爸。”
刘芝夏视线虚空的落向某处,口中小声嘀咕,“那就怪了,我总感觉有哪里套不上号……”
“先将计就计看看再说,如果真有什么岔子,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刘芝夏点头应道,“好。”
中餐店里,乔予笙饿坏了,谈枭为她点了份红烧排骨,她狼吞虎咽吃起来。
男人哭笑不得,“慢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亏待你呢。”
一块土豆噎在胸口,她喝了口汤,赶紧拿拳头轻捶,“方才那种气氛,我真的一点都吃不下。”
她没吐已经很不错了,宋卫说的话多恶心人啊?再加上刘芝夏和宋悠悠那张嘴脸,光是看着都倒胃口,怎么吃饭?
谈枭薄唇微弯,靠坐在椅子上,搭起条长腿,剑眉星目,优雅至极。
她吃着,他看着,乔予笙倒没觉得多不自在,谁让都成老夫老妻了呢?
而且,她这吃相……难看,摆不上台面。
谈枭眯眸,笑从潭底生出来,活脱脱的勾人魂魄,“笙笙,你老实说,以前在我前面吃饭,你的那些矜持和优雅,是不是都是装的?”
乔予笙扒口饭,“什么意思?”
男人盯视她嘴角沾染的一颗米粒,伸出右手,乔予笙误以为他想做什么,躲了下才知,他两指间取下了她残留的杰作。
乔予笙一时尴尬,竟不受控制打了个饱嗝。
形象,毁于一旦。
在大学,她清纯,气质,举手投足皆是修养,被同学们评为校花级的女神人物,私底下,却是个睡觉挤人,吃饭呛人的女汉子。再说,那些头衔也不是她自己给自己扣上去的,别人非要那么说,她懒得解释。
乔予笙盛了碗清汤,轻呷口,在他跟前,她不知何时练就了一身毫无淑女形象的本领,“原来当初你看上我,是因为被我的外表迷惑了。”
谈枭玩味笑道,“差不多。”
尼玛,差不多?
莫名的,她心里不乐意,“怎么?现在发现了我的真面目,后悔了?”
男人耸耸肩膀,装出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勉强过吧,孩子都有了,总不能离吧是不是?”
“谈枭!”乔予笙一拍桌站起,气急败坏,“想离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丫休想!哎哟,这么快就腻了是吧?稀罕上谁家有素质有修养的千金了?什么时候带来我瞅瞅,看我不撕了她一层皮!你也别妄想我会放过你,你要敢对不起我,你净身出户都不止呢你!”
哎哟喂我这火爆的臭脾气,还不信治不了人了!
谈枭扬起精致的下巴,乔予笙笔直的杵在他身前,纤长的暗影落到男人绝俊的容颜上,染得他一对茶色眼锋,又深又邃,探不到底。
饶是以前,她何曾这般在乎过他的只言片语?
见他不说话,未免谈枭没有搞清楚,又补充道,“15年来,是你一直背地里监视我,是你私自和我扯结婚证,是你霸道的把我从别的男人手中夺回来的,谈枭,不要忘了,所有的一切坏事都是你干的,所以,你休想……”
她话未说完,朱唇一热。
乔予笙凤目惊睁,待看清楚之后,不知何时,谈枭已经拥过来,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索吻。
这,什,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