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崇文帝虽没有先帝天庆帝英宗风|流,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妃嫔虽多,但没有一人能宠冠后|宫。
身边美人频频更换,每一个都不长久,当真是真爱像草原一般广阔,任他驰骋。
承恩殿是皇帝宠幸低阶嫔妃之地,也是崇文帝近年最常驻足之地。
“阿渡,今日可是你主动找朕下棋的,却又心不在焉,倒像是朕逼着你陪着老人家。”
崇文帝自称老人家,可他看上去并不老。
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做男神,崇文帝做了一辈子男神,如今六十开外,依然美得冒泡,美得掉渣,堪称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第一美老伯。
阿渡的手里把玩着棋子,玉石棋子发出叮咚碰撞声,甚是悦耳。
崇文帝却蹙起精致的眉峰,阿渡年少气盛,但宫中长大的孩子自有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
弈棋如同作战,任何一方都不能令对方看出不安和烦燥,否则必败。
阿渡不但学棋,更学兵法,这样的小动作不应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有心事,令他烦恼的心事。
“可是为了北地总督之事?”知子莫若父,崇文帝与阿渡虽是叔侄,却情如父子,十五岁的少年晴朗得如同春日的天空,蓝天白云一览无余。
“才不是,那样的肥缺,皇伯父认为会有人把关系托到我这里吗?”子未落,阿渡还在玩着棋子。
棋案一侧,有一张小几,上面摆放着茶点瓜果,崇文帝随手拈起颗桂圆向阿渡扔过去,桂圆落到棋案上又弹起来,阿渡伸手接住,却没有剥来吃,而是和棋子一起捏在手里。
崇文帝冷哼一声,这小子还说没事?从未见他这样紧张。
“若是有人想通过你攀龙附凤,那就是打错算盘了。”崇文帝不希望阿渡有任何污点,但凡是想利用阿渡的人和事,都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没有啦,人家根本不知道。”阿渡的声音带了几分赌气。
“哼,京城这么多闺秀,为何偏偏是她?”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阿渡回答得干脆,方才的紧张全不见了,年轻的脸上泛起光辉。
看着面前英挺的少年,崇文帝有些感动,曾经他也这样年轻过,凤凰山里那个美丽又野性的少女,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你认为朕会遣林剑云出任北地总督,让林家出京?”
“对。林家两代人均在北地立功建业,朝中再无人出其左右。”
“阿渡也认为此举可行?”
“不,请皇伯父令提拔他人?”
崇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阿渡,他确有此意,让林家出京,不但能震慑北地十六州,也能断了阿渡的心思。
林安儿虽不会一起去北地,但林家必然会在临走前让金林两家正式完婚。
“北地总督一职官居一品,位高权重,林剑云不配吗?”
“北地十六州远离帝京,民风彪悍,又由伪帝吴奔统治多年,而林家在北地威名赫赫,据闻当地百姓闻林色变,林家若去北地,必是以暴制暴,虽能彰显大成神威,但日久天长,难免拥兵自重。”
崇文帝兴致更浓,他倒要听听这小子是如何帮林家留在京城。
“既是如此,阿渡有何见解?”
“依臣愚见,万岁可派文官出任总督统领全局,再由林家子弟出任总兵掌控兵权,既能倚仗林家在北地的威望行以暴制暴之举,又能与总督相互牵制,互为制约。”
阿渡自称臣,没有称呼崇文帝皇伯父,而是尊称万岁,可见郑重。这些话显然斟酌良久,这才是他找崇文帝下棋的真正目的。
崇文帝冷笑,臭小子,才十五就会算计朕,你不像朕的侄子,倒像朕的儿子。
“是啊,这样一来,林家子弟只要有一出类拔萃之人出任总兵,不必动到林剑云,林家也就不用出京,举家迁往北地严寒之地,林安儿年纪尚幼,既不用远离亲人,又不用急于成亲。”
崇文帝目光炯炯,注视着阿渡。
你小子计划得挺周全,明着是让林剑云失去官居一品的机会,暗里却令林家继续留在帝京繁华之地,你又能继续泡妞,勾搭林家姑娘。
“万岁明鉴,臣正是此意。”
噗,他倒是诚实!
阿渡从不会对崇文帝说谎,除了小时候喜欢某位小姑娘死不承认以外。
“阿渡,你给朕听着,朕可以不让林家出京,但你从此不能再与林家女儿有任何瓜葛。你可愿否?”
姜还是老的辣,阿渡是崇文帝教出来的,他就是装,也要让崇文帝知道,他这个小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于是阿渡果断回答:“万岁圣明,臣恕难从命。”
噗,他永远这么诚实!
“那就让林家出京!”
“万岁是明君,定不会罔顾社稷,臣之事只是小事,不可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
崇文帝终于乐了,气乐了。
“朕倒觉得这个辅佐北地总督的总兵不应是林家人,有一人也很合适。”
“是谁?”
“你!”
陈亲王幼子邱云渡虽自幼长在宫中,由崇文帝亲自教养,但他没有世袭爵位,日后之路要靠帝宠和自己建功立业。
崇文帝虽是不舍,但趁此良机让他在北地历练,既能堵上朝臣悠悠众口,过个两三年回京委以重任,又能斩断他和林安儿的情愫。
小儿女的情情爱爱,是可以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想当年朕的亲弟弟贺亲王也和阿渡一个年纪,都是十五岁,为了青梅竹马的表妹违抗圣旨,私自出京,闹得天翻地覆,到后来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另娶他人。
崇文帝有信心,他苦心栽培的阿渡也一定能忘记早就订亲的林安儿的。
这一次,阿渡真的傻了,他明白了,崇文帝这条老狐狸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这只小刺猬主动跳进去。
而他真的跳进去了。
“臣可以去,但臣还要回来。”
“三年任期一满,便调你回京!”
这个差事不好干,总督和总兵相互牵制,当中难免尔虞我诈,邱云渡圣宠在身,比起旁人多了两成胜算。
当然,这事还要精心筹划。先是首辅大人亲自上奏,提议邱云渡出任北地总兵,反对之声震耳欲聋,北地总兵虽然只是从三品,但身居要位不可等闲视之,邱云渡年方十五,怎堪重任?
首辅带着他的子弟兵上演了一场撞柱子死谏的大戏,崇文帝终于忍痛割爱,让心爱的小侄子去北地严寒之地受苦了。
接着,崇文帝便开始帮邱云渡安排辅佐之人,这远比和首辅合演忠臣劝明君的戏码更重要。
还有三个月阿渡就要去北地赴任,崇文帝要在三个月内帮阿渡选出最可用之人。
刚开始,崇文帝的决定对阿渡来说如晴天霹雳,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只有三年而已,林安儿三年后也只有十五岁,刚刚及笄,只要她未嫁,他就还有希望。
他要利用最后三个月多见她几次,把他想说的话全都告诉她,她虽然还小,但她一定懂的。
一一一
宫墙外的林安儿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和金玖从高家庄回到京城便忙碌起来。
大宅门里每到年节事情就格外多,虽说如今内宅还是金老太太掌家,但林安儿做为大少奶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以前她是小孩,如今过了年她已经十二岁,按规矩应该跟在金老太太身边学习持家之道。
林安儿不愿意和金老太太打交道,金玖当然不会强迫她,更何况他也担心自己稍不留神,林安儿就被金老太太和她的子女坑害,再有上次林安儿遇到的那两个奇怪的人也让他放心不下,所以他索性让林安儿跟着自己出出进进。
他去铺子里谈事,林安儿就在店面里东张西望;他去酒楼谈生意,林安儿就在另一间雅间内胡吃海塞。
总之,两个人都很忙,但林安儿挺开心的。
爹爹已经自由,哥哥虽然不在,可她也知道哥哥是去做事了,假以时日,一家人总能团聚。经过上次,她和金玖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当年的默契,所以她的心情很好。
“安儿,起床了。”
林安儿揉揉眼睛,见金玖已经坐在床头,他穿着湖蓝的锦袍,黑亮的头发梳着一丝不乱,整个人都散发着清爽的气息。
林安儿伸个大大的懒腰,问道:“今天去哪儿?”
“先到翁记茶楼吃早茶,再到老宅去一下,昨日祖母让人带话,过几日便是观音诞,祖母让我回去商议家庵法会之事。”
“好吧。”林安儿老大不乐意,小脸皱在一起,懒洋洋地坐起身。
金玖揉揉她那睡成乱鸡窝的脑袋,柔声道:“往年家庵观音诞之事都是族中长辈中的女眷定下来,说于我知便可,下午闲下来,我带你去看望伊姑娘。”
“好啊好啊。”林安儿精神头来了,话说自从过年回来,她还没见过伊亭呢,只是让红豆去给送过年糕什么的,没办法,她现在身不由己,不能像以往那样放羊了。
翁记茶楼吃过早茶,金玖便带着林安儿去了金家老宅。到了老宅大门口,金玖就有些奇怪。
正像他所说,观音诞虽是大日子,但从金老太爷在时就全权交给族中女眷操持,只是在临近正日子时,请族长过来共同商议走个形式而已。
可今日在金家老宅大门口,却停了十几驾马车,其中有几驾马车金玖很熟悉,并非是那些长辈女眷的,而是金家那几位老不休的。
他又问下门口家丁,果然如此,不止是这些长辈女眷来了,族中那几位老不休也来了,东西两府更是倾巢而出!
金玖诧异,这些人来这里做什么?若是金老太太又要掀起风浪,为何他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
他下意识紧紧拉住林安儿的手,就像是怕林安儿又在他身边消失。
金家老宅的大堂之内早已坐满了人,他们都是金玖的长辈,有金老太爷这一房,也有其他房的。
金玖带着林安儿给众人见了礼,便问金老太太:“祖母,为何今年观音诞把族中长辈全都请来了?”
金老太太笑得不阴不阳,一双锋利的眼睛却看向林安儿:“观音诞是大日子,关系到金家一族的兴旺,自是马虎不得。因此在观音诞之前,先要办一件大事。”
说着,她对身旁的周氏使个眼色,周氏便对婆子道:“把那两个人带上来。”
林安儿一头雾水,自从她从娘家回来,也只来过老宅两回,和以往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啊。怎么今天看金老太太的眼神,倒好像是要针对她一样。
她悄悄拽拽金玖的衣角,金玖重又握住她的手,手上紧了紧,似是告诉她不要怕。
林安儿当然不会怕,五岁来到金家,经历过那么多事,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当她看到婆子带上来的那两个人,她的脸色骤然变了。
一看身形,她就认出这就是先后两次遇到的那两个人,前两次这二人都戴着大斗笠,她看不到他们的脸,这一次,他们摘去斗笠,林安儿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们的面孔!
叔叔司空南和婶婶刁氏!
难怪她和伊亭都觉得这两人的身形熟悉,她们只想到光复门,却忘记她们还有两个共同认识的人,那就是司空南夫妇。
只是时隔太久,这两人又被关进衙门,更何况经历那场变故时,她们只有五岁。因此她们两个都没有联想到他们身上。
但现在,司空南夫妇就站在林安儿面前,他们看着她,脸上笑得诡异。
“小妹,几年没见,长高了,也漂亮了,叔叔婶婶差点认不出你了。”
林安儿呆住了,这两个人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消失很久,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她的童年阴影、大灰狼、魔鬼、狼外婆!
“放肆,哪里来的下贱东西,跑来和大少奶奶攀亲戚,瞎了你们的狗眼!”
没等林安儿反应过来,金玖已经开口了。
只有他知道林安儿就是小妹,这两人既然自称是她的叔叔婶婶,那么十有八九就是金老太太找来拆台的。
“玖哥儿,正主儿还没有说话,你急什么,问问安儿认不认识她的叔叔婶婶吧。”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一片寂静,金老太太的声音如同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林安儿终于惊醒,她明白了,她已身处险地。
“我不认识他们,我有亲叔堂叔十几位,有的在骁勇侯府,还有的在外地做官,但我全都见过,这个人不是我们林家的人!”
金玖暗暗松口气,小东西没有自乱阵脚。
“不只安儿见过,岳家的亲戚我也全都见过,但从未见过这两位。”
“金大少,您让她骗了,您真当她是骁勇侯府的千金小姐啊,她是我们司空家的人,我们家世代为贼,她爹就是偷了你家金刚经的司空星!在下不才,名叫司空南,是她的亲叔叔。”
满场哗然,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
虽然金家族人也曾对天上掉下的林安儿表示怀疑,但随着林家的认可和时间推移,金家人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了,人家娘家人都认了,又几次三番进宫见过皇后,谁再怀疑纯属和林家过不去。
但现在此事不但被人旧事重提,还有了人证,这个在金家住了六七年的大少奶奶,竟然是司空星的女儿。
但凡是个金家会喘气的都知道,林安儿是金玖弄丢的,她又是金玖带回来的。
但凡是个金家会喘气的也知道,司空星偷了金刚经,金玖却又私下里撤了状子,放走了司空星。
金玖从十岁就懂得装傻,瞒过金家一干人,他在十三岁那年找个小丫头冒充丢失两年的林安儿又有何难?
难怪司空星拒不交待金刚经的下落,难怪身为族长的金玖会私下里放走金刚经。
这个小丫头长得不丑,但年纪太小,离欢好还远着呢。谁也不信金玖是为了女色才做出引贼入室的事,他为了压下放走司空星的事,甚至不惜把金矿的股份分给族人。
这一切表明,他这样做,只是因为这一切的利益远远高于那座金矿,甚至有可能,他早就找到金刚经,他想私吞金刚经里藏着的大秘密!
那是整个金家的秘密,历代族长心口相传,保守了三百年的秘密!
“玖哥儿,你要给大家一个交待!”
“这丫头真若是司空星的贱种,绝不能放过!”
“报官,去报官。不对,把林家人也叫过来,当场指认!”
金老太太却没有说话,她还是那个表情,似笑非笑,凌厉的目光在金玖和林安儿脸上扫过。
隔了六七年,司空南和刁氏还是那么人憎鬼厌,林安儿脑海里浮现出当年他们欺负小孩的凶狠样子,被金玖握在手里的小手顿时冰冷。
金玖感觉到她的变化,他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你叫司空南是吧,你好大的胆子,是谁让你来胡说八道,指鹿为马的?林安儿是在下发妻,骁勇侯府自可作证!”
“哈哈哈,金大少,枉你聪明一世,还是让个小丫头给骗了。怕是骁勇侯府也让她给骗了吧。林家大小姐的确是您的发妻,但她不是,她只是冒充林小姐的假货,一个货真价实的贼坯子,小骗子!”
金玖勃然大怒,对站在身后的刀子道:“把这个骗子拿下!”
金玖话音刚落,刀子的长鞭已经出手,凌厉的鞭子如同一条长蛇,飞向司空南!
司空南身为司空家族子弟,轻功虽然比不上兄长司空星,但他的身手也甚是了得。
眼看刀子的长鞭卷过来,司空南一个旱地拔葱,身子飞了起来,他身边的刁氏则一掌攻向那条长鞭。
但鞭子却像长了眼睛,瞬间躲过刁氏的掌锋,将司空南的一条腿牢牢卷住。
这一切都是一刹间发生的,大堂内的众人也只是看到眼前一花,司空南就被站在金玖身后那个标枪似的人绑住了。
“玖哥儿,让他住手!”金老太太声嘶力竭,“你这是要做什么,没有问清楚,你就要把人证打死吗?”
金老太太煸风,立刻就有一堆点火的,金家这些老太爷老太太,七嘴八舌,唾沫星子全都喷向金玖。
金玖咬咬牙,对刀子道:“先放开他,他若再敢胡说八道,再拿下他不迟。”
长鞭攸的收回,司空南只觉腿上一松,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三老太爷终于开口了,他指向司空南:“你既然说林家丫头是假的,你可有凭证?”
“是啊,既然是认亲就要有证据,不论是金家还是林家,都是大户人家,每年来认亲戚攀关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或许你们也是呢。”夫唱妇随,明氏的话茬子从来就不仁慈。
“我们夫妇既然能站在这里,当然是有了证据。这可不是胎记之类从个丫鬟奶娘那里就能买到的寻常证据,再说我们夫妇只是她的叔婶,不是她的亲生爹娘,侄女的这种事咱们也不知道。在下今天带来的,并非这种物证,而是活生生的人证,真正的林大小姐林安儿!”
自从司空南和刁氏出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人震惊,但还是比不上这最后一句话。
真正的林安儿就在这里!
还有什么比真假对证更热闹,那出真假美猴王的戏码长演不怠。
最震撼的还是金玖,在此之前,他已经相信了司空天野告诉他的那件事,虽然司空天野当年还小,这件事也不敢完全肯定,但金玖已经愿意相信了,他甚至停止了一切调查。
但现在,司空南说真正的林安儿就在这里,他的心里如同打翻五味瓶,万般滋味在其中,原本紧握着林安儿的手也松开了。
林安儿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金玖,前世今生,她扮演过无数次别人的替身,她也习惯了在银幕上做别人,但她却从没有面对过今天这样的事,她不知所措!
她看向金玖,她想问问他,她该怎么办?
可她从金玖眼里看到的却是惊讶和置疑。
那不仅是对司空星的置疑,也是对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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