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林安儿告诉吴皇子,说他被自己下了蛊,原本是件娱己娱人的事儿,可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她笑不出来了。
吴皇子可能是长期生活在恐慌之中,以致于比正常人更为敏感。当然也可能是林安儿一派天真,真的不像是在说谎。总之,吴皇子真的相信了,他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原本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吴皇子,竟然拼了全身力气扑了上来,他要杀死这个会下蛊毒的小魔女!
故老相传,如果不能解蛊,那就杀掉下蛊毒的人,蛊毒便能自解!
当然啦,吴皇子和林安儿那是两代的仇恨,你爹害了我爹,你又给我下蛊,咱俩的仇恨不共戴天。
尽管吴皇子全身是伤,可他也是个成年男人,林安儿瘦小枯干,又冷又饿,吴皇子一个饿虎扑食,林安儿就像片飘零的小树叶摔了出去。
这里本就是一个斜坡,不远处就是一道山涧。雪地冻得又硬又滑,林安儿被吴皇子身子这么一撞,摔倒在地,瘦小的身体便像一支离弦的箭,向着山涧方向滑了出去。
她情急之下没忘记揪住了吴皇子的头发,这样才能增加磨擦,放慢滑行速度。
伊亭看到林安儿被吴皇子撞飞出去,立刻扑上来想要抓住她,但速度太快,她没有抓住林安儿,却抓住了吴皇子的一只脚。
现在的情况是,林安儿揪着吴皇子的头发,而吴皇子的脚却被伊亭死死抱住,三个人就像一串冰糖葫芦,向着山涧冲了下去!
完了,我还没有开始的少女时代!
常常听人说,人往往要到临死前才能明白一些事情,糊涂了一辈子的人,也会有回光反照的那一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林安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幕场景——
小小的她缩在角落里,吓得直哭,一个男孩出现在她面前,压低声音对她说:“安儿妹妹,你别害怕,金哥哥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如白驹掠过,这一幕一闪而过,林安儿还没有细想,便失去了知觉。
原来死并不可怕,因为到了死前的那一刻,人往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大难不死却不一定都很甜蜜,至少这三个人就不是。
林安儿是被疼醒的,痛彻骨髓的疼痛。
伴随着疼痛的,是寒冷,同样痛彻骨髓。
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一方天空,冬日的天格外的蓝,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纯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然后她看到天空下的山峦,如刀切斧凿一般高高挺立。
这山怎么这样高啊。
但她很快便清楚了自己的处境,难怪感觉这山比平日里还要高,原来她是在山涧下面!
她的身下是厚厚积雪,这雪可能已有几百年,雪下是枯枝落叶,落叶下面是雪,雪下是冰,冰下还是冰。
当然啦,雪下的构造这都是林安儿推测出来的,她只能感到身下厚厚的积雪。
老纸掉到山涧里居然没有死!
可是也特马太疼了啊!
也说不清是哪里疼,就是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肉全都疼。
林安儿疼得龇牙咧嘴,她直到现在才知道,以往练功时的磕磕碰碰真的只是小儿科。
冰雪本就有阵痛的功效,她躺在雪堆里还是这么疼,身上的伤势可想而知。
除了眼珠子,全身上下都不能动,可她知道,不能再这样躺着,否则会被冻僵,会被活活冻死。
对了,她摔下来时似乎是抓着吴皇子了,他呢,该不会是和自己躺在一起吧。
还有伊亭,她应该能来救自己的吧。
可她的头一动也不能动,她仰在朝天,只能看到目光所及的这方蓝天和高耸的山石。
“有人吗?有人吗?”
她原以为这使出全身力气喊出来的话,一定能有回声,在山谷间久久不去,就是很荡气回肠的那种感觉啦。
可事实是:她的声音就像没吃饱的小猫一样软弱无力,也就是呻吟啦。
正当她绝望地想要哭出来时,她听到了一缕声音。
“救命,救命啊。”
那是男人的声音,林安儿狂喜的心顿时冷却下来,这是吴皇子!
老天爷您老人家一定在打瞌睡吧,为毛要让他和自己同归于尽啊!
“小妹,是你吗?”
阿弥陀佛,老天爷您还真是在打瞌睡啊,伊亭竟然也摔下来了,这下好了,不但没人来救自己,反而搭上好姐妹的如花性命。
林安儿痛不欲生,不但身上痛,连心里也一起痛。
“姐,你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疼。”
“姐,你要挺住,千万不要睡着,我们不能冻死在这里。”
“可我不能动,骨头好像折了。”
林安儿想起她看过的一个戏本子,里面有两个人掉进泥沼中,一个老婆婆路过,说是要去叫人救他们,可老婆婆走了几个时辰却还在他们旁边。
林安儿感觉她现在就像那掉进泥沼里的人,不同的是,她身上还很痛。
可这里连一个老婆婆都没有啊。
“贼女,你把孤害苦了,快给孤解蛊,否则孤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噗,林安儿还真的把这件事给忘了。
“谁让你们贪心,想要抓我换银子,活该!”
“也好,有林贼的女儿给孤陪葬,倒也很好,可惜还太小,不能在地下给孤暖床。”
呸!你说这个吴皇子有多不要脸啊,半死不活了还想要耍流|氓,林安儿恨不得踹他几脚,可惜她连伸伸脚趾头的力气都没有。
“小妹别怕,姐姐和你在一起,到了地底下,咱们再揍他一通。”
这才是好姐妹,林安儿心里一宽,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冻死疼死吗?有好姐妹和大仇人陪着自己,黄泉路上不寂寞。
爹爹和哥哥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死在这里,不知道也就不会伤心。自己做替身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不定金哥哥会大人不计小人过,想办法瞒了族人撤了状子,放了爹爹呢。
“爷爷,你快看,那是人吗?”
很久很久以后,林安儿还会记得这个声音,对她来说,这就是天籁之声。
一一一
救下他们三人的是一对祖孙,他们是这里的参客,靠着采参和打猎为生。
就像林安儿猜的那样,积雪下面是厚厚的枯枝败叶,就如同巨大的垫子,保住了他们的小命。
可是山涧太高,他们全都受了重伤。
林安儿断了一条腿,有几根肋骨也断了。
伊婷的肋骨和腿也断了,吴皇子最惨,双腿齐断,肩膀也断了。
老爷爷姓陈,精通医理,诊断后告诉他们,虽然伤得很重,但性命无忧,只要安心养伤便可。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们的伤恐怕到了明年天暖时才能好。”
北地也并非全年风雪,一年中会有四五个月的温暖,那时天气放暖,雪停了,山里人会走出大山,到附近的市集卖药材和兽皮。
现在离天暖还有四五个月,也就是说他们三个人还会有一阵子住在这里,朝夕相对。
陈爷爷和八岁的小孙儿单独住在这里,他们住的地方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二三十里山路。
“你们是一家人吧,哥哥和两个小妹子。”
“不是不是,我可没有这样的哥哥,我哥哥又英俊又善良,才不是他这样的。”
“孤......我也没有这样的妹子。”
陈爷爷笑着摇摇头,八成是兄妹三人闹了别扭,大打出手,这才一起掉进山涧。
山里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陈爷爷话不多,人家不说,他也不问。
小孙儿常年和爷爷住在这里,很少能够看到外人,见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林安儿和伊亭,他有点害羞。
“小孩子,给孤......给我端碗水来。”
吴皇子做惯剥削阶级,面对救命恩人还是呼三喝四,林安儿第一个不高兴了。
“那是你的大恩人,不是你家小厮,你在这里白吃白住白治病,还要大呼小叫,还算男人吗?”
吴皇子想说这里原本都是吴朝天下,这些人都是大吴子民,他们伺候自己是他们的福份。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的脑袋没有摔傻,还知道不能暴露身份。
小孙儿年纪虽小,可也知道林安儿是在维护他,他笑眯眯地对林安儿道:“爷爷说了,救你们是应该的,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
伊亭是个勤快的,身上的疼痛稍一减轻,她便靠在炕上给爷孙俩缝补衣裳,林安儿和秦夫人也学过女红,她也帮着伊亭缝缝补补,反倒是吴皇子伤得太重,林安儿和伊亭都能坐起身来时,他还用门板缝着,直挺挺躺在那里。
又过了两三个月,林安儿和伊亭已经能够下地,拄着拐在屋里帮小孙儿煮饭,这时,陈爷爷从外面进来,带起一股子冷风。
“方才打猎时遇到村子里的人,才知道山上前阵子出了大事了。”
“什么事啊?”
不但林安儿和伊亭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连躺在炕上的吴皇子也竖起了耳朵。
“关外朝廷派来大军,把咱山里的光复门给剿了,死了很多人,就连那个门主也死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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