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带着小善离开了如意室,却没有回书房,而是在花园里闲逛起来。
“贝勒爷,奴才已经将高升楼掌柜葬身火海这一消息散布出去了。那高升楼里的姑娘都是从天南海北拐卖到此处的。而且以前的清风楼只是民间青楼,不入乐籍,那些姑娘在朝廷中根本没有名册,官府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一核对身份,贝勒爷可以放心了。”
胤禛负手走在前面,看着墙角处那一树红杏开得娇艳欲滴,使得周围的花都失去了色彩。那株红杏是去年栽下的。一阵风轻轻拂过,花枝在微微颤动。胤禛走到那棵杏树下,抬头仰视那些簇拥而开的红杏,半晌,才问道:“胤禩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小善:“没有任何动静,一切如常。”
胤禛冷哼一声:“这才是八弟。”接着道,“小书那边有结果了么?”
小善:“昨夜出府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那些伙计的家中。这小子记性甚好,只是六七个伙计的家中一一寻找,而且只能在暗中进行,想来得花费一番功夫。”
胤禛点点头:“小书这孩子做事机敏,对楠珺十分忠心,他在府中做事,你多提点一些。”
“嗻。”
近两年里,高升楼与贝勒府但凡有消息相传,都是小书与小善来往,二人十分熟识,胤禛对楠珺的心意小书看在眼里,小善对楠珺又十分亲近,所以二人都是一番心思,都盼着主子能早日成一对。所以,这二人平日也没少互通消息八卦一番。现在小书落难,小善作为卦兄卦友,这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不用胤禛吩咐,他自会尽心提点小书。
胤禛又道:“我们要尽量赶在他们下手前找到幸存的那两人,说不定从他们身上我们会有所收获。”
小善有些犯难:“贝勒爷,我们尚不知逃出来的是姑娘还是伙计,亦或许是住店的客人。小书凭着记忆已挨着一家一家去找了。不管跑出来的是谁,这跑出来第一件事应是到附近求救,再不济也应当报官,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听谁说失火当天有人在街上呼救或是报官。贝勒爷,这跑出来的两人会不会当场就被灭口了?”
小善说的这些疑点,胤禛何曾未想过,可总觉中间有些环节十分蹊跷,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杏花出神,许久才道:“这场火烧得怪异。你还记得我们从后门破门而入时,里面是怎样一番景象么?”
小善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不愿再回想那晚的情形,道:“我们闯进去时,那大厅已烧得面目全非,横梁立柱横七竖八地倒着,火势朝着后院蔓延过来。”
胤禛又道:“你觉得大厅已烧成那副模样,里面还有活人能穿过那些倒塌的梁柱逃到后院来么?”
小善一惊:“即便有人如同珺姐那样用湿巾捂住口鼻,但也只能防止吸入浓烟,可大厅里烧的是明火,单是那高温……也不可能有人挨得了多久,贝勒爷,您的意思是……”
胤禛微微点头:“或许,那两人如小书一样,在凶手放火之前已经不在高升楼了。而小书出去送客人,不知他们已离开,所以他不知道。如果假设成立,那么这二人定是在小书出去后才离开的。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二人如果是高升楼的姑娘,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如果是伙计,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小书?如果是住店的客人,如此深夜不在客店待着,会去哪里?”
胤禛一连三问,小善在一旁默不作声,心里也在暗暗将这些疑点联系在一起。
胤禛接着说道:“躲过这场劫难的这二人,兴许如小书一样,临时有什么事情缠身,误打误撞地逃过一劫。如果不是,那他们就是提前得知高升楼会发生火灾,所以在凶手下手前就跑了出去。”
小善疑道:“不对啊,贝勒爷,如果提前得知会发生火灾,他们为什么不通知珺姐及时做好防范?”
胤禛冷冷地应了一句:“如果他们是帮凶呢?”
小善瞬间哑了,他无言以对,这个假设一旦成立,那么刚才那些疑点便迎刃而解。
胤禛绕着树走了一圈,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树干,杏花静静地俏立在枝头,微风拂过便跟着摆动身姿。
“树欲静而风不止。怨我一时大意,也低估了胤禩。这一把火,不仅让我失去高升楼,胤禩很有可能在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小善听得惊疑不定,叹息道:“贝勒爷怀疑的这些现在也无从查证,那些客人名单和花名册早已烧成灰烬,即使还在,也无法推测是谁跑出去了。”
胤禛拨弄着一处凸起的结疤,若有似无地道:“小善,你觉得楠珺为人如何?”
这没来由的画风转变让小善一时摸不着头脑,愣了一瞬才道:“珺姐为人自然没话说,聪明,心善,仗义,博学……”
胤禛轻轻扶额:“我不是让你夸她……”
小善:“……”
胤禛:“当然,你说的这些,我也认同……”
小善:“……”
胤禛轻咳了一声:“我是说,以楠珺的为人,那些姑娘和伙计会不会背叛她?”
小善恍然大悟:“啊,奴才明白了。奴才认为,以前清风楼的姑娘定不会背叛珺姐,不过,去年又陆续来了一些姑娘,那可就说不准。第二次好姑娘比赛刚结束,不就被挖走了两人么?至于那些伙计嘛,听小书说,珺姐待他们也很好,而且有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想来应该不会背叛的。”
胤禛:“人心隔肚皮,谁能说的准?”
小善抠了抠脑袋,问:“贝勒爷,为什么不怀疑那些住店的客人呢?万一有人就是为了放火才故意住店,与外面的凶手里应外合,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啊!”
“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就要问问小书当晚有无临时住店的客人,特别是那种只住一晚的。”胤禛认同道。
“啊,对啊,奴才怎么没想到,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胤禛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学会掉书袋了?”
小善“嘿嘿”干笑了两声。
胤禛一抬下颚:“走吧。今日我们猜测的这些都不要对楠珺提起。”
小善跟在他身后,仍在问:“贝勒爷,奴才有些不明白。珺姐一手兴建起来的高升楼就这么没了,她肯定比谁都想第一时间得知最新进展,为何不告诉她呢?”
胤禛头也不回地道:“我要让她彻底断了与高升楼的联系。”
小善了悟。
……
一连六日,楠珺带着真真与璀儿一直待在如意室里默默地抄着佛经。有时,青卓也带着竹喧和渔舟一起抄。第六日上,正好是那些死去的姐妹们的头七,楠珺三人暗暗做了三朵白花别在鬓边,向青卓讨要了一些祭奠用的物事便在如意室门口简简单单地将佛经烧了。
这期间,楠珺也想回高升楼看一看,但转念一想:看什么呢?那里已是人间炼狱,看了只是徒增悲伤,还会连带着真真与璀儿一起难过。
胤祥也来过两次,但都只限于胤禛的书房走动,并未到如意室来。胤禛倒是每日来看她,也只是小坐一会儿,话也说不了两句,便回了书房。
隔着一面墙,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各怀心事。
渐渐的,楠珺身边的人谈起高升楼的次数越来越少,日子又恢复了往常。但她心里明白,大家并没有忘记,只是将仇恨埋在了心里。日子终究要过,活着的人还要像模像样地生活。楠珺让小书做了一块无字牌位供在如意室一处隐蔽的地方,既不能给胤禛带来麻烦,也不能忘记这剜心之痛。
小善和小书奔波了半月,一无所获。据小书回忆,当晚住店的客人都是七八天前就住了进来,都是来京城寻亲或做生意暂时歇脚的,而这些客人都不是第一次来高升楼住店,所以小书排除了客人作案的可能。
而他去那些伙计的家中寻找,得到的都是儿子、丈夫已经在火海丧生的消息,所以,现在剩下的线索就是那些姑娘。找这些不问来处的姑娘,更是如大海捞针。
四月,就这样悄悄地来临。
这一日,楠珺闲来无事,跟着真真和璀儿学做女红。她拿着绷子一针一线地绣得仔细,奈何手艺太差,一对鸿雁被绣成了麻雀。
真真接过来一看,笑道:“珺姐,若是莺语见了也会笑话你的。”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僵了。真真的无心之语让人又想起了那些姐妹,因为莺语最喜爱鸿雁。
璀儿道:“我记得去年来的秀莹也是喜欢鸿雁。”
楠珺见二人又忆起了往事,赶紧打断:“哎呀,我也喜欢鸿雁,鸿雁传书嘛。传书……传书……”
真真见楠珺陷入了一阵困惑,忙问道:“珺姐,你怎么了?”
楠珺激动道:“真真,你可还记得,正月初五,我们去逛了城隍庙回来,在大街上碰到正在买包子的秀莹,她当时递给那老板的正是一方绣有鸿雁的手帕,我们还笑话她来着,记得吗?”
真真也回忆起了此事,点点头。
“我现在想起来,那手帕里并没有钱啊,当时因为没想太多,可现在想来,秀莹在做什么?”
真真和璀儿同时惊恐地看着她。
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跷,她顾不上许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便往外跑,她要见到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