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一如既往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姜凡转过街角,便能远远地看见樊楼院墙外摩肩接踵的人群。
据说,今夜大顺斋的一间天字号包房价格超过三百两。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姜凡算了算,大概相当于店里那两个伙计大半辈子的工钱吧。
姜凡并不准备去天字号包房享用大宋朝嘉佑六年的最后一顿晚餐,一则没什么亲朋好友,二来嘛…好吧,姜凡承认了,就是没钱。
不停攒动的人群里钻出了来两个人,一个戴着淡红色罩帽的女子,身边跟了一个侍婢。女子衣服上的貂毛领子本来就很高,又似乎是刻在意地低着头,便完全看不到她的脸了。
姜凡与那个人擦身而过,并非无意,因为姜凡想瞥上一眼她的芳容,至于为什么那么肯定是个美女而非丑八怪,姜凡只能说这都是直觉。
姜凡无法得逞,因为除了一个朦胧的轮廓,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姜凡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樊楼走去,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子在与他擦身而过之后,驻足、轻挑罩帽,然后朝他回望了一眼。
大顺斋不是一间单独的酒楼,而是具有飞桥栏槛的几座楼阁各自明暗相通,从外面看去,灯烛晃耀、珠帘秀额,仿若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大宫殿。
但是地盘再大也架不住人多,姜凡完全没想到大顺斋会在今夜竟然变得如此之挤,所有的房间早已预定一空,四个大厅,三层中楼一共两百多张桌子全都人满为患。
姜凡没有心思等位置,叫来小二随意地买了些点心便将就着吃了,准备一会去樊楼东侧的千古堂看几场戏班子的表演。
至于摘星阁,姜凡暂时还不想去,本来就没存几个钱,一股脑败光了那可真够心疼的。
“婳娓…”姜凡将热乎乎地酥油鲍螺美美地吞下肚后,便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名字听起来倒是不错。”
须臾,摘星阁传来可一阵嘘声,紧接着便能听见一大波闹腾的吵声。
里面在闹些什么姜凡并听不清楚,因为身后就是大顺斋,此刻有今千人在同时用餐,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当然更大。
姜凡皱着眉毛朝摘星阁看了一眼,正感到奇怪,转眼之间那吵闹声又没了,摘星阁变得出奇的安静。
姜凡兀自摇了摇头,开始朝东侧的千古堂走去。
刚踏出十来步,身后又传来了摘星阁的一阵哄闹声。
这次姜凡听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五百两!谁也别跟我抢!”
这吼声很大,言语也有些粗鲁的意味,姜凡不禁认为说这句话的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在富贵云集的樊楼里大放阙词。
行走在摘星阁附近的人大概都听到了这句话,于是乎一个个伸长了脑袋朝灯火辉煌的摘星阁望去,希望瞧个新鲜。
哄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压住了大顺斋享用年夜饭的人。
砰!一声清脆响亮的掷杯声从摘星阁里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五百两?少在这里丢人现眼!本公子出价两千两!”
刺耳的声音不断传来,让摘星阁下面的一堆不明所以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两千五百两!”
“两千六百两!”
“两千八百两!”
……
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年纪、少爷模样的年轻小孩大喇喇地嚷道:“他娘的,这帮人疯了吧!”
报价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愈演愈烈,与之相对的,是大顺斋渐渐安静下来的场面,诺大的樊楼里坐着的、站着的上千人,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摘星阁。
未几,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声音传了出来。
“七千两!”
摘星阁也安静了,不久后,一位华冠丽服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男子身后紧跟着六个随从,随身配刀、身型高大魁梧的那种。
人群之中自然有人认得他:“懿王爷!”
……
在摘星阁楼下围观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很多人将把脖子拉得老长老长,仍是没有看到懿王爷手上拿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听说,好像是一幅画。”人群中不知是谁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你确定只是一幅画?那懿王爷钱再多也不会是这么个用法儿吧。”
“这到不一定,懿王爷对诗画的痴迷咱东京城谁不知道,何况…那个,你懂的,当今皇…”
后面的话忽然变得极小声,姜凡并没有听到。
一副画也能这么值钱么,姜凡其实也在苦思这个诡异的问题。
姜凡突然想起金明池会得来的那副字帖,当时老爷子生意上的一个朋友来访,出价三千两老爷子也没舍得给。
要知道那副《苦笋贴》可是出自有草圣之称的怀素之手,在文人为尊的大宋朝可谓是超级抢手的香饽饽,姜凡实在搞不明白这时间还有什么画能值得一大堆王宫贵胄在摘星阁里闹腾这么久,最终以七千两的天价落入懿王爷的手中。
热闹看完之后,樊楼里的人们又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谈天说地,举杯曼饮。
姜凡捧了一盒点心,兴致勃勃地站在远处看戏班的表演,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姜凡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坏习惯,是上辈子带来的坏习惯,于是乎在一帮翩翩公子鄙夷和嫌弃的目光下走开了。
讲道理,姜凡也知道是因为时代的关系,那堆大叔大妈公子哥们才会觉得自己边吃东西便看戏班有伤风化,但是姜凡实在不舍的把一盒美味到爆的酥油鲍螺给扔掉,只得自个儿闪一边去了。
离开千古堂的时候,姜凡下意识地朝摘星阁看了一眼。
摘星阁今夜暗得太早,早得出乎寻常。
姜凡又看到了那个女子,那个戴着淡红色罩帽的女子,她的身后,也仍然是刚才那个侍婢。
……
几盏黄灯亮起,火光摇曳,婳娓在贴身侍婢的陪伴下,回到了摘星阁。
管事的杨婆婆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手心儿里全是汗。
“我的姑奶奶诶,你可算是回来了啊,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王爷、大官儿、公子哥们见不着你发了多大的脾气啊。”
婳娓眉毛一挑,轻飘飘地说道:“我早与婆婆您说过,今夜我不会登台抚曲。”
“那你也不能话都不说一声就没了啊,你不是不知道,来这里的人我们哪里惹得起啊!”杨婆婆抱怨道。
婳娓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应道:“嗯,婆婆说的对。”
杨婆婆自然是不满意她这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可杨婆婆却完全她没辙。本来自己才是摘星阁管事的主,自从这个不明来路的女子进了阁,短短几个日子,自己反倒还要时常看她脸色做事了。
婳娓很客气地行了个礼:“杨婆婆今日辛苦了,婳娓告辞。”然后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婆婆愤愤地叹了一口气道:“对了,我刚才去你房间找你,见你不在,外面的贵客又闹得紧,逼不得已之下就拿了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婳娓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就是你桌上的那副画。”
婳娓哦了一声,然后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杨婆婆估摸着这个日日供奉着的宝贝摇钱树生气了,便嬉笑着嚷道:“是婆婆不对,是婆婆的错……婳娓姑娘?别生气了可好?”
婳娓正在侍婢的陪伴下褪去衣物,准备上床休息,旋即颇有礼貌地回答道:“杨婆婆多心了,婳娓怎敢生您的气,那副画只是我随便勾勒的一篇稿子而已。”
杨婆婆愕然怔在原地,一时哑语……
夜深,懿王爷仍在看着那副画,画的是一个女子的肖像。七千两银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冲动了。
懿王爷看得有些痴了,这些简简单单的线条,明暗交错的阴影,虽只有黑白两色,却能勾勒出一个如此美丽传神、摄人心魂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