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再次上门,因为贾兰护送李纨上山,没法过来,于是这回便是王家父子一起上门,重提婚事。
贾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知道女儿今天不在,去了外头看铺子,他便干脆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我对王家有多么的感激,是你们绝对无法想像的。你们救了巧姐的命,又待她这么好,这样的恩情,压在我的心头,实在不知要如何归还。你们的义举,就是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她还说,板儿日后若是高中,怎么也要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句。”
王家父子没有贾琏想像中的感恩戴德,王狗儿的冷静就不说了,让贾琏没有想到的是,就连板儿这个少年,也一脸冷静的看着他,唇角含笑的模样,让贾琏莫名的觉得心虚。
贾琏没得到意料中的反应,作势咳嗽几声,脸皮子微红,却仍硬起心肠道:“不管是金钱,还是以后仕途上的疏通,我贾琏可以保证,一定给王家最大的关照。但是巧姐不行,不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同意,实在是她的婚事,皇后娘娘说了,要由她作主。”
王家父子对视一眼,王狗儿苦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咱们自然是不敢再提了。”
板儿一拱手,一句话都没说。看他们父子俩走出去的背影,贾琏才反应过来,王家的人竟然就这么算了。
他一拍自己的额头,早知道这么简单,他一早就该开口了。兴冲冲回屋告诉平儿,“赶紧多备些礼给王家送去。”
“他们同意退婚了?”平儿看贾琏这么高兴,不由想到巧姐,不知道她知晓了,会不会闹腾起来。
“退什么婚,他们什么时候定过婚了。”贾琏大手一挥,“多备一些,就当是补偿他们的。”
“是。”平儿刚答应完,就看贾琏换了衣裳又要出门。
“二爷又要上哪儿去?”平儿追问道。
“约了人喝酒,你别管了。”贾琏转身便走,平儿露出一丝苦笑,她告诉自己,早该习惯了,二爷一直是这样的,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
贾茁完全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事,她正和吴妍一块看铺子。
“这条街上大多是卖书籍和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来来往往的大多是读书人,用来开多罗的铺子最合适不过。”吴妍带着她进去,沿街是个二层的小楼,看着有些老旧了。
“要翻新一下吧,这木料都得重新上漆刷一遍。”贾茁对这个位置很满意。
“已经安排人去找了,快看里头,后头带个小院,房间不大,院子倒是挺大的。”吴妍引了贾茁进去,后院的房间以前是用来堆放货物的,已经破败不堪了。院子倒真是宽敞的很,也是因为以前的主人觉得没必要建那么多房间,这才空出来的。
“院子不错,整理整理就能用了。掌柜呢,还是用以前那个吗?”贾茁问道。
“以前的掌柜不做了,他全家都在县城里,年纪大了不想再挪地方,我这几天看了好几个,都没有太合适的。”吴妍也为掌柜的事伤透了脑筋。
“还有盆景,我一个人恐怕做不过来,得找几个学徒。”贾茁的手艺其实还是跟着板儿练出来的,渐渐的也能看了,她动手的能力没有板儿那么强,但她的想法却比板儿多,如今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了。
“不如直接买几个机灵的小丫头小小子,教个几年,等他们出师你就不用管了。”
吴妍也没指望贾茁能一直管下去,看眼下的形势,贾家出了个皇后,就算扶不起来,为了七皇子也要扶,更何况,贾家还有好几个不用扶就立起来的,皇后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娘家一直这样。
就是不知道她和板儿的事如今打算怎么办,之前还说要定日子迎娶,现在也不说这话了。吴妍在心里微叹,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那也好,对了,我倒真有个合适的人选。”贾茁想到一个人,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那敢情好,这后头的屋子也整一整,也不用另找地方住。”
两人在铺子里转悠了半天,才走出来,就在这条街上找了家干净的酒楼,上了二楼的包厢。
“我上回给你的五百两银子够吗?”接过吴妍递给她开铺子的帐本,一边翻一边问道。
“够了,这屋子是租的,一年六百两,但好在一季一付,倒不吃紧。除了房租,修整屋子也要花不少,剩下的拿来置办些摆件和请人。”
“这铺子有没有可能买下来,不管你还是我,就当是置产了,自己的铺子用起来也放心。”贾茁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这么好的铺子,房东可不肯卖,不然我早下手了。”吴妍摇摇头,露出眼里的一丝疲惫之意。这些日子,为了找铺子她可是累了个够呛。
“喏,这是契书,名字我没写,你自己写上就成了。”吴妍将两人合作开店的契书给了贾茁一份。
贾茁也不犹豫,叫了店小二送来笔墨,直接提笔写上了三个字。
“王天作,你疯了,这可是你自己的银子。”吴妍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贾茁会写上板儿的名字。
“我仔细读过律法了,父母在子女是不许置私产的,说是我的银子,如果有人无耻一点,就都成了别人的。”贾茁把字迹吹干,还了一份给吴妍,将自己的一份放到了怀里。
吴妍没有想到贾茁竟然这么不信任自己的父母,之前忍住没问的问题,这会儿却忍不住了,“你和板儿的婚事,到底打算怎么办。”
“当然要办,只是目前遇到了一些困难。”多的话贾茁没说,店小二敲门上了菜。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贾茁便寻着地址,找到了板儿他们租住的客栈。刚下了租用的马车,便听到外头传来拉扯的声音。
她一个人在外,不欲多事,正准备越过看热闹的人,无意中看中,被围在其中的,竟然是洋子。
贾茁赶紧拔开人群挤了进去,洋子的手紧紧抓住一个少年人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着富贵的名字。
可是被抓住衣袖的少年人一脸惊惧的摇头,“我不是什么富贵,你认错人了。”
“孩子,我怎么可能认错,你和你娘年轻时长的一模一样。你的腰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红色胎记,你只告诉我,是也不是。”洋子老泪纵横,常年劳作的他,年纪看起来不象四十多岁,倒象是六旬的老翁,怎么看也和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也不象一家人。
少年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正要开口,就听到客栈里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眉头一蹙,“干什么呢,拉拉扯扯的。”
“没事没事,是这位老爹认错人了。”少年人赶紧挣脱出来,打着帘子让管事上车,他跳上马车后又看了一眼洋子。四目相对,他略一迟疑,眼看洋子又要上前,赶紧一挥鞭子,驾着马车离开此地。
洋子紧追几步,呆呆立在街头,看着马车走远,他心里认定这个少年就是富贵,可是富贵却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看样子也不象是假装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这种想使力却不知道该怎么使力的无奈,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
“洋子叔,这人,真的是富贵吗?”围观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渐渐散了,贾茁上前扶起洋子问道。
“是啊,他就是富贵,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我呢,就算不认得我,他腰上的胎记也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话,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认我。”洋子找儿子找了好多天,一点眉目都没有,好容易找到,却是这样的结果,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先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然后再打听一下他的来历,总归是有了线索,难道不是好事吗?再说当年孩子小,如果折腾一下,很容易忘记以前的事。我小时候大病一场,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想来,富贵也许也是这样呢?”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他们是谁家的,糟了……”只顾得去认儿子,完全忘记了其他的事,洋子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你个没出息的,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有上进。”
“别急,这家的管事进过客栈,咱们问问掌柜的,说不准会有人知道。”贾茁安慰……
“这是怎么了?”王狗儿和板儿刚从外头回来,没曾想在客栈门口看到扶着洋子的贾茁,一时之间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等听到是这么一回事,王狗儿赶紧进去拉了掌柜的说话。如果让洋子去问,没准鸡同鸭讲了半天,掌柜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王狗儿回来,一脸凝重,“刚才的管事,是忠勇王府上的。”
“皇,皇子……”洋子惊呆了,根本没想到富贵会进这样的府第,“可是,不是说,说是……”
人牙子的儿子可不是这么说的,可人牙子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撒了谎。可这会儿去找,他一句记不清了,你又能拿他如何。
“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个地方使劲,先搞清楚他是不是富贵再说别的。”王狗儿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一般人家的府第,使点银子打听点消息都不算什么。可是换了二皇子,哪好随便打听。
洋子也知道事情难办了,但他又不愿意放弃这最后一个见到儿子的机会,讪讪的看着王狗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板儿拉了贾茁的手进屋,给她倒上茶,“以后可别一个人出门,叫人给我递个信,我出门比你方便。”
“我总要熟悉一下地形。”贾茁嗔了他一眼,把怀里的契书摸了出来,“帮我保管好。”
板儿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贾茁的意思,什么也没说的收下来。
“他总不至于……”
“谁知道呢?”贾茁想到红楼里的一大悬案,不就是林家的百万家财去向成谜吗?她虽然没有百万家财,但防着点总没有错。她的心里,没拿贾琏当过父亲,自然不会有信任感。
“把家里的多罗搬到金陵,还有小彩,呆在家里整天干家务,她越卖力青儿越别扭,干脆让她到铺子里照顾多罗。”买来的人,怎么着也要调/教个几年,她又不可能住在铺子里慢慢教,总要有个管事的,怎么看这个活儿都适合小彩。
“好,等铺子装修好我就回去一趟。”板儿笑着应了。
伸手在她的脸上轻刮一下,“开铺子的事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一直垮着脸。”
“你和王叔,刚才上哪儿去了?”贾茁把手主动放到他的手心里,用手指轻轻摩挲他的手心。
“咳咳……”板儿作势咳嗽,却被贾茁盯的无处可逃,不得不说了实话。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人性呐,永远不要去考验,从你想要考验开始,就已经输了。”贾茁苦笑,表情意外的十分平静。
“二爷说,皇后娘娘可能有安排,如果是这样……”如果真的是宫里发出的旨意赐婚,升斗小民拿什么抗争。
“那就只能去安都府求世子兑现他的承诺了。”贾茁说的,也是板儿想的,这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动用。
“这终究不是良策,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板儿紧握她的手,他希望这辈子都能握住她的手,永远都不放开。
“我前几日随李宏去小东山取稻种,他这几年在外头看到的事,说出来实在让人不敢相信。权贵之家到处圈地,巧取豪夺农民的耕地,再将活不下去的平民收为家奴佃户。这几年许多地方的年景不好,朝廷的救灾又迟迟不到,卖儿卖女,境况凄惨。”
板儿喝了一口冷茶,才压下胸口烧得旺旺的心火。
现在的大越江山,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反王割据两府自立为王,安都府实际在肃庆王的控制之下,各府的府兵早已虚有其表。现在平静的生活能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但奇怪的是,金陵城里的人,一个个安之若素,就象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他们仍然在内斗,在消耗,丝毫触不到外头危险的气息。
“皇上不是不派兵,怕是国库根本无钱无粮,如何派兵。”但凡用兵莫不是粮草先行,若是天下到处受灾,权贵圈地是不用交税的,百姓越少,朝廷可收的税赋就越少。
贾茁想到贾琏兴冲冲的计划着家族的复兴,皇后野心勃勃的想要立七皇子为太子,那些夫人小姐们兴头头的讨论着衣裳的款式,首饰的好坏,他们就没睁开眼看看这个天下吗?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失了大越的江山,他们就是费尽了心机又如何,还不是一场空。
“从先皇开始,就特别优容老臣,总念着一起打天下的情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现在的皇上,当初几年还曾想过改变,可是到了后头还是不了了之。”
“可巧当初那几年,就拿贾家开了刀。”贾茁冷笑,她倒不是觉得贾家全然无辜,只是现在看来,明显就是忠顺亲王拿皇上初登基时的三把火,烧了贾家,排除异己。
如果一直烧下去,大越也许还有救,只可惜,烧了几家后,皇上就再也推进不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烂肉继续烂下去,到了现在,想割烂肉却发现刀已经生绣了。
两人执手相看,一直到王狗儿在外头敲门,这才惊觉。
王狗儿看着贾茁,微咳一声道:“不早了,叫板儿送你回家。”
“王叔,我改天再过来看你们。”
贾茁回到家,平儿便催了人摆饭,“赶紧洗个手,换了衣裳,今天有你爱喝的鱼汤。”
“嗯。”
鲜美的鱼汤喝下肚,贾茁才感觉到自己饿了,哪怕她尽量放慢了速度,仍然在平儿的前头吃完。
“明天我要进宫一趟,你要是不出门的话,帮我看着点安哥好吗?”平儿看着她道。
“好。”贾茁倒是挺喜欢这个一对着她就笑的小胖子。
“你和容哥媳妇合伙做生意的事,我还没抽空跟你爹说,你们到底是做的什么生意?开的绣品铺子,还是绸锻庄。”平儿其实想问的是,贾茁哪儿来的银子合伙做生意,若不是容哥媳妇数起来是自家亲戚,她还真不确定贾茁是不是被人骗了。
“多罗盆景的铺子,过些日子我会很忙,可能天天都要往铺子里跑。”贾茁听到她问这个,正好顺便跟她提一句。
“可是那手指头大小,花非花叶非叶,很受文士追捧的多罗。”平儿有些惊诧,没样的生意她完全没有想到。
“对,就是多罗,我吃好了,您慢用。”贾茁放下筷子,在庭院里走了几圈消食,朝大门的方向看了看,不由在心里摇头。她回来月余,贾琏在家的时间少的可怜。她在心里冷笑,辜负了凤姐失去了巧姐不算,现在的平儿和安哥,他又何尝珍惜过。
男人总觉得自己是干大事的,可他想没想过,抄家发配的时候,是谁留在他的身边,陪他捱过那段黑暗痛苦的生活。
还没走进屋子,就闻到了玉簪花的香味,她叫来福儿,“去,叫人去蔷嫂子家说一声,明天二奶奶进宫,就我和安哥在家,我怕一个人带不过来,让她有空的话,就来看看我们。”
“是。”福儿撒丫子跑了,不是先往外跑,而是先往正房跑,禀告了二奶奶才又去了前院。贾茁看的清清楚楚,自嘲的一撇嘴,就知道这个家里,谁都不会真正听她的。
芳龄果然来了,平儿刚出家门,她的车就到了。进门把安哥抱到贾茁屋里的炕上,指挥自己的丫鬟把东西摆上。
“刚出炉的蛋黄饼,趁热来一口。”
贾茁只吃了半个就放下了,“才吃了早饭,这会儿装不下了。”
“一天长着呢,慢慢吃。我还以为你把我和芸嫂嫂给忘了呢。”芳龄接到贾茁的口信,其实是很高兴的。
她的身份在贾姓族人眼里还不如小红,之前贾家人落难,她和贾蔷早已离开贾家自立门户,受的连累最小,加上她生性疏阔,实在看不下去的能帮就帮了。当时倒是无人计较她的身份,一个个恭维夸赞,让她都有些飘飘然了。
等贾芃这个皇后娘娘横空出世,贾家的人瞬间就象换了一个面孔,再少有人登她的门,有什么宴请也极少会请她,也只有小红还和以前一样同她来往。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们呀,只是初来乍到,事情实在太多,忙都快忙不完了。”贾茁随口说了开铺子的事,又跟她抱怨学规矩的麻烦,出门坐客的无聊。
“开铺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芳龄相见恨晚般的拍自己的大腿,“早知道就该跟我合伙,这下好了,白白便宜了……算了,好在也不是外人。”
想到吴妍是李纨的娘家堂弟媳妇,又把外人这两个字给圆了回来。
贾茁闷声笑道:“有蔷哥哥在外头赚钱养家,你就不能好好当你的少奶奶吗?”
“我可不是当少奶奶的命,这骨头啊,都快生锈了。”
芳龄的儿子都八岁了,早就开始启蒙,小大人似的,不知道多省心。她这一轻闲,反而闲的发慌,听到贾茁做生意,顿时就心痒难当。
“这会还真有一件事想跟你打听。”贾茁想了想,芳龄久居金陵,又是靠得住的,这事也只能向她打听。
“忠勇王,你打听他做什么?”芳龄的表情立刻微妙起来,将贾茁上下打量一番,“你也听说他王妃病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