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由远至近,在李墨回头之前在马上的陈金总镖师已经率先看见了来人。一队二十几人,前面的统一黑红两色劲装是怀城城主宋青衣的轻骑队,而后面的略显杂乱的则是他合武镖局的其他镖师护院们。粗粗一看人数,陈大总镖头先是咂舌,随即感到微微心虚。

这次走镖,身为总镖师的他自然知道自己带了多少人出去,而镖门内又留了多少真正可用的人。但看现在的情景……何叔不会是把下房的伙计都给叫上充人头了吧?_(:3ゝ∠)_

充充场面还是可以的,但真要打起来,估摸着吃亏的也只会是自己。

原本就不想和武林盟正面起冲突的陈大镖师,看到正急奔而来的众人……更不想打了。

不过有怀城的轻骑队在,李墨即便想要动手,也得思量一下要是真的惹怒了宋青衣,被他亲自出手,李墨背后的主子会不会为了他这样一条狗自己对上宋青衣?

如此一想,陈金的心里也跟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冲这个时候明显在看到来的一对人马后面色微微不虞的李墨,哈哈大笑。挑眉道,“如玉公子,这下……你还要搜吗?”话音刚落,镖队里的其他人也感到大快人心的大笑起来,并开始一言一句的挤兑武林盟的人。

李墨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斯文俊雅的脸也禁不住的微微扭曲,让原本那张俊颜变得微微狰狞起来。

但他也知道,此刻的情景和刚才又有不同。毕竟现在站上峰的人已经不再是他。

一想到这队人马的背后站着宋青衣,李墨就忍不住微微扬起下巴,让自己显得更加从容不迫一些,不过要是下颚没有绷得那么紧就好了。

陈总镖师还真猜对了,别说是下方的伙计,就连厨房的小帮工都被何叔塞进队伍中,以起人多势众的声势了么。

好在厨房小帮工顾粑粑前不久才学会了骑马,不然估计要在这种急奔下吓得鬼吼鬼叫了也说不定,但现在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因为他虽然学会了骑马,可是从来没有机会驾马狂奔过啊!!!

顾暂脸都已经完全白掉了好吗?!这种只靠着劣质的两个安全证书等等认证都木有的皮质马鞍,和身下的马相连,顾粑粑真的好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斜斜飞出去啊……

好在终于到了地方,拉着缰绳的顾粑粑借着周边人的遮挡,微微俯身在马上闭眼缓慢的深呼吸,极力压制下心中的翻腾。

要是再不停下来,他就要上演什么叫策马奔腾式的呕吐了。一定会和天女散花似的,嗯。

“如玉公子。”最前方的怀城轻骑小队明显是小队队长的人在马上抱拳。“不知是因为何事拦下我怀城合吾镖局镖车?城主命我等前来来查看,如中间有所不妥可等他来了后细细说道。”

宋青衣,要为了这点子小事亲自前来?!!

不仅仅是李墨没绷住直接变脸,就连陈总镖师还有其他人等也惊在当场,毕竟这等‘小事’……实在还不到惊动他‘老人家’的地步啊……

同样震惊的还有顾暂。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后,他已经开始在想要不要先偷偷的溜走算了……然而这股子心虚着实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之前那股子寒意又在背上激灵了一下。

哈、哈哈……青衣……一定不会是发现了自己吧?顾粑粑在心里笑得尴尬。

——就是。

武林盟和怀城之间的暗涌早在几年前就各种上演了,比起宋青衣的内敛几乎不主动挑事相比,武林盟简直可以媲美上蹿下跳的猴子,时不时的就会搞点小动作。之前梁山的武林盟还是副盟主主要管事的时候还好,自从这个‘如玉公子’l来了后就各种的折腾。

偏偏每次都是些不大但却会让人感到恶心厌恶的小事,来软的吧,对方可硬了,然而要是一硬气了,对方又会笑嘻嘻的说‘我也是为了……’巴拉巴拉一大堆。

真不知道这么一个恶心人的玩意儿为什么会被称为如玉公子?!要是可以真想一口唾沫啐到他的脸上。

什么东西。

好嘛,比起陈总镖师又惊又喜来说,李墨就只有惊没有喜了。

他不会承认自己因为八年前亲眼目睹了宋青衣是怎么一点一点折磨死了黄家唯一独子的场景而感到害怕的,但事实却是他虽然敢不断挑衅怀城里明显已经靠向了宋青衣的帮众,却也总是将事情控制在不会由宋青衣出面的范围内。

尤其是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每天睡觉前都会各种纠结当年那个只听见了声音的青年,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每一个晚上都想要派人把那青年杀掉以绝后患,但每一天醒来的时候又再次否定。

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依旧活着,说明宋青衣根本不知道那个青年之后对他说的,曾经在昏迷前告诉过一个人,却没想到那人根本没赶去救顾暂,这个人是谁宋青衣不知道。

但即便这样反复的安慰自己,他也停止不住内心时刻的恐惧和害怕。到现在他都没有成亲,即便和人同床后也会分开睡,也不允许自己的房内和门外留有下人。

每天睡觉前甚至会设置一些小机关,一旦有人试图偷偷潜入就会触动,而他也会马上惊醒。

他害怕。他害怕自己在睡梦中说梦话说出了这个秘密。

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宋青衣迟早都会发现的!

所以李墨不敢真的找人去刺杀那名青年,因为一旦被发现,宋青衣一定会联想到当年没有去救顾暂的人就是他。而那位青年现在所处的地位也不是他一个江湖人可以轻易接触的了的。

所以不能动!不能动!!只能这样每天重复在恐惧和无尽害怕中。他为什么要不断的挑衅宋青衣?也许是为了宋家堡,又或者……是间接的在告诉他自己:他李墨不害怕宋青衣!

但,真的不怕?

李墨捏着折扇,和其他人一样默默看着那辆慢慢行近的半旧马车。

明明只是简单普通的马车,但江湖上却已经无人不知那是怀城城主宋青衣的标志。

车轮滚滚,马儿踢他,如果不知道里面的人话,也许任何人都会在看向那辆马车后,又再次淡漠的移开眼去。

但当这里面的人,是某个威震武林的人物时,即便是那马匹的马蹄落在路上的响动,你都会觉得似乎那一声声响动,落在了自己的心里,敲击着连带浑身的血脉都开始莫名的沸腾起来。

比起他人血脉都为之沸腾,在人群中的顾粑粑感到自己背上的汗已经哗啦啦的顺着背脊的凹陷处不断的流下去。看着那辆遮掩得格外严实,连一点缝隙都没有的马车缓缓靠近。

……明明心跳得乱七八糟,偏偏眼睛却没法从那马车上移开一丝一毫。顾暂觉得此刻的自己挺贱的……

众人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三岔路口,原本陈总镖师和李墨的人相互对持在大道上,但刚才顾暂一行人到了后,李墨就已经带着人微微向右偏移,背斜对着通往梁山的位置了。此刻等到宋青衣的马车出现后,更是直接背对着梁山方向。

宋青衣的马车隐隐停在三路人马留出来的中间位置。扎眼看去像是谁也没有偏帮,但马车车头却是直接对着李墨等武林盟的人的。帮谁互谁已经不用明说,连高喊一声‘谁敢伤我兄弟?!’都不用,就已经让陈总镖师心怀感激了。

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让宋青衣直接出面维护?!实在是太感动了有木有?!

顾暂在一边看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青衣的马车更加的靠近自己的方向。心跳终于在一顿狂跳后逐渐回复平静,他原本就准备今天去见宋青衣,只是出场的方式和预期的有很大差别罢了。默默低头看看自己整洁但绝对上不了台面,估计往青衣身边一站充其量也就是个样貌还不错的小厮罢了。

但……至少和之前的那一身,实在是好了太多。

好吧。顾粑粑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自嘲,至少自己这幅模样勉强算是可以见人了吧?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顾暂暗自在想写什么,三方人马,所有人的视线统统集中在了那辆马车上,微微屏住呼吸等待着宋青衣会说点什么。

但出口的却是一坐在马车外,的一小青年,十六七岁的模样,样貌平淡无奇,似乎丢到人群中捞都捞不出来,别人的是大众脸,他那张脸就是‘看了就忘’脸。这种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小透明。

但不知为何,却给顾暂一种时曾相见之感。

也许这个感觉也是来自与大众脸的看谁都像一点吧?

“距离上次我怀城商队被拦才隔半月而已,平日里都是隔个两三月才有一次,看样子果然是年关将至了呀。”样貌普通,声音也普通,不过清脆爽朗口齿伶俐,语调也并不让人心生厌烦。

这话出口惹得镖队和怀城众人漏出隐隐的嗤笑,但在宋青衣面前自然不敢像刚才那般放肆,所以只是抿着嘴笑得低调,不过朝武林盟众人看去的眼神嘛……就有些嚣张了。

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服气?那你来咬~我呀~’的挑衅味道来,气得包括李墨等人在内的武林盟众人颇有些敢怒不敢言。

宋青衣在这几年的时间内,江湖地位和影响力日益减涨,威压感不比一个世家掌舵人小。所以即便李墨等人敢背着他做些小动作,却也不敢真的把事情闹大,可是谁曾想,明明今天也只是和往常一般的小打小闹,他宋青衣就这么不符合江湖大佬的形象亲自出面了呢?!

说好的位居幕后不轻易出场呢?说好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神秘呢?!

……好吧,此刻没出声也确实安静待在马车里的宋城主,暂时保持了他不轻易出场的低调奢华和神秘莫测。

李墨忍着气朝马车拱手作揖,微微提声力求声音沉稳内敛,显得大气些,“李某也不过是为了梁山和怀城的安危找想,才谨慎了一些,却没想到这件小事居然惊动了宋城主,既然城主已经亲自出面,我武林盟也就不越俎代庖了,告辞。”

“哎……等一下。”少年喊住想退的李墨等,显得有些不着调的开口。“如玉公子说得对啊。为了武林盟和怀城的安慰,您可真是超碎了心了,毕竟您一个人就做了怀城城主和武林盟主两个人的活儿,您不操心谁操心?”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故意笑出声,却又保持着忍俊不已喷笑的意味,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宋城主面前这般肆无忌惮,却又好笑到忍不住。

这种比故意张狂大笑更加让人受不了。至少李墨就很受不了。

他的脸铁青但嘴唇泛白,咬牙阴毒的盯着少年半响后才又再次愤怒拱手后,摔袖离开。少年一脸无所谓的继续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如玉公子~谢谢您啦~不过下次麻烦这种是还是让我家城主来做吧?自从您来了这梁山后,我家城主现在每天都闲得快要把整个怀城的闲书都看完啦~”

回答他的是李墨等人更快更重的步伐,要是可以的话看他那样子是想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回武林盟去。

这个时候陈总镖师才带着人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深深作揖,特别感动的看着连一丝一豪都看不到里面情景的马车布帘说,“多谢城主特意出城。陈金代合武上下谢过城主!”

顾暂这边人像是突然接到了什么信号一般齐刷刷的翻身下马,朝宋青衣的马车方向抱拳作揖,整齐高声,“合武等人!谢过城主!”

“……”除开那队黑红劲装的人外,前面、后面,左边和右边……就只有顾粑粑一个人孤零零的,傻不拉几的,跟只呆鸟一般还骑在马上……

……就这样。暴露了。(⊙v⊙)

深秋的风轻轻吹过,让他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布帘里露出半截指节,慢慢将布帘掀开,剩下的由那少年上前做了。宋青衣从马车里出来,行云流水般的下了马车后将陈总镖头亲手扶起,从头到尾没往跟秃子头上仅存的一根呆毛一样醒目的顾暂看一眼,只是唇角带了一分笑意,对陈金开口,声音磁性且醇厚。

“陈总镖头客气了,我也只是因为恰好出城见故人,所以刚好赶上罢了。”

故人→顾粑粑:(⊙v⊙)依旧保持着懵逼的表情看着明明和青年时的宋青衣一般模样,却就是多了沉稳内敛,还有上位者威压感的男人。依旧是素色的长袍广袖,但八年前的宋青衣穿上还只是俊雅温文,偶有锋芒乍现的话,八年后的宋青衣就已经是酿到恰好的好酒。

醇厚的酒香,含蓄的贵气和只闻上一点都会显得醉人的香气。

此刻这样一个男人就在结束了和陈总镖师的交谈后缓缓朝自己走来,顾暂就这样傻愣愣的看着宋青衣的走近。

……他的两鬓,居然已经微微花白了……

顾暂咬着牙,下颚紧绷着,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他盯着宋青衣,看着他在自己马侧只有一步远的位置,明明是他仰视自己,却给旁人和他,自己才是那个被居高临下的那人的错觉。

静静凝视已经呆在马上,只会傻不愣登瞪着自己的顾暂半响,才缓缓伸出的白皙有力的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并。

——“还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