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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满这会满身满骨都被疼痛拉扯着分了心神,偶尔的喘息于她来说不是放松反倒是煎熬,因为她知道很快有一波更剧烈的疼痛等着她。

听说顾卫卿来了,她有心不见,却又念着家里人的消息。

这会她就是浮在水上的稻草,不能救命,聊以慰藉,可她如此狼狈,又不愿意见人,别说顾卫卿了,就是这会儿赵桐跪在门外求着见她,她都不见。

何满动了动手指。

青暇便明白了,出去请顾卫卿。

顾卫卿自己经历过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知道何满难熬,也有着同为女子的细腻,因此只站在薄帘外头,道:“何姑娘,玉卿授何夫人所托,特来看望何姑娘。”

红绫替何满回答:“多谢顾公子大义。”

顾卫卿笑笑,道:“一家老幼俱安,万望何姑娘自己珍重。”

何满咬了咬牙,等疼痛劲过去了,虚浮的问:“你来做什么?”

她不信顾卫卿只是给她传个家人安好的信儿。

帘子外的顾卫卿笑了笑,打趣何满道:“咦,何姑娘好敏锐,不如你再发挥发挥你的聪明,猜猜我为什么而来?”

屋里咣啷一响,想是茶盏被挥到地上打碎了。

顾卫卿啧了一声,道:“何姑娘还是那么大脾气,行了,您慢慢生,我在外头安安生生的候着。”

何满发动临产,周太后也得了消息,她自己坐不住,起身去看周仙仙。

这些日子赵桐不再那么频繁的赏她吃食,可她已经习惯了一天不分时辰的吃好几顿,这会一闲下来就想往嘴里塞东西。

周太后来时,她正一手个拈着栗子糕吃得正香。

周太后无语: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吃得下去?

周仙仙更是无语,她哪儿知道自己不吃东西,这胃里就抓挠似的难受。只有吃下去东西才好点,否则就坐卧不宁。

就是夜里,她睡着睡着就被这种饥饿的滋味闹醒,不吃东西就别想着睡个安生觉。

周太后知道怀孕的女人能吃是福,当初她可是一直吐到快生,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此时看一眼周仙仙,不无默默的感叹: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周太后摆摆手:“哀家就是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不必拘束。”

周仙仙赧然的笑笑,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糕点,到底忍心叫人撤下,有宫女奉上热毛巾,她擦了手,问周太后:“母后怎么来了?”

周太后悠悠的道:“哀家听说陛下坐卧不宁,好像是何家那个狐狸精要生了。”

周仙仙也有点心堵,只能道:“让她生呗。”

瓜熟蒂落,总不能让孩子憋死不出来,她倒想,可惜手伸不进去。她忽的笑了笑,道:“依着陛下对珠珠的用心,想来不会让这个孩子跟着珠珠流落在外。”

周太后一抬眼,对上周仙仙的眼神,了然的点点头:“没错。”

生,让她生,生出来她也没得养,哪怕她跟为着孩子委屈的进宫,可这宫里就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了。

这宫里有多少夭折孩子的冤魂?不差她这一个。

何满这胎生得不够顺利,头天下午开始发动,直折腾了一夜,天都大亮了还没什么动静。

她疼得都虚脱了,也顾不得风度,哭得眼睛都肿了,抓着青暇和红绫的手道:“我不生了。”

这就是气话,不生能怎么着?母子一体,谁坏了事另一个也得不了好。

顾卫卿坐到床边握住何满的手,她语气平静的道:“做母亲都这样,拿死换生,你不是娇娇弱弱,只知逃避的人,依我说,你忍着疼也得下地走走。”

光这么躺着哀号,于事无补。

何满倒也坚韧,什么罪都受过了,什么苦都吃过了,这点疼虽然难忍,可为了孩子,为了她自己的命,也能忍得,她居然当真要下榻。

青暇跪在地上不肯让:“姑娘,这不成的啊,亘古至今,哪有产妇要生了还下地的道理?”

顾卫卿恍若不见,只望向何满。你若信我,那便信,你若不信,我已经仁至义尽。

何满自是信顾卫卿的,她望向红绫。

红绫也咬着唇,难以决断,连稳婆都大惊失色,不敢担这个责任。

何满朝着顾卫卿笑道:“看见没,有时候人连自己都做不了主。”

顾卫卿摇头轻笑:“不,还是能做主的。命运强大,我们无可反抗,但在小事上,能做一回主就是一回。”

何满轻踢青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就这么么躺着也不过是一个疼,我都不嫌,你怕什么?”她又看向红绫:“你扶我。”

何满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红绫瞬间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千个个儿,诚如何满所说,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她又不去别处,不过在这院子里走走,再有危险,不是有太医和稳婆呢吗?

想到这她起身道:“奴婢遵命。”

顾卫卿和红绫一左一右,扶着何满出门。她腹中绞痛,不停的往下坠,她却仍然能仰头含笑。她问顾卫卿:“当年,你也是这般?”

红绫不懂,顾卫卿却心知肚明。

当年呵?也说是当年。

她也不以为忤,浅淡的笑笑道:“差不多吧,男人靠不住,可不就得靠自己?好在有惊无险。我当时就想,我不会死的,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那是我半生的意义和追求,不能轻易放弃。”

她柔和却明亮的视线望向何满:“我跟你还不一样,虽然对于孩子有一半是利用,但有一半是我真的很希望有个孩子。”

何满顿住,许久道:“实不瞒你说,不是我只想着利用他,而是我觉得,我不该有孩子……”

她上一世自己服了绝子药,短暂的生命中确实没有孩子,而且她对孩子,有着绝望和敬畏,她已经沉沦,何必再拖一个共同沉沦。

顾卫卿温和的望着她,在何满眼中看见了对当年的心有余悸,她缓缓的勾起唇角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何满,你别刻舟求剑。”

何满怔住:“你……”

顾卫卿点点头:“我也一样。”

何满忽然笑起来:“呵呵,是啊,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她忽然紧蹙秀眉,捂住肚子弯下腰:“我,我实在,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