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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并没说什么,但何贵妃却觉得他并非无意。何姿被赵桐所救,两人算是有了肌肤之亲,这事他不可能不知情,就算他不想赵桐负责,可也不能没有任何一点儿想法,偏他在这种事态尚未明朗的情况下,宁愿把何姿塞给赵楠,也不言明将何满指给赵楠,可见他对何满有了另外的打算。

到底是什么打算?

总不会真的要许给太子赵桐?

如果他当真看重太子,许他一个太傅做泰山或许有可能,可如果他当真看重太子,也不至于太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整天领着一群弟弟们读书了。

何贵妃猜不透成帝的用意,只叫人暗中给何太傅递话:珠珠的婚事,该考虑了。

何太傅不太明白何贵妃什么意思,但也隐约觉察出,何满大概是入了成帝的眼。他和何贵妃折想法不谋而合,成帝未必是看中了何满做太子妃,但他心里打着何满的主意是一定的。

何太傅暗中筹划不提。

赵桐则在毓秀宫里听着周皇后一口一个“蠢货”的骂着何满。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从何满第一次迈着小短腿进宫,看到他惊为天人开始,一直听到现在,从未间断过,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把“蠢货”与何满等同起来。

从前见着何满就烦,现在见不着了,更烦。周皇后越发没了顾忌,动辄就是“何家那个蠢货”,又因为今天何姿投怀送抱的缘故,周皇后嘴边又多了一句“何家那个贱货”。

赵桐大抵是被打击得太过沉重,听着周皇后的满口恶语,竟不受控制的蹙起了眉。

不知道周皇后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她贬低何满的同时,就是在嘲讽自己无能。连个蠢货都拿捏不住,他还有什么用?

赵桐头一次生出逆反心理来。

他是太子,按理说应当尊贵之极才是,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的是颗极其卑微的心。

周皇后并不得宠,是以她们母子的日子过得格外胆战心惊,他渐渐年长,知道是何贵妃夺了父皇的宠爱,在母后的耳濡目染下,他痛恨与何家有关的任何人,包括何太傅,只有何满,是他可以名正言顺表达厌恶和嫌憎的对象。

可现在他却怀疑起来。

赵桐脑子里全是何满那明艳的五官,妩媚的身形,以至于周皇后都骂了些什么,他全没听进去。

他不由的支着腮想:何满生得漂亮,但凡是个心志正常的男人,都会心生喜爱,与她的才学见识无关,与她的家世品德无关,这是一种本能。

偏偏他一直厌憎嫌恶。

由何而来?

就因为她喜欢他?

被人喜欢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才对,他一向知道自己身份尊贵,相貌出众,才德兼备,性情温和,喜欢他的人如过江之鲫。

当然都是些宫中的侍婢,再喜欢也不过是见了他便红了双颊,眸光羞怯。他虽不在意,却仍然觉得骄傲。

怎么就因为喜欢自己的是何满便厌憎她?

他厌憎她这样死皮赖脸,不要自尊不顾矜持的女子,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赵桐无意识的摇头,多可悲,他竟然不知道。

宫中的侍婢他是瞧不中的,各个都和木头也似,教他人事的那两个宫婢除了入目的身体,他便再无印象。

至于京城里世家千金们,他所见不多,印象深刻的也就只有周仙仙和何满。何满是他们母子都深恶痛绝的人,所以周仙仙成了他未来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可他当真就喜欢这样外表柔弱,实则满心算计的女子?

赵桐极力思索今日老虎出笼时,周仙仙在做什么。没印象,好像混乱之际她崴了脚。与晕倒在他怀里的何姿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柔弱的女子,赵桐平素还没什么反感的,今日却觉得尤其的讨厌。

周仙仙还好,她再怎么乔装做戏,到底没妨碍着自己——那是因为离得远的缘故——何姿却坏了自己的好事,赵桐不免郁闷,深深将柔弱的女人与废物等同起来。

莫名其妙的脑海里便是何满推翻小几,拔步奔跳的场景。

明明是逃命,应该很狼狈,可他却只记得她衣角翻扬所掀起来的空气里那淡淡的馨香。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赵桐的思路,他略带茫然的抬头,便看见母后略显苍白和狰狞的面孔,脚边是茶碗的碎片,断碴处是锐利的断痕,无声的讽刺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在心底问自己:父皇为何不喜欢母后?

按理来说,他们是少年结发夫妻,且周家又一直是父后的有力支撑,本应该是最恩爱的夫妻,怎么就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父皇与母后之间那种缱绻情深的模样?

便是对他,父皇也没有多少格外的爱重。

真正的夫妻应该是什么样?

赵桐脑子里是一团糨糊。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去宸秀宫寻三弟赵楠玩,大白天宫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何贵妃的掌事姑姑和父皇的贴身太监在寝殿门口守着,他听见了那种若有似无的声音,遥远而暧昧,及至多年后懂了人事的他回想起来,莫名觉得脸红。

赵桐蓦然腾身而起,将正在絮叨的周皇后吓了一跳。

迎着周皇后困惑的眼神,赵桐脸色不变的道:“儿臣告退。”

周皇后似乎没能回过神来,赵桐已经不给她机会,起身退出毓秀宫。站在初春的阳光下,沐浴着温暖的春风,闻着空气里的暖香,赵桐却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自己是谁的苍凉感。

他没回自己的寝殿,而是漫无目的地出了宫门。

东篱紧紧的坠着,不敢问殿下要去哪儿。实在是殿下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可怜,有点儿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呸,那是殿下啊,自己这念头也太不敬了。

赵桐一路骑马出了禁城,在繁华热闹的待头茫然驻足。他头一次正视自己的心思:他讨厌宫禁。

可真的任性离开那,站在人来人往的喧嚣尘世,他忽然意识到,离了宫禁,离了父皇母后,他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