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齐厦跟贺骁的婚礼定在太平洋某个小岛上举行。到场宾客要么是血亲,要么是关系熟透的朋友。

魏央人没到场,却备了礼物——魏憬铭做了大半辈子的恶,没少害人,最终归案伏法,受打击牵连最重的就是他自己的亲女儿。而贺骁和齐厦作为他一败涂地的直接推手,之后和魏央关系很难不微妙。

所以,贺母受托把礼物送上时对贺骁如是说:“她很明白你们是对的,只是感情上需要些接受的时间。”

人生的无奈大都如是,理智能说服魏央,贺骁和齐厦的种种行为在情在理,魏憬铭也的确是罪有应得,可就算穷凶极恶那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还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到婚礼现场和乐融融。

贺骁听完没出声,贺母又说:“她让我替她跟齐厦说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自然是为齐厦险些被魏憬铭迫害的性命,贺骁说:“不关她的事,齐厦也不会迁怒她。”

一场故事,有人报应不爽、声名狼藉,有人逃出生天继而夙愿得偿,还有人由始到终不在风暴中心最后却被台风扫尾。魏央就是最后一种,魏憬铭做了什么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可她自己往心上背的债还不知道要扛多久。要不怎么说魏憬铭坑人呢?

齐厦梦想中的婚礼应该只有他和贺骁两个人,就像求婚时一样,相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他表达爱意的终极方式,所以直到请柬发出去的前一晚还在跟贺骁说:“真是……劳师动众。”

贺骁说:“再劳师动众也就这回。”

贺骁本来也不在意形式,但他心里同样清楚齐厦的父母对于名正言顺四个字有多看重,特别齐父,人生态度的严谨毫不逊于治学的严谨,根本不能接受儿子成家连婚礼都没有。贺骁不是个在意旁人目光的人,就他本人来说,全世界不祝福他也能安之若素地牵着齐厦的手一直走下去,可他同样知道,亲人的祝福对齐厦来说有多重要。

因此临着婚礼,贺骁一个糙爷们事无巨细忙前忙后乐此不疲。请柬是由书法爱好者齐厦亲手写的,份数不算多,贺骁在一边帮着念名字和装封。

望着小傻瓜十足虔诚的模样,贺骁忍不住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他从小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数十年生死场上游走,遇到眼前这个人,才知道什么是世俗的温柔。

齐厦眼光瞟过去也刚巧看见身边英武男人一脸没遮没掩的笑,四目相对,心底宛如一汪温泉淌过般的适意熨帖。刚好贺骁脸凑过来,他嘴唇递上前,两个人亲了个嘴,贺骁笑容更大,颊边酒窝深深陷下去,刚毅而迷人。

看来贺骁是认真喜欢热闹的婚礼,齐厦想。就着当下十二分的冲动,他立刻就明白有的人办喜事,为什么锣鼓喧天吹吹打打流水席接连摆上三天三夜不休了。眼下看着贺骁这高兴劲,齐厦简直恨不得把婚礼排场奔着戴妃的去。

当然毫不顾忌地在本地大肆操办一场对他们来说基本不可能,但齐厦立刻有了主意,于是他们宾客单上名字多了十来个。

齐厦加上去的那些客人,要么是贺骁以前的战友,即使他不认识。他这边又添上了几个圈里好友的名字,燕秋鸿导演和楚绎皆在列,让齐厦意外的是,楚绎家那位看起来架子很大也很忙的家属跟着来了,一干本来没什么关系的人因为他们聚到一个小岛上,令人不得不感慨际遇神奇。

宾客纷纷抵达,数场小聚,转眼就到了婚礼当天,出发前S城已经是秋末的天气,但热带小岛四季如夏。本来一早敲定的细节临场发生了一些变故。

这天气温超过三十,贺骁西装穿上,光是屋里屋外走一圈,里头衬衣就汗湿得粘肉贴背,十分不舒爽。而婚礼的沙滩整个摊在大毒日头底下,本来他是无所谓的,再恶劣的自然环境他都能克服。但转头看一眼齐厦,只出去取了瓶水,额头上就细细密密挂上汗,连脸都有些发红,贺骁利落给他把西装礼服往下扒,“这个热,咱们换别的。”

别结个婚还把人给弄病了。

齐厦急忙拉住领口,“今天当然得穿正式点,我可以。”还真可以,视帝大人自忖也没那么娇贵,拍戏夏着冬衣都是常事,来点人丹或者藿香正气水之类的他能战一整天。

贺骁当然也明白,纯粹心疼齐厦在他跟前还这样苛刻自己,于是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我有些吃不消。”

齐厦愣了愣,立马开脱,义正辞严地说:“……我想通了,穿什么也就是个形式。”接着给贺骁把礼服也剥笋似的拉扯下去扔到一边。

半分钟后,两个人打着赤膊面对面杵着,贺骁笑了。

于是这天婚礼开始,观礼宾客们发现两位新郎衣着跟说好的不一样:齐厦穿着一件白色的丝绸衬衣,薄薄透透的质料被海风吹着很是飘逸,像是个王子,还是童话里的那种,带着一股子纤尘不染的仙气,看似随意,实则惊艳。——好看是好看,但难免有失庄重。

贺骁则穿着一件本岛土著气息浓郁的土布花衬衣,短袖,配着大花裤衩。他人生得高大健硕,本身气质粗犷,往这无比路人的旅客风里头一塞也半点不路人,那一身浓厚的男人味还透出些原始的不羁狂放,瞬间秒杀在场一切雌性生物的眼球。——可作为新郎之一,这幅打扮是不是太将就了点。

但两位新郎很显然对自己的讲究变将就浑不在意,手拖手走到红毯前,脸上的洋洋喜气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于是善良的宾客们也跟着自然,鼓掌,起哄,口哨声此伏彼起,一直到被钝重的鼓点盖住,音乐声起。

两个男人的婚礼,无所谓嫁娶,贺骁牵着齐厦的手,相伴相携踩过那一匹软红,慢慢走到司仪面前。

而此时,红毯两边各有心思的宾客——

齐厦的表姐丘燕琳女士还在看齐厦,即使眼前只剩下一个背影也没忘记刚才的惊鸿一瞥,心里想着,可惜了,就齐厦这条件,光吃颜值也能再红二十年。

女助理则对两人出其不意的穿着半点不意外,就齐厦的脑回路,今天不出点状况才奇怪,别跟她说贺骁靠谱,贺骁跟着齐厦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赫赫有名的燕导演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齐厦的表演天赋到底被他这张脸压制了多少?

楚绎则厚道得多,至少他心思起初还在婚礼主角本身:齐厦跟贺骁看似不搭界,但其实也是很配的有木有,齐厦是那种细致精致的漂亮,而贺骁硬汉一个,两人气质相得益彰。别说贺骁本身外形线条太粗,有些男人本身就不能靠对外在的审美来界定,其中极致就在他自己家——虽然秦叔很帅,但谁形容秦佑可贵会把帅字放在前头呢是吧?秦佑可以称赞的东西太多了,一辈子也说不完。

没错,楚绎就是这么厚道。

而最不厚道的就坐在楚绎旁边,秦佑到英国出差一周,这次跟楚绎碰头是直接来岛上的,因此无论哪位新郎的颜值他都没注意。他在想的问题是:曾经有人跟他说过,无论多激烈的感情付诸于婚姻,最后结果总归是亲人似的平淡。可是在一起那么久,每次分别,即使是几天的小别,再重聚时,看到楚绎那一脸明朗的笑意,他总还是怦然心动。秦佑从来都知道自己喜欢楚绎,可总还是在一次次地刷新认知,他竟然那么地喜欢楚绎。孜孜不倦,历久弥新,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一向冷情冷性的他来说,实在是造物主的神奇。秦佑半点不失礼地把眼光投注在新人身上,手不着痕迹地握住了楚绎的手。

红毯尽头,土著人祭司终于喃喃念完祭辞,接着围拥的人一阵欢呼,气氛倏忽被推到顶点,观礼宾客站起来鼓掌,由衷地祝福新人,各自心思也就此被岔开。

一个吻之后是两位新人的海滩巡游,本来应该继续手拉手,但贺骁笑着大喝一声把齐厦抱了起来,不容抗拒。齐厦起初还一声惊呼,接着就搂住贺骁的脖子接受了攻受分明的现实。

海滩上欢呼声一阵压过一阵,贺中将带头叫了个好,他对贺骁由始自终的爷们劲很是满意,贺骁入行没几年就被同行敬称狼王,齐厦这等美男,果然是要他儿子这等英雄才能与之相配。

巡游队伍没走出去多远,贺骁又把齐厦扛在自己肩上坐着,还让齐厦抱着他的头坐得稳稳的。

贺母跟在后边高兴归高兴,心里头还是有些犯嘀咕:遥想当年,贺骁小时候也是软乎乎的可爱,可活到如今,结个婚,还是跟男人结婚,活脱脱地弄出了个野兽对美男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贺中将一样对贺骁的MAN气赞叹有加的还有Vicky,Vicky是能闹的人,整个婚礼他一直情绪高涨仅次于新人,海滩巡游,Vicky拿着手机一直拍,拍着拍着觉得有些不对了,“哈哈哈哈……”

贺峥嵘:“怎么了?”

Vicky把手机给他看:“哈哈哈……原始社会好。”

所有宾客中他离贺骁和齐厦最近,但在他们之间还隔着簇拥新人的土著人。土著人都打着赤膊,黝黑的皮肤比贺骁没深几个色度,关键,身下围着花布跟贺骁裤子颜色太像。打眼一看,哪是他们拥着新人,分明是他们,嗯,算上贺骁,一群土著扛走了齐厦。

整一个土著人抢亲。

对于婚后的心态变化,齐厦稍微有那么些感慨。因此婚礼当晚,闹哄哄的一天过去,终于剩下他和贺骁两个人的时候,齐厦有些沉默。

夜深人寂,贺骁也有所察觉,从身后抱着他,“累了?”

房间里很静,他们刚做过一次,清透的海水一直蔓延到窗外,碧亮水光映到天花板,幽幽地晃。齐厦摇头说:“没。”

贺骁把他腰箍得更紧。

齐厦这才想到坦诚是情人间的必须,于是他说:“就是觉得有些奇妙,咱们现在这样,是受法律保护的。”

国内法律不支持同性婚姻,于是他们在可以支持的去处登记,要不是为了达到结婚注册所需的条件,婚礼也不会从年初拖到秋末。

贺骁听完就问:“什么受法律保护?”身体下头紧贴着齐厦的臀,接触位置的动静已经充分表示他听明白了一切。

齐厦一如既往的老实,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老实地回答,“……比如做ai。”

贺骁被这个“合法做ai”逗得笑出声,察觉怀里的身子一缩好像要蜷起来似的,连忙把齐厦扎进枕头里头的脑袋给强行扳出来。

齐厦不想说话。

贺骁望着他紧抿的嘴,亲了下,仍然忍俊不禁。于是接着忽悠:“宝贝儿你说的对,咱们现在受法律保护,这种事以后不仅是爱好也是义务,每天都不能耽搁,知道了吗?”

果然,齐厦愣愣盯他半晌,认真地说:“好的。”

贺骁又有些忍不住了,但忍不住也得忍住,他再笑场小鹿脾性再好也得生气。于是他只是嘴角抽了两下,齐厦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面对着他,直视他的眼睛,郑重地说:“也不对。”

“哪不对?”

齐厦一双眼睛清明如水,“我跟你做什么,不是因为义务,也不是因为责任,只是我想那样做。”

贺骁彻底笑不出来,铁一样的汉子被这表白弄得心都要化了。

婚礼的第三天,宾客陆续离开。留下的除去仍在蜜月中的夫夫俩还有两边父母。为了亲和地感知享受本地的风土人情,齐厦建议干脆把婚礼的那座岛退租,到了另外一个对游人开放的海滩。

到海滩的次日,齐厦他妈发现了些不寻常,这一带游人如织,倒不是有人认出齐厦,反而是贺骁更招人眼。怎么说呢?不同人种的审美不同,但贺骁光着膀子在沙滩上晃一圈,那一身有如雕塑的肌肉是各色人种都能感知的雄性美感,吸过去的眼神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似的紧追不放。

齐厦他妈鲜少跟儿子一块出来,跟着新人两口子同进同出逛了两三天才发现这是常态,本来想让贺骁出去时把上衣穿上,但想想还是没出口,阳光海滩,男人光膀子再正常不过,齐厦自己都没在意,她一个当长辈的多什么嘴呢,是吧?

结果让她跌破眼球的事就发生在第四天,他们准备一起出海去不远的一个珊瑚岛,从沙滩往海里去时刚巧碰见人溺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事但凡有点良知的人看见了都不会不管,更何况是齐厦。人是被贺骁救上来的,是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姑娘,幸亏她只是腿抽筋,呼救还算及时,人没大事儿。

但姑娘被放在沙滩上,回神之后看向贺骁的眼神那叫一个含情脉脉。等着救生员来的时候,齐母站在一边,贺骁跟齐厦蹲在姑娘身边一尺远的位置,姑娘眼神对贺骁使了半天也无用,人躺着动不得,却笑着说:“我的骑士。”

齐母英语也是这些年才开始学的,这一句勉强能听懂,听懂之后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朝自己儿子看。虽然只是看到个后脑勺,她还是无故觉得齐厦连耳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即使贺骁由始到终跟姑娘话都没搭一句,态度跟路边救了只小狗差不多;即使听到骑士两个字,贺骁依然没搭理姑娘的意思,只站起来问齐厦:“他们怎么说?”

刚才救生员是齐厦叫的,等着救生员来,姑娘塞给人,他们就可以走了,不用再在这儿没滋没味地耽搁。齐母暗忖贺骁这表现简直满分,但齐厦望海看天就是不看人,“马上就来。”

说话间救生员就来,这一来,对上的是齐厦整整十分钟的数落。齐母从来不知道自己儿子英语这么流利,虽然语速过快她不能全听明白齐厦的话,但从那义正词严慷慨激昂的神色还是不难判断出齐厦在说什么?无非斥责救生员不尽责之类,最后一锤定音,这个海滩对游客实在不友好。

齐厦这就算是大爆发了,偏偏贺骁铁塔般的身子在他旁边立着,绷着一张脸望着对面的几个人,十足威慑。

几位救生员只好忙不迭地道歉,齐母心里头嘀咕,我滴个乖乖。

一直到回到住处,晚餐之后母子两人单独在一处,她才一句话戳破自己儿子那点心思,“今天醋得不轻吧?”

齐厦说:“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齐母就乐了。

要说齐厦醋得火冒三丈还顾左右而言他,真是有前科的。约摸他四岁的时候,有一阵,邻居夫妇一个迷上钓鱼,一个迷上搓麻,三番两次把孩子寄在他们家。那孩子当时还是个宝宝,比齐厦还小,离了爹娘吵得慌,特别有次孩子不舒服,齐母只好把小宝宝抱在怀里哄,一天下来,硬是没顾上自家娃。

自己妈抱人家孩子不抱他,齐母也能看出齐厦不高兴,但不高兴,齐厦也没闹,一整天闷过去,等到晚上邻居两口子来接孩子回去,对着人就是一顿数落,还真是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两个大人硬是被他一四岁的娃训得说不出话来。

要论逻辑,齐厦这发作得还真不是没道理,要不是那俩夫妇不管孩子,他就不会被自己娘冷落。同理,今天遇到人落水,救人是应该的,再来一次这条命他还得搭把手。齐厦不爽的是救人一命,自己男人却被人惦记了,既然见义勇为没错,有错的就是让人落到他们头上的不称职的救生员……

齐厦这醋坛子爆发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当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齐母心里头好笑,手在齐厦肩头拍了一把,“你哟。”只庆幸齐厦没把这无名火往贺骁身上撒,毕竟人家贺骁也没毛病。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爱为儿孙操心,眼下贺骁被贺中将叫走了,母子俩难得私下在一处。齐母想到婚礼上那一堆杂事,“这次光吃的花费就不小吧,给妈透个数,是多少?”

齐厦目光立刻放空,神色一片茫然,“……”

齐母问:“怎么?”

齐厦说:“得问贺骁,我不知道。”

齐母叹气,“那好吧,咱们下周走,你们订机票了没,没订我和你爸就帮你们一块订上。”

齐厦再次茫然,“……”

齐母追问:“啊?”

齐厦问:“贺骁说过我们下周走吗?周几?”

他妈被他问得一愣。

好半天,老太太回过神,巴掌又朝齐厦身上拍,“你哟,就真跟你爸一样,琐事半点不操心。”

齐厦端起下巴,不想说话。

他妈还在接着教训:“儿子啊,你现在也是成了家的人了,这过日子跟搞对象可不一样,不能凡事都全指着贺骁一个人办,你跟他得互相扶持才是啊。”

齐厦眼神终于递过去,“……互相扶持……”

“可不是,越是一起过日子的人越是得体谅、得互相谦让,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跟贺骁那就是力全由他出,日子都围着你一个人转,你自己说是不是?”

齐厦愣愣出了会儿神,“……也是,回去我拍戏,他打算推了贺中将那的事儿跟着我去。我每次拍戏,他都跟着我去。”

齐母没料到贺骁为了齐厦连正事都耽搁,又是一怔,心里宽慰之余又觉得有些不妥。

“你看看你,我说对了没?你这么大的人了,因为自己的事儿总耽搁着他。贺骁对你好那是他的心思,可你也得回头为他想想,两个人过得都不迁就,这才是长久之计,是不是?”

齐厦讷讷地说:“相互体谅,长久之计?”

齐母说:“对了。”

自婚礼后,齐厦心头一直缠着的那股子不对劲的感慨,此时终于醍醐灌顶。尽管了悟之余,他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还是对着母亲点头,“我知道了。”

而此时,同一层楼的某个房间。

贺中将对着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再说一遍。”

贺骁点了支烟,“你中文有退步。我说接下来齐厦要拍戏,我打算跟着去。那单买卖你可以派别人,要真指着我亲自去,就往后押两个月。”

贺中将本来是指望齐厦对贺骁夫唱夫随的,可如今居然掉了个。他实在看不惯自家儿子这副老婆奴德行,“你的出息呢?”

贺骁深吸一口烟,神色惬意,没说话。怎么就没出息了?照他看,千般本事都使到外头,在家里对着自己媳妇儿护着宠着依着,这才是男儿本色。

贺中将被他一脸嘚瑟样气得咬牙,本来巴望着儿子带个媳妇儿回去,最后居然把儿子也赔上了,这事摆谁头上谁气不顺。

于是他对贺骁气哼哼地说:“一天到晚只知道粘着老婆的男人,最后还得招老婆看不起。齐厦他也是个成年男人,走哪你都跟手跟脚,我就不信他喜欢。你且看着吧。”

贺骁完全不当一回事,“他还就喜欢我跟着。”

贺骁这话说得无比坚定,谁知回房就被打脸。

先是齐厦问他,“晚上谈的还是那件事?”

贺骁点头,“是,”搂着齐厦往里屋走,边走边安抚,“我给推了,也不是一定非我去不可,咱俩安排照旧,你放心。”

齐厦步子却突然停住,转头看他,十分郑重地说:“你依贺中将的意思去吧,我这儿自己可以。”

贺骁意外道,“嗯?”

齐厦眨眨眼,“今后日子还长,你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干只是就着我。而且,恶棍都伏法这么久了,我也不用走哪都拉你陪着了,是吧?”

贺骁倏忽间愣住,脑子颠来倒去都是齐厦说不再需要他了,他眉头习惯性地打成一个结,好半天,忽而笑了,“宝贝儿,你认真的?”

齐厦目光无比坚定地回视他,“当然。”

贺骁想到先前贺中将说过的话,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打击,不,这样表述也不确切,应该说,旁人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及齐厦给他的“不用”两个字震撼。

恋爱是场攻坚战,只要这段感情本身没多大毛病,嬉笑怒骂走的都是上坡路,每走一步都是收获。而婚姻则是一场保卫战,坚守住两个人的阵地是个无比玄妙的技术活,那一场婚礼之后的数十年,上坡下坡还是一直不温不火地走在那个平面上,一切都未可知。

平心而论,齐厦觉得他跟贺骁是可以恋爱一辈子的,但一纸婚书,突然修成正果,这就好比爱情片杀青时导演一声过,硬生生地给cha下个HAPPY ENDING。

齐厦演过无数个爱情片的HAPPY ENDING,但没人告诉他这个ENDING之后日子该怎么过。

简而言之,婚礼之后的半个月,一直到去拍摄地的路上,齐厦对自己已婚人士的身份都是一脸懵逼,觉得母亲是资深已婚人士,他接受建议用心经营自己和贺骁的关系,因此,这次出来拍戏没把贺骁给绑在一起。贺骁如他所愿留在国外办贺中将的“正事”。

齐厦觉得自己做的应该是对的,或者下次要是他没片约,贺骁再有事出去,他也可以陪着,这些话那天晚上就想对贺骁说,不过空口承诺想起来没意思,他就没开口。

可即使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朝着拍摄地去,飞机飞了一路,齐厦情绪也低落了一路,心情好比S城的阴郁潮湿的回南天,整个人都处在一片茫然的惆怅中。

本来就兴致不高,偏偏落地后又雪上加霜,齐厦一到就去了剧组,之前只是个大纲的剧本,这天他看到了全部。

这部电影是典型的女主戏,主要讲的是女主的成长史,其中感情线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女主的初恋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两人一起走过无知童年和懵懂少年水到渠成地在一起,初恋总是美好,可青春惨绿,那一段感情曾经刻骨铭心,最终却没抵得过现实残酷。一句话概括,就是纯情少女被渣男狠狠辜负了一把,这位竹马渣男就是齐厦将要扮演的男主。

但是,齐厦的注意力这次却没全在他自己的角色身上,剧情再往下看,失恋的少女痛不欲生,就在她最低谷的时候,遇见了此生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上天恩赐救赎的男二。男二暗恋女孩多年,怀着一颗赤子般的心把女孩从泥沼中拉出来,倾心呵护,悉心照顾,小心翼翼,舍不得有一点唐突。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三年之后,女主终于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全心地恋慕上了这个让她想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

这是她的第二段爱情,曾经以为就这样尘埃落定,但是无狗血不成书,他们结婚前夕,男二家一场大的变故,两条人命跟女主不期然地到访脱不了干系,男二的母亲疯了,恨不得杀女主而后快。

一边是挚爱,一边是母亲,忠犬男二无比揪心之余还是没想放弃,但女主撑不下去了,正因为在意才见不得男人为她为难,最终,她选择分手,抓在手里的幸福就这样放掉了。

这电影的结果是破镜重圆,当然,没这位忠犬男二什么事,女主最终还是跟浪子回头的渣男竹马在一起了。

可戳人的是,在竹马追回她的过程中,那个忠犬男二从他们曾经的感情中走出来,真的爱上了别人。

齐厦看完全部心里掖了一口老血,比渣男男主变心更虐人的是忠犬男配移情。

于是第二天讨论剧本,他自己站在编剧面前,说:“我觉得这个剧情经不起推敲,男二爱女主更胜过他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

编剧浑然不知齐厦怎么会抠一个完全跟他戏份没关系的剧情,但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齐厦老师,现实的爱情就是这样——没有非谁不可。”

齐厦被现实两个字狠虐了一把,自己回到酒店房间还有些恍惚,他突然魔障似的开始反复纠缠一个问题:贺骁喜欢他什么,是不是也没什么非他不可。可他一直无比明确自己,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贺骁就不行。

刚好女助理来叫他吃饭,齐厦说:“我不想吃,”岂止是不想吃,简直连中午吃下去的都想吐出来。但转念想想,他真不吃,下头一群人都不得安宁,于是说:“我现在不想吃,东西送来放这吧。”

女助理应了声,出去了。

接着来的是贺骁的电话,电话接通,寒暄几句,贺骁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齐厦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委屈感浸透了,嗓子哽着,却还是说:“……过得不错。”

接着电话里传来贺骁爽朗的笑声,“想我了?”

齐厦说:“是的。”

有那么一瞬间,齐厦想像不久以前一样再次对贺骁说我们私奔吧,可回头想想又觉得没道理。且不说好好名正言顺的夫夫非得搞得偷情似的简直蛇精病,而且贺骁是被他支到大洋彼岸千里万里远的,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受完。

如此,齐厦便浑浑噩噩过了半个月,真正让他觉得忍受力受到终极挑战的,还是忠犬男二另娶他人的那场戏。

按剧情,他这个渣男男主跟着女主角的车到了婚礼宫外头,然后就看着那个曾经对女孩许诺过一生的男人,穿着新郎礼服,宝贝似的抱住另外一个女人亲吻。

这个剧情是令女主角对现实妥协的最后一根稻草,按本身的情节,应该是她泪流不止,渣男前任乘虚而入心疼地带走她。

结果镜头前,女主角情绪还没酝酿出来,齐厦这个男主演眼圈先红了。

导演一声咔,对着还没回过神的齐厦说:“齐老师,我们这戏不卖腐。”

齐厦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想道歉,张张嘴却连话都说不出,最后还是女助理上前把他从车里搀出来,对导演说:“对不起,齐老师今天不在状态。”

一直到被安置着坐到一边,女助理焦急地喊着齐厦的名字让他回神。

好半天过去,齐厦魂魄才回来一半似的,眼神没对上焦,嘴却动了几下:“我只觉得一辈子太短,可他居然能用来爱两个人。”

女助理鼻子一酸,险些被他感染得哭出来,“别……,你别难过。”足足过了几分钟才觉得不对:齐厦一个男主角,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代入女主角的!?

女助理登时觉得头都要炸了,这么神经的伤痛估计只有同样的蛇精病才能开解,她正无计可施,突然身后传来个声音,很熟悉,浑厚低沉。

声音的主人对齐厦说:“我也觉得一辈子太短,心还小,只能装一个。”

片刻后,那个传说中还在大洋彼岸不知哪个国度的男人,就那样活生生地站在齐厦面前。宽厚粗粝的大手不容分说地握住齐厦的手,他说:“跟我回家。”

贺骁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婚后抑郁症。

这个词还是女助理顺嘴甩出来的,“既然你们没吵架,但他明显从结婚回来就不对,该不是婚后抑郁症吧?”

事实证明女助理的猜测还真不是完全没道理,贺骁带着仍在发懵的爱人回酒店,齐厦一路上都在忐忑地问:“你怎么来了?”

贺骁一直到出了电梯才回答齐厦话,他直接把齐厦带到一个房间门口,利落地插卡开门,“我半个月前就到了。”

他搭乘的飞机跟齐厦几乎是前后脚落地,不是贺骁多心,他觉着齐厦自从婚礼后就怪怪的,先是沉默的时间比往常更长,他甚至完全看不出齐厦在想什么。接着,一反常态劝他自己忙自己的,不是贺骁自恋,他太清楚齐厦清冷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爱黏糊起腻的心。

齐厦亲口说各自忙各自的,这种事对别的恋人来说或许寻常,但对近两年来几乎焦不离孟的他们而言,意义简直相当于要跟他拆伙。

贺骁不知道齐厦为什么突然要跟他“拆伙”,说齐厦会变心他是半点不信的,齐厦一向善于自苦,就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为了性向,这只傻乎乎的鹿也是自己私下纠结,没让他知道。

齐厦不让他跟着,于是,贺骁就自己暗自跟着了,有什么事,他总要跟着看看明白才能解决。

果然,齐厦一听说他是跟着自己来的,整张染着沉闷郁色的脸都亮了起来,随后,又有些惭愧地说:“那多不好。”

贺骁俯身直视齐厦的眼睛,“有什么不好?”

齐厦的神色有些憔悴,但贺骁目光一触到他的面容就像是铁被磁石吸引住似的舍不得移开,这些日子不远不近,贺骁觉得离上一次认真看他,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齐厦再出声时很是艰难,“都说细水长流,我太拘着你,反而不容易长久。”

贺骁气得够呛,但齐厦把他推开原来是因为在乎他,这么小心翼翼,还把自己弄得可怜巴巴,他生气之余,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贺骁想到另外一件事:“新婚那晚,你说为我做什么都是愿意,无关责任和义务,你怕我对你也只剩下责任?”他用了好久才学会了齐厦的语言,如今细思,齐厦的不对劲应该是那晚就开始了。

这么弱势的想法,齐厦当然不会立刻承认,忙不迭摇头:“没。”

但对上贺骁灼灼的、充满担忧的眼神,齐厦终究还是妥协,认真反思几秒,点头,“……算吧。”

这样说来一切就合情合理了,齐厦是个什么样的人?脑回路九曲十八弯,偏偏还多思,关键他是个演员,见过太多次剧情在圆满的高chao时戛然而止。

贺骁到底还是个糙汉,到了这步也没什么其他可说的,对齐厦笑着揶揄,“我看出来了,非要带那么点偷情的意思你才不担心平淡。”

齐厦急忙说:“没有。”

贺骁说:“诚实点,真没有?”

“好吧,”齐厦面有惭色地说:“……有那么一丁点。”

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贺骁到底是个糙汉,对着心上人远观了这么多天,他也早忍不住了。他扛起齐厦进到房间就把人扔到床上,接下来,用整个夜晚让齐厦重温了一把偷情的滋味。

贺骁的到来,驱散了齐厦头顶盘桓半月的阴雨。

视帝大人失眠自愈,胃口好转,演戏的状态也找回来了,巨星光芒在镜头前再现,熠熠生辉,令人不可直视。

女助理围观了全部,趁着没人打趣贺骁,“你这是给他吃了起死回生药?”

正拍着的是上次没完成的那场戏,贺骁以为她说的是齐厦的表现,压低声音说,“剧情再现实,那也是别人的现实,我和他跟别人不一样。”

女助理问:“哦?有什么不一样?”

把齐厦虐得半死不活的剧情,贺骁自然也看过,他眼神一直注视着镜头前的爱人,说:“我们都很边缘,我自然不用说,齐厦人在世俗,又半点不流俗。”

一言以蔽之,他和齐厦都不同于现实中的寻常人,常人的那些现实压力对贺骁来说不值一提,齐厦则更是纯粹得有如天马行空般的不真实。可也就是这个不那么真实的齐厦,才是他独一无二的齐厦,他们看似在滚滚红尘当中,却又游离在世俗之外,在精神上很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彼此都是对方的无可取代。

女助理笑了,“其实你们就是没生存压力吧,柴米油盐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都磨不着你们。”

贺骁目光凝在那一个人身上,半刻不离,“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

本来就是,生死交关都没能磨散的人,贺骁其实依然不太明白齐厦为什么会突然患得患失。

女助理说:“这么说,他婚后抑郁症全好了?”

贺骁说:“好了,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我就让他照以前的过。”

有什么不明白,齐厦以前的样子,就是他爱着的样子,反之亦然,他们都不曾刻意美化过自己,也不曾隐藏本性,从一开始就足够坦诚。

前一天晚上,贺骁正是这样对齐厦说的,齐厦从牛角尖里头钻出来之后也似乎瞬间恍然大悟,就此,云开雾散。

前头导演一声过,又一场戏圆满落幕,齐厦笑盈盈地朝他们走过来,贺骁也含笑用眼神迎着他。

齐厦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一直走到贺骁足够近的位置,一个拥抱后,还玩笑着问:“我是谁?”

贺骁准确无误地领会他的意思:“齐小萌,贺大壮爱着的齐小萌。”

齐厦佯装矜持,“真肉麻,一直爱?”

贺骁依然如实答:“他管不住自己。”

女助理啃了一嘴狗粮,只想高举火把,但看在他俩颜值的份上原谅他们了。

虐狗二人组一起往车边去,女助理跟在后头,收获了贺骁转头递回来的一个眼神。

虽然只是一个眼神,她看明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如今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婚后抑郁症这个词,齐厦至今还没意识到,他们也就,假装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