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雁被妖狐的风卷上了空中,她眼中只能看见被风吹起的柳条的翠绿,然而很快,这些翠绿也自她的眼前消失,她心里害怕,然而尖叫却被卡在喉咙处,怎么也叫不出来,源冬柿只能替她干着急。

直到风卷起的沙尘渐渐散去,一双纤长的手轻轻拍去云居雁身上沾染的灰尘,再温柔地将她凌乱的额发梳理整齐,她才回过神来,抬起了头,正与带着面具的妖狐对视,她被吓了一跳,妖狐那双红色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源冬柿也不太确定。

云居雁被妖狐带到了那座木屋里,此时天气晴朗,没有风从木屋的缝隙中呜呜地灌进来,只有缕缕金色的阳光自缝隙之外洒入屋中,将屋中的黑暗刺出一道道金色的缺口,而从这缺口中,便能看见屋子四周的横木,与横木上挂着件件制作精美带有艳丽色彩与花纹的单衣。

这么看过去,的确是一座正常的妖怪独居之所,然而源冬柿却暗暗觉得心惊。

她闻到了血腥味。

很淡,几乎被这些衣衫上的熏香所掩盖。

而云居雁却并不知道这股血腥味代表着什么,她见妖狐并没有表现出打算吃她的样子,便稍稍放下了戒备心,她有些好奇地望向妖狐,而此时,一缕阳光自木屋缝隙外洒入,正好洒在了她的眼部,她反射性地眯了眯眼,便听见一声细微的衣料婆娑声。

待她的眼睛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再往妖狐那边看去,却见一双皓白如玉的手腕自妖狐身后缓缓伸出,轻轻地搂住了妖狐的脖颈,一个有着浓密秀发的少女自妖狐后背爬起来,微微眯着双眼,亲吻着妖狐的颈侧,斜眼看向云居雁,道:“你怎么带来了一个小姑娘。”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妖狐笑着道。

“那我不是么?”少女涂了丹蔻的指甲沿着妖狐的下巴轻轻滑动,在妖狐的锁骨处停住,“你可是说过了,我是你的命运之人,拯救了你那颗飘零无助之心。”

妖狐轻轻握住她捣蛋的手,手腕一用力,便将那个少女自身后拉到了自己怀中,少女身上只虚虚拢着一件单衣,她拉着自己的衣襟,钻进了妖狐的怀中,发出一声娇弱的呻/吟。

源冬柿借着云居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面无表情。

当着小孩子的面,这样好吗?

而妖狐则抱着这个少女,看向云居雁,问道:“她美么?”

云居雁看向少女的侧脸,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这位少女的确是很漂亮的,秀发浓密,肤色白皙,一双眼睛朦胧如雾。当然,她也十分符合妖狐的审美,年纪很小,约莫十三四岁。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早熟,多的是十二三岁嫁人,十三四岁怀孕生子的女子,所以一个豆蔻少女便能如此媚人,源冬柿也不觉得奇怪。

妖狐伸手温柔地将少女脸颊上凌乱的发丝拂开,道:“小生在看见她时,便知道她便是我今日的命定之人了,她初时是清晨山间的云雾,带着点点令人感到寒凉的湿气,她只望了小生一眼,便仿佛丝丝绵绵渗入骨肉,难以剖解,小生也不愿剖解;后来,她又如火,这一袭绯色裙裾,触碰在小生的胸前,滚烫、滚烫、滚烫,沸腾的心河又如何能回归冷却,这样的美丽小生又怎可放手。”他握住少女的手,扣在自己的胸前,轻飘飘地道,“这样的美丽,该属于小生。”

云居雁:“……”

源冬柿:“……”

源冬柿很想问妖狐,你觉得一个五六岁的女童能听得懂?

她自己都听不太懂。

妖狐怀中的少女脸待羞怯,她轻轻抬头,在妖狐的下巴上印下了一个吻。

而妖狐则握着她圆润的肩头,看向云居雁,道:“这位姬君,你在小生落难之时给小生披了件衣服,这恩情小生永生不忘,所以,便邀请你来欣赏这世间的最美之景。”说着,他低下头,在怀中少女的眼睫上印下一吻。

源冬柿瞪大了眼,难不成,妖狐要在云居雁眼前跟这个“命定之人”来一发?

她要伸出尔康手,却听见妖狐怀中的少女闷哼一声,那双如云清晨山间云雾的眼睛睁得极大,带着惊讶,仰着下巴,望着妖狐。妖狐那双纤长的手自她胸前穿过,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这突如其来的场景使得源冬柿和云居雁都惊讶地张开了嘴,而始作俑者妖狐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以及碎肉,轻轻地将少女嘴角的鲜血拭去,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几乎病态的温柔,只是他手上本就带着血,不仅没有将少女嘴角的血拭去,反而使她莹白的脸侧全是血痕。

他面具下的红色眼睛带着些许痴迷地望着委顿在他怀中满身是血的少女,温柔地说:“多美啊,不是么,她的身体开始冷得像冰,血却依然带着能灼伤小生的温度,这简直就是命运的时刻。”他吻了吻少女的额头,“在我的怀中沉眠吧,我的爱人。”

这座四处透光的屋子里似乎有那么一瞬陷入了无边的宁静,仿佛能听见血自少女垂在地上的指尖滑落,那血是极为鲜活的绯色,与她指甲上的丹蔻颜色极为相似,屋中的丝丝光亮中,只余点点灰尘起舞,又徐徐降落,隐于黑暗。

源冬柿听见了云居雁的尖叫声。

这声尖叫猝然,却又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看见云居雁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猛地跌落在地,手肘与膝盖一阵剧痛,却又立马被恐惧所淹没。

她无措地向后退去,手掌压到了一件挂在横木上的衣裳,那件衣裳从横木上掉下,蒙在了她头上,她颤抖着双手将那件衣裳扯下,却在看见衣裳之后的景象时,发出又一声尖叫。

这屋子的四周挂着的艳丽单衣背后,是一个个站立着的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少女,她们年纪都不大,相貌都十分地美丽,头发依旧黑得明丽,却已经失去了光泽,如同黑墨泼就,毫无活力。脸苍白得可怕,仿佛身体中的血液衣被尽数抽干,只留下了骨头与肉。只有她们白色里衣胸口处绽放的血花,才能证明她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

云居雁已经叫不出声了,她只愣愣地看着那些已经死去的少女们,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源冬柿在她体内大喊:“闭上眼睛!云居雁快闭上眼睛!”她几乎快喊破了喉咙,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云居雁的记忆,这是已经真实发生过的,她改变不了什么。

妖狐放下怀中的少女,慢慢地朝云居雁走来,他手上还带着鲜血,青色水干上也溅了点点血痕,他温柔地望着云居雁,道:“美么?这可是小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象,她们都是小生的命定之人,带着小生最诚挚的爱意在此安眠,这是最美,也最幸福的,不是么?”

云居雁睁大着眼睛看着妖狐,看着他面具后那双红色的眼睛,喃喃道:“……妖怪……”

“对呀,小生就是妖怪。”妖狐笑道。

“你不是妖怪!”云居雁大喊道,“妖怪不是你这样的!”

妖狐染着血的手轻轻地抚摸这云居雁的脸颊,轻飘飘地说道:“妖怪就是这样的,这位姬君,你是被妖怪养大的,不应该十分清楚吗?”

他的话重重地砸在云居雁脑中,连着源冬柿也感觉到了头部一阵剧痛。云居雁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腿,蜷缩在那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少女脚下。

“不……不是……”她喃喃道,“没有妖怪……没有妖怪……”

妖狐看她这样,有些疑惑道:“为何你看到了这天底下最美的景象竟会如此惊慌。”他抬头,望向那些站在艳丽衣衫背后已经失却色泽的少女们,“为何你们在我怀中安眠之时,也会如此惊慌?虽然这样的惊慌失措,也是美得能让小生心颤……”

而此时,无论是云居雁还是源冬柿,都没有心思听他说话了。

源冬柿又感觉到了刚被拉进云居雁记忆中是那种仿佛被两块巨石狠狠挤压的疼痛感,她抱着头部两侧,咬着牙关,直到牙龈迸出血丝,又自她嘴角渗出,风刃与伞剑相交的声音又在她耳边逐渐清晰起来。

她恍惚间感觉到有个人将她抱了起来,鼻间嗅到一丝淡淡的芥子花香气。

她清醒了些,伸手紧紧攥住那个人的衣服,道:“云居雁……还活着……还活着……”

那个人握着她的手,属于人类的温热将她冰凉的手背包裹其间,她感到一阵心安,正迷迷糊糊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放心吧,柿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