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冬柿直到天色渐晓才回到了左京二条院,清晨时分天气微凉,路边的野草上垂着点点露珠,连着围墙的黛色砖瓦上也带了些湿润的感觉。

牛车走得慢,但也稳,源冬柿靠在车厢上小睡,几乎没有感觉到颠簸,直到车外传来惟光有气无力的声音:“冬柿小姐,到了。”

源冬柿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牛车车厢狭窄,她展臂的时候,手腕连着袖口伸出了垂帘外,一阵带着淡淡熏香的风拂开帘子一角。

源冬柿睡眼惺忪地扭过头去,刚好能从垂帘拂起的缝隙看见一辆与她擦肩而过的牛车,一柄蝙蝠扇从那辆牛车垂帘伸出,掀起垂帘,露出垂帘后一张相当英俊的脸。

源冬柿此时还有些懵,就听见那车上的男子笑着吟道:“忽见垂帘轻轻动,绕于心间,一抹薄柿,一缕檀香。“

源冬柿木:“……”

等到那辆牛车远去,她看了看自己薄柿色的袖口,才拍了拍脑袋,她……刚刚……是被……一见钟情了?

惟光看着那牛车慢悠悠驶离二条大路,又看向源冬柿,欲言又止,待源冬柿下了车,他才悄声说道:“冬柿小姐,您为那位大人心动了?”

源冬柿一脸懵逼:“啊?啥?啥心动?”

“头中将藤原顺平大人啊。“惟光说,”左大臣独子,我们公子的妻舅,除了我们公子,便是他风头最盛了。”

源冬柿点点头:“哦。”

“冬柿小姐。”惟光叹气,“我的意思还有,除了公子,便数他最为风流了。”

源冬柿打了个呵欠:“然后呢?”

“他今日对您一见钟情了。“

源冬柿抖了抖肩膀:“可怕。”

“所以。”惟光问,“您为那位大人心动了?”

源冬柿一脸奇怪地看向他:“我为什么会心动?”

“毕竟得到我们公子还有头中将大人的青睐几乎是所有平安京贵女们梦寐以求的。”惟光说,“便连宫中最为固执的女官也要为他们的风采而倾倒呢。”

源冬柿点点头,原著里面,源氏和头中将两个人似乎还比较过谁勾搭的老宫女比较多呢。她啧啧两声,这样看来,明明这两个人才是真爱嘛。

她摸了摸下巴,然后问惟光:“他刚刚对我念的俳句是什么,我睡懵了没听清。”

惟光想了想:“好像是’忽见垂帘轻轻动,一抹薄柿,一缕檀香‘。“

源冬柿伸手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除了在贵船神社染的淡淡檀香之外,更为浓重的,还是在晴明居所里沾的烟熏味,博雅带来的鸭川香鱼味道相当的好,尤其是烤得皮酥里嫩之后。

源冬柿皱了皱鼻子:“因为烤鱼味儿一见钟情,这位头中将大人口味也是挺重的。”

源冬柿很快把早晨偶遇头中将一事抛到了脑后,她回了屋便先睡了一觉,直到有人掀开了她屋子的竹帘,屋外叽喳的鸟鸣声层层传递至耳中,她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刚睁开眼,便看见了笑眯眯的紫姬。

源冬柿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她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道:“紫姬,让我好好睡会儿吧。”

“我知道冬柿姐姐昨晚都是在忙我的事,可是冬柿姐姐再起不来,鱼汤就冷掉了。”紫姬笑着说。

源冬柿猛地蹦起来,认真地看着紫姬道:“我需要能量!”

睡饱吃足,源冬柿总算是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清晨时分回到二条院,回了自己的屋子之后闷头睡到了未时,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屋里通风不好,难免闷热,女房们大多都坐在廊下乘凉,或闲聊或玩些时下流行的游戏,如掷双陆或者猜韵,源冬柿以往闲得无聊时,总爱凑上去跟她们聊些平安京八卦。

她喝完鱼汤,待侍女收拾好碗筷,便随着紫姬出了屋子,这日天气不错,虽然盛夏之际阳光灼热,但幸而有风,也算是让人在热气之中觅得一丝喘息之机。

廊檐下的铃铛随着风吹过轻轻摆动,发出一串串悦耳动听的声音,庭前白玉簪花朵朵盛放,在炎炎夏日仍然饱满妍丽,源冬柿看着庭院里的花看了会儿,便听见紫姬在她身后说道:“冬柿姐姐真是适合新橘色呢,就像天穹般纯净却又让人遥不可及。”

源冬柿扭头看向紫姬,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发,再伸手闻了闻袖子,她原先那件沾满了烤鱼味的衣裳已经被侍女拿去浆洗了,换了一件新橘色的小挂,谢天谢地,已经没有了烤鱼味。

源冬柿的到来,让原本正在读诗的各位女房们激动起来,其中以弁君表现最为热烈。

她提起衣摆站起身来,牵着源冬柿的手左看右看,然后又绕着源冬柿转了一圈,源冬柿正有些奇怪的时候,却见弁君已经绕到了她面前,抓住她的双手,道:“冬柿小姐!你给我算算命吧!”

源冬柿一脸懵逼:“啥?”

几位女房都笑了起来,弁君之母少纳言道:“冬柿小姐与晴明大人、博雅三位,一起收服鬼女桥姬的事迹已经传出来了呢。”

源冬柿眨眨眼睛,任由紫姬和弁君将紫姬拉坐下来,却见几位女房都热切地盯着她,她咽了咽口水,弱弱地说:“……这么快啊。”

“紫姬大人昨夜苏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一定是冬柿小姐呢。”女房小式部道,“今日清早惟光便给我们说了与冬柿小姐一道的还有晴明大人和博雅三位,那桥姬极为凶恶,冬柿小姐却悍然无畏,挺身而出,击败了恶鬼!”

源冬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其实那位桥姬……”

“冬柿小姐不要太过自谦。”弁君拍着源冬柿的肩膀,“我们都知道冬柿小姐是一个十分强大的阴阳师,还召唤了式神救了公子呢!”

那天只召唤了招福达摩灯笼鬼帚神的源冬柿:“……”

“所以。”众女房们齐声道,“我们便将惟光所说内容润色一番,传了出去。”

源冬柿:“……”

弁君道:“绝不会让冬柿小姐这颗明珠蒙尘!”

源冬柿:“………………”

她觉得她此时的面色,一定是跟她身上的新橘色一样,蓝中带绿,绿中带蓝。

她咳了几声,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又听弁君道:“今日早上惟光还说了,头中将大人偶遇冬柿小姐,对冬柿小姐一见倾心呢。”

源冬柿尔康手:“不……”

“那可是平安京仅次于我们公子的贵族公子呀!”

源冬柿的尔康手已经扶上了自己的额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啊,冬柿小姐真厉害呢……”

源冬柿捂眼睛:“少纳言!请求您讲一讲《白氏长庆集》吧,讲一讲唐明皇和杨贵妃吧!讲得越详细越好啊!”

紫姬捂着嘴偷笑,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

于是源光回到二条院时,见到的场景便是开满了玉簪花的庭院里,几位身着颜色素雅单衣的女子坐在廊下,静静地听一位年长女方讲诗,此时已是黄昏,金色暮光斜斜穿过庭院,在廊下洒出一片金灿灿的余晖。

他笑着上前,本专心听着少纳言讲诗的紫姬已经听到他脚步声,扭过头来,笑着说:“公子回来了!”

几位女房连忙站起来行礼,源冬柿也扭头看过去,正要学者那几位女房行礼,却见源光走到了她身前,扶住了她,柔声道:“冬柿小姐多礼了,你救了紫姬,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天天有宵夜!

源冬柿正要开口,却听见源光笑着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把唐国来的琴,名为松抚,据说是最有名的斫琴大师所造,桐梓合精,大流水纹,的确是一把好琴,如今我便将她赠与冬柿小姐,以表谢意。”

源冬柿:“……君子岂能夺人所爱。”她顿了顿,正色道,“其实你可以送其他的。”

源光却摇摇头,诚恳道:“冬柿小姐救了紫姬,便是我的大恩人,我定会将最好的东西赠与冬柿小姐。”

源冬柿:“……可、可是……”

可是她连电子琴都不会,别说古琴了。

“我已经差人送到冬柿小姐屋中了。”源光道,他说着,又笑了笑,“希望某一日能听到冬柿小姐亲手演奏它呢。”

源冬柿面无表情:“……”

如果你希望听见弹棉花的话。

待源冬柿回房后,果然看见屏风背后多了一架古琴,那琴乃是伏羲式,线条流畅,栗色漆,它的前任主人当是对它爱护有加,虽然就断纹来看年代应该甚为久远,琴身上却并无任何划痕。

源冬柿对于琴一窍不通,有段时间还将古琴跟古筝搞混过,于是这是蹲在这架琴的旁边看了看,便打了呵欠,熄灯睡觉。

直到她被一阵阵悠远的古琴声吵醒。

她皱着眉嘟哝了几声,抄着枕头往发声的地方扔去,那琴音便猛地一停,她转过身又继续睡,然而还没过多久,那琴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源冬柿不堪其扰,直接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琴音在她坐起来的瞬间又停了下来,月光透过垂帘与屏风照进屋来,除了她稍显凌乱的被子,便只有那把被她之前扔过去的枕头砸歪到另一边的古琴。

源冬柿抽了抽嘴角,难不成,这是把鬼琴?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盯着那把琴,想着看你能怎么响,然后一直盯到了天亮。

待第二日黄昏源光回到二条院时,除了看见在暮色中听诗的众位女房,还看见顶着一双浓浓黑眼圈,一脸生无可恋的源冬柿。

源光有些奇怪,问道:“冬柿小姐昨日没有休息好吗?”

住得离源冬柿最近的小式部笑着道:“冬柿小姐昨夜前半夜一直在弹琴呢,我隐隐有听到,那琴音真是美呢,原来冬柿小姐除了是一名强大的阴阳师之外,还是一名琴艺高超的琴师!”

源冬柿苦着个脸:“……呵呵。”

源光则笑道:“原来是这样,看来那把琴真是送对了呢。”

源冬柿:“……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