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咸阳城,已不是一国之都城,而是天下暗流汇集之中心。
自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图强,秦国国力武力日渐强盛,经过惠文王,武王,昭襄王三代努力,秦国已经成为战国后期战斗力最盛的国家。而且,自战国四君子齐国孟尝君田文率先离世,魏国信陵君魏无忌郁郁而终,赵国平原君赵胜白发而老之后,诸侯国间只剩下出国春申君黄歇这个顶尖谋士周转列国抗衡秦国。
秦王嬴政即位以来,吕不韦把持朝政,黄歇本想借助诸国力量,将秦国牢牢遏制在黄河以西之地,可是,不成想,秦国虽王权不振,大权旁落,但是,能征善战,排兵布阵的大将何其之多,蒙骜,王翦便是其中佼佼者,次之如杨端和,驭俞,可谓猛将如云,虎将如虎。六国非但没有克制西部的秦国,反而魏赵韩楚丢失了大片国土。
这下,各国皆不敢主动挑起事端,只能做沉默的雄狮,亦或是沉默的羔羊,他们只敢在默默派遣细作密探打听秦国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殿内朝臣集思广益,分析其中有用的信息,加以利用,散播谣言,企图用内乱来扰乱秦国进攻六国的步伐。美其名曰,上兵伐谋,攻其之心为上。休养生息,自待战机。殊不知,是被打的怕了。有的庸碌无畏的朝堂大臣甚至会偷偷的去请方士做法,诅咒秦国多灾多难,无暇顾及他国。
近日来,嬴政朝堂上突然公开索要批阅奏程的事件,其后,咸阳广场处斩吕不韦的附庸小贵族,被各国细作快速传回到国内,摆放到各诸侯国掌权大臣的案头。各国大臣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在他们看来,嬴政这个君王应该是对吕不韦不满了,所以,他们在静待时机,期许能够挑起吕不韦与秦王嬴政之间的斗争。
其后,蒙骜病重,卧床养病的消息也被有心的细作搜集,直到蒙骜突然阖然长辞,这个消息星夜兼程地被快马加鞭又传递到国内,各个阴险的谋士开始眯起眼睛,绞尽脑汁想方献策。
蒙骜辞世的次日,日头还掩藏在层层叠山之中,天空还漂浮着细雨,细雨伴随着微冷的风在山林间飘荡。山林间有一条蜿蜒崎岖,绵延不绝的小道,小道宛若一条丝带,缠绕在群山之间。两座山坳内有一座小城,将小道拦腰截断。这座小城相比巍峨壮观的函谷关城墙,可谓可怜无比,丈半高的黄土麦秸加之零丁石瓦砌筑的墙身,好似微若细柳的柳腰,一握就断。
城楼上亮着两把粗糙的浸染了猪油劣质布帛编织的火把,夜的昏暗已经将它燃烧殆尽,只剩下星点的油脂在高温下爆裂燃烧,那炸裂的声音仅仅传出片刻,便被一阵阵放荡不羁的鼾声打断,这鼾声,宛若惊雷,响彻周遭,可是,仅闻其音,却不见其人。
那鼾声,抑扬顿挫,掷地有声,恐怕也只有胡子邋遢,不修边幅,不整军装的军队小卒才发的出来。果不其然,细细观之,就会发现低矮的城楼上,那起落有序的护墙后,一柄高高的青铜长戈如同一只燕子般展翅欲飞,它的低部被一位依靠在地,军帽歪斜、肚腩鼓鼓、一张胖嘟嘟的脸上居然还有着污迹的军士抱在怀里,军士的口中一边发出响彻小城的鼾声,一边还留着亮晶晶的口水,他不时还咕哝几下,口水便会被重新回炉。胖嘟嘟军士的肚腩上还压着一个身材相对瘦弱的军士,他不打鼾,只是嘴巴微张,不时在胖军士的肚腩上吃两口,留下满肚皮的口水。不知道胖军士第二日会作何感想。
城楼上别无他人,按照秦国律令,这样的小城最少会驻扎着一个小什,每日值守一个小伍,两个小伍轮流换防,不得玩忽职守。可是眼下这情况,估计看到的秦国朝堂大臣眼球会掉一地。居然还敢有人无视秦国自孝文王以来的商君之法,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可是,这样的小城在秦国不知有多少处,又有谁能够保证不管何处都能像咸阳一般遵守么?
这边是武关这座小城的所有。虽然简陋不堪,军士不尊法令,可是,不可否认的是,这座小城在整个战国的地理位置上至关重要。这座小城位于秦楚交界,这里被称为商於之地,沃野千里,雨水充足的秦岭以南。
曾经是楚国放牧养马的地界,在秦孝文王时期,商鞅为了展现自己的臂力,攻打占之,并修筑了一座城池,武关,边陲的磊磊黄土砖墙如同炫耀武力般就这样屹立在秦楚边界,如同横亘在楚国人心中的一根刺。楚国几代君王很想拔除这根刺,可是,他们谨记先王“观兵中原,制霸北上”的思路,一直隐忍到现在,不是他们不想夺回来,而是,他们现在可不敢一个人去撩秦国的虎须去。
城楼上的鼾声依然,细雨依然缠绵。昔日黄土纷飞的小道已被雨水打湿,飞扬的黄土沉浮在地。
“轱辘轱辘”,武关城以南的楚国小道上,一声声轻轻地车轴转动的声音自不远处的山路拐角处传来,仔细听来,似乎还有风铃轻轻撞击的声音。声音初闻很远,不多会,一辆由两匹毛色极佳,神俊无比的马匹拉驾的马车便转过山弯来,出现在这还算笔直的正道上。
天色依旧未暗,只能模糊看清这辆马车的全貌。车厢朴实无方,只是简简单单的实木箱体,车顶四平八方,没有过多的修饰物,没有花哨的装饰。要说那装饰物,可能就是车厢四角处悬挂着一支支风铃,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
车架上居然还坐着一位驾车的马夫,他全身披盖着稻草制作的雨衣,头上盖着大大的草帽,帽檐上还残留着雨水形成的雨滴,挂在上面随着马车微微荡漾,却始终不落地。他的脸颊全部遮盖着大大的草帽下面,看之不见。他的左手不时晃动着马鞭,象征性地敲打着车架,右手抱在胸前,怀里有着一把宽大的木鞘。木鞘不是细长细长的青铜剑鞘,而是比之三倍有余,下窄上宽,并且上端微微的形状。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到幽深的青铜色,外裹着厚厚的布条。
这是何物?若是有人在此,一定会发问。换做是谁,也都会这么问吧。在这个以青铜剑为标配,短钵,短匕,长矛,长戈,长戟为辅助兵器的年代,虽说为了满足各种不同武林侠士,江湖义士,朝堂爪牙的需求,已经出现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这样的兵器出现。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不存在于各诸侯国之间的兵器。
如果是嬴政再此的话,就会知道,这是一把刀,一把用精铁高温铸造的刀。
眼力极佳的武士此时若是在场,就会借助微弱的光芒,看到刀柄上用隶书写着两个字:“幽泉”。
车厢里没有任何声响,也不知是有人还是无人。这样的情景,可谓奇也怪也,也不知是谁深夜依然行车?而且这般打扮。
马车缓缓行驶到城墙下,骏马不嘶不鸣地停下马步,仿佛训练有素的军士。佩刀客这才缓缓抬起头,随着他的动作,帽檐上的雨珠开始坠落,滴落在他恰巧伸出的手掌之中。
他抬起头,看着城楼上雕砌的“武安”二字,回身说道:“公子,我们到了秦楚地界了!”话音渐渐被周围的空气所消弭,直至消失不闻。
“喔,这觉睡得好舒服!”本以为是佩刀客在自言自语,没成想车厢内传来一声慵懒的男子声音:“哎,要不是大哥,我才不会遭这罪,害得我这一身娇弱的细皮嫩肉如何受得了这风餐露宿。”
随着话语声,车厢前的布幔被掀开,从车厢内钻出一个男子。他伸了伸懒腰,双手舒展,呼吸着这山间雨后清新的空气,满足地说道:“真是好时节啊!润物细无声!”
他站立在车辕上,宛若一位出门游学的士子,手中拿着白纸扇。五官俊朗清秀,丰神如玉,星眸好似含着星辰,嘴角似带春风。观其样貌,有着一股稚嫩,约么十七八岁,尚未加冠,所以,那一头飘逸如同和芝麻般黝黑的长发用一支造型奇特的木簪束起,那偶尔钻出的一丝丝长发会像个调皮的小孩在风中飞舞。穿着一身修身的长衫,腰间系着腰带,坠着一块通体晶莹剔透的碧玉,玉佩中央是一块殷红如血的血玉珠,好似一颗智慧之眼。
“公子,要不我去叫关!”佩刀客出声问道。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是话里话外透露着一股自信,仿佛只要他前去叫关,幽闭城门的便会开启似的。
年轻男子摆摆手:“不用,虽然四叔曾经在楚国有一段香火交情,咱们拥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可是,身为家族弟子,应时刻谨记,特权是不应该被滥用的。”
稍微提点了一下,男子转移话题道:“而且,我此次去楚国只是印证一件事情,现在我更加确定大哥心中的想法。大哥啊,总是不让人省心。不过,也辛亏大哥,我才能出来走走,要不然闷在那深山,还不把我闷死。阿七啊,你是不知道,我走的时候,我那群兄弟姐妹眼中那浓浓的羡慕!哈哈!你也第一次出来,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
听闻此言,佩刀客不再言语。抱着幽泉刀护卫在一侧,时刻警惕防卫着。
年轻男子也下了车辕,看了一眼佩刀客的模样,摇摇头,前行几步,走到路旁,看着开始渐渐清明的群山,眼眸深邃,默默无语,也不知真如他所说,是看美景,还是在看什么。
“大哥啊,你究竟想要什么!”良久,年轻男子低声叹道。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只有他自己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