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人一条分吃了烤鱼。玉观音吃了药,昏沉沉地又想睡。小马用薄毯裹住她,把她搂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肩膀睡了——他没有什么可掩饰的,他都为玉观音跳了崖,瞎子都看得出他中了这妖精的蛊,何况是他自己?他再恨也欺骗不了自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扭捏作态地虐待玉观音。恨归恨,不想再见归不想再见,至少在没有分开的现在,他还是只能竭尽所能地看顾照料她。
玉观音也知趣,每天安安静静地养伤,没有东摸西搞地作妖,甚至也没有言语撩拨他,吃了药睡觉,睡醒了吃饭,对食物也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小马外出觅食的时候,她就倚坐在山洞口等他,像个乖巧的小媳妇。
小马打猎不行,捕鱼也不很在行,索性将附近的鸡棚鸭棚摸了个遍。几天下来他就成了附近两个村的心头大患,家家户户严防死守,组织了青壮年每日留守巡逻。小马于是改成了昼伏夜出,专挑那没有狗的人家下手。
这天夜里他正在一户人家猪棚里摸猪崽,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喧闹动静。他赶紧扔开叽叽直叫的猪崽,攀高望了一望——只见月色下的田埂,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矮个野人抱着一只老母鸡发足狂奔,背后跟了一串挥舞着镰刀锄头、大吼大叫的村民。场面十足眼熟。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野人抱着母鸡跳下田埂,钻进柚子树林一溜烟没了踪影。村民们围成一团骂骂咧咧,激愤不已。小马莫名其妙地跳下地,也想溜号,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回想起那野人的身形有些眼熟。
再一看那野人逃离的方向,他心中一寒。
……
玉观音扶着石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挪行着,正在练习走动。她的右小腿被剖去了一大块腐肉,伤了神经,无法勾足,连站立都不能维持。她勉强地用一条腿支撑身体的重量,颤抖着没挪出两步,就往前一扑栽倒了地上。
一声不吭地从地上自己爬了起来,她咬牙向前继续走去。
洞口处传来了男人的脚步声、激烈的喘息声与母鸡的咯咯声。她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开口道,“今晚又吃鸡吗?”
来人喘出两口大气,母鸡被扔在了脚下。他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狂怒地用泰语骂道,“苏辛?!你这个该死的婊子!”
玉观音听出他声音,脸色一变,身快于心,飞速地向一旁的篝火堆扑去。身后的男人一边怒骂一边冲上前来,狠绝的一刀向她颈后捅去!
玉观音捞起架在火堆上的破罐,回手一扔!滚烫的开水迎面而来,男人发出痛苦的吼叫声,捂着脸胡乱挣扎。玉观音趁机一瘸一拐地往洞外跳去,一边跑一边回头观望——来人果然是地藏王!他同样掉崖未死!
地藏王破衣烂衫、肚饿身疲,已是狼狈不堪、怒意满怀。此时再被玉观音泼了一脑袋开水,皮开肉绽,血肉翻腾,剧痛袭心,全然陷入了癫狂状态。他抓起匕首追着玉观音出了洞口,然而满脸是血,视野一片模糊,好半天才分清楚玉观音逃去的方向。
玉观音连蹦带跳地跑在前面,他东倒西歪地跟在后面,两人跑出一百来米,他才终于追上了玉观音,将虚弱的她按倒在草丛中。
他摁住挣扎不断的玉观音,气急败坏地插刺了好几下,都被玉观音躲开。他俩从少年时一起受训,是金弥勒座下一等一的好手,论蛮力狠劲,自然是他占尽优势,但论诡招奇术,玉观音更甚一筹,受训时过招,他俩每每不相上下。如今玉观音重伤在身,而他精疲力尽,双方都落了短处,打斗起来就跟孩童一样幼稚,你揪我头发,我插你鼻孔,看起来滑稽,却又确实是生死之争。
翻来滚去地斗了一番,玉观音被他掐住了喉咙,匕首死死抵在她喉口。玉观音格挡着他的手腕竭力推拒,却还是被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嵌进皮肉之中。她额头上热汗滴滴渗出,面色惨白,眼看就要被硬生生切开喉咙。
“咚!”
一枚大石砸上了地藏王的脑袋,他翻了个白眼,往玉观音胸脯上一栽,没动静了。
小马喘着粗气将他笨重的身躯掀到一边,拉起躺在地上的玉观音,直接就掼进怀里紧紧抱住。颤抖地抱了好一会儿,他握住玉观音的肩膀将她推开,拇指抹了抹她脖子上的一点血迹,焦急地上下打量她,“你有没有事?”
“……”玉观音还傻着。
“说话啊!你有没有事?!”
玉观音搂着他脖子吻住了他。小马虎躯一震,下意识地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刚作了往外拉扯的动作,又情难自禁地往回摁住了她的后脑。
两人跪坐在草丛中,昏天黑地地狂吻了一场,竭尽全力地咬嚼着对方的唇舌,像两条以吻作斗的鱼。玉观音吻着吻着就开始扒起了小马的裤子,小马急忙按住她的手。
“喂!唔唔唔……”他被吻得说不出话,挣了好几下才挣开。
“妈的!骚货!”他把玉观音作孽的两只手捉住,捏着她下巴让她看看周围,“你看这是搞事的地方吗?!”
“我们又不是没在外面做过,”玉观音还挺有理,“那天晚上在太平山顶……”
“闭嘴!那还不是你发骚!”小马骂道。
他粗鲁地推开玉观音,挺着已经被撩得硬邦邦的大鸟站起来,走了几步,弯腰去拉扯地藏王的腿脚,“回去再说!先把这家伙埋了,别把村民招……”
他话音断了,呆呆地看着插入他腰部的匕首。坐起身来的地藏王满脸都是狰狞翻腾的烂肉,一双血淋淋的眼睛嵌在烂肉之中,他看到了那双眼睛中阴狠的笑意,地藏王的手臂狠狠往上一提!
他下意识地格挡住地藏王的攻势向后退去,但那已经晚了!锋利的刀刃在他身体里划出由腰及肩的一条长长的血口!似要将他整个人割裂成两半!
他呼出一口冷气,心里竟有些平静,随着刀势朝一旁倒了下去。脑袋磕在一块石头上,牙关嘎嘣一下,但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全身的感官遭到了阻绝,世界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与仿佛雷击一般的心跳声。晃荡的视野里,他看见玉观音抓着石头砸向地藏王的头颅,三五下之后,那颗脑袋形如破瓜,地藏王笨重的身躯与他一样栽倒在草地上,再无动静。
玉观音哭着扔开石头扑向了他,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带着血的眼泪滴滴答答淌了他一脸。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说话,满口的鲜血沿着唇角溢了出来,感官似刹那间重回身体!玉观音哀绝的哭声刺入耳膜,剧烈的疼痛包裹了他的全身!浑身发冷,呼吸开始困难,他脑子里一片嘈杂——死得太慢,开始胡思乱想了。
“乡下的外婆怎么办?几个孙子里她最喜欢我了。她老人家身体那么好,还要活个一二十年吧?亲戚们会瞒着她吗?逢年过节见不到我,她会怎么想?”
“大佬这次真要伤心了。没想到老子跳崖没死,反而在荒郊野岭地被人捅死了。姓何的小子肚子里没安好心啊,我不在,谁帮大佬防着他。东东姐心软,恐怕也要被那小子骗……”
“这家伙怎么哭个没完?她这种人也会伤心?杀人的时候那么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她在干嘛?这个时候脱衣服有什么用?难道临死还想跟老子再干一炮?听说有的人死的时候硬鸡/巴,这家伙连这个便宜也要占老子的?要不要这么狠……”
他在唏嘘感慨之中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飘飘荡荡如在天国。和煦的阳光透过窗边洒在脸上,暖洋洋的。他缓慢地转过头,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一位眼熟的老太太。老太太老得形如朽木,枯柴一般的手里抓着一瓣柚子,见他醒了,手指直哆嗦,柚子“吧嗒”一下又掉裤腿上了。
小马冲她笑了笑,露出嘴里一颗大窟窿,闭上眼睛又晕乎过去了。
……
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一直处在时梦时醒的混沌中。身边似乎来来去去了好些人,除了玉观音,他一个都分辨不出,也没脑子思考玉观音是怎么将他弄到这里来,又怎么将他救活的。他昏昏沉沉地只是睡,有东西喂到他嘴里就吞,有水灌进来就咽。深夜里玉观音上上下下地摆弄他,实际是在给他擦身体,但他以为自己再度遭遇了性骚扰。
“这骚货怎么这么烦,”他迷迷糊糊地想,“马爷都这样了,还想吃马爷一炮吗?”
玉观音转过身去洗了洗毛巾,一回头发现昏睡之中的马二爷站起来了。
“……”玉观音。
她口手并用地帮马二爷重新躺了回去。
“果然想吃马爷一炮!”小马飘飘欲仙地闭着眼睛,在心里下了定论。
……
再睁开眼睛,他就彻底清醒了。有力气自己坐起来,也有力气自己咀嚼食物了。他捧着粥碗吸吸呼呼地吞下一大碗鸡肉粥,碎肉卡在门牙的破洞里,费了半天劲才抠下来。
他要玉观音给他拿面镜子来,“扑街!毁容了!马爷的帅脸!”
“明天带你进城看牙医。”玉观音说。
“不去!”小马桀骜地一扭头,“老子要回香港,镶颗金的!”
玉观音没跟他顶嘴,给他擦了擦身,盖上被子,挤上床躺在他身边要睡。
“你怎么不发骚了?”小马问她。
“累。”玉观音说,话音刚落就将脸埋在他肩头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轿车停在小院外。曾经被小马拎起来小心扔开的那个小少年把他搀扶下了楼,玉观音背着一包换洗衣物,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后面。
小楼里的一大家人都出来送他们,玉观音双手合十向他们敬礼,双方用泰语说了一阵话。轿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将一包像是财物的东西给了玉观音,玉观音又转交给他们。双方又敬了一敬,玉观音和小马便上车离开了。
轿车颠簸在乡间小路上。小马的伤口被颠得发疼,歪歪扭扭地倚在靠背上专心忍痛。玉观音跟开车的男人一直在用泰语说话,他一个字听不懂,但听得出对方对玉观音充满恭敬。
“妈的,既然有人接应,早点告诉老子啊。害老子睡了半个月山洞,偷了半个月鸡。”小马心里嘀咕,狠狠地瞪了玉观音一眼。
玉观音心思机敏,看出他的意思,对他解释道,“他是我朋友,是个普通人。警方和金弥勒的人都不知道他。之前我不想将他牵连进来。”
小马没说话,转过头去看着乡间风景。耳朵里听见玉观音又道,“他帮我问到消息了,警方这次抓到的人里没有香港人。六一逃走了。”
小马回头抓住了她的衣领,逼问道,“真的?!”
玉观音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我没有骗你。我是算计了六一,但只是想利用他放下干爹和其他几个兄弟的警惕,他的资料我没有提前交给警方,警方不知道他的存在。我做事之前想,这是我跟金弥勒的私怨,不关他事,如果他被抓了,那是他运气不好,他跟金弥勒合作过,那是他应得的。如果他运气好,逃走了,我也不会再出卖他。”
小马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仍是有火气,粗鲁地推了她一把,“少他妈满嘴喷屎!‘应得’什么?!你又算什么好人!他妈的装模作样!”
玉观音被他推得撞到车窗上,司机回头问了一句,她摆摆手回了一句,示意司机不用在意。
“我不是好人,我杀过很多人,帮金弥勒做过很多事,我死了会下地狱。”玉观音说。
小马愤愤然别过头去,没有理她。
玉观音又接着道,“我朋友说,金弥勒的上线坤张知道是我帮警方端了金弥勒,正派人四处找我报仇,住在那个村里不安全。我们先去我朋友家待几天,他会帮我们找安全地方的地方养伤。”
小马还是不说话,彻底地不想理她。她的伤好了,他的恨就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