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说,凡人心里住着两个鬼,一是绅士鬼,一是流氓鬼。
我是凡人,所以心里自然也有这两个鬼,它们指挥着我的一切言行。
又有人说,男人潜意识中都有做流氓或花花公子的念头。我不敢否认这个观点。
少年时期遇到的两个女人——付文心和洁——构成了我灵魂中的两个鬼,我的善神与恶神,我的善天使与恶天使。
之后多年,对于女人的所有遐想,都离不开这两个女人的魅影,或者说是阴影。
到大学里庆幸摆脱了于越这个崇尚酒神精神的混蛋,却要命地遇到了更加混蛋的袁正,妄图将我引向恶天使两腿之间的禁忌之地。
军训生活不容易,不过有趣的事情也不少,点名算一件。
听着各种奇葩名字,特佩服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不仅有杨伟、杨大伟,还有杨伟忠、杨伟厚,妈的感觉这文学院没几个生理正常的爷们儿。
一女叫杜蕾思,每次点名教官都忍不住笑喷,更别说我们这些痴男怨女了,个个笑得花枝招展刹都刹不住。
“杜蕾思。”
“到!”
怎么听都像一个有语音功能的智能避孕套在伺候主人,随叫随到。
我想这女生的爹妈也够狠的,不能预知未来倒也算了,还不给人家改一个名儿,这杜蕾思姑娘估计这辈子都患上点名恐惧症。
当时,学长告诫我们,泡妞得在军训期间下手,军训之后再去扫货,好的都被挑完了。刚入大学,小妹妹觉得新鲜,加上军训生活苦逼,她们身心俱疲需要依托,搞点小浪漫逗逗小女生很容易到手的。
话不错,到军训快结束时系里面长得最科幻的哥们儿都表白成功了,而且表白成本很低,低到不要一分钱。
随便在学校哪个旮旯摘几朵野花野草,包扎成个花环,当众以半下跪的姿势献给女生,再说两句爱你爱得天荒地老、山崩地裂、沧海桑田、九死一生的屁话。
傻得老子看了胃痉挛。
涉世不深的小女生哪里经得起这等狂轰滥炸,在旁观者排山倒海的吆喝声中,哪怕跪在自己面前的是头情的公猪,估计她也得答应。
话说回来,那确实是一个纯白的时代,爱和不爱都包产到户自己打理,没有社会和家庭的压力,没有世俗的条条框框,全凭自己的性子来。
袁正看不起这种泡妞方式,这厮找来一笔记本,说要建立中文系的朋友圈,方便交流信息、共同进步,需要各位悉数报上姓名和联系方式。
就这样,他轻而易举地搞到了全系所有女生的联系方式。还把他看上的女生标为了星标好友,准备一一拿下。
在这方面,我跟扬尘君打心底佩服他。
军训最后一天全部新生接受检阅。
这是一个古老得一塌糊涂的仪式,孔子编纂的鲁国史《春秋》中已经记录过这样的仪式:鲁桓公六年,也就是公元前7o6年,“秋八月壬午,大阅。”
“大阅”,可以理解为对军队的士兵和战车等作战装备的大规模检阅。
明末清初的杰出的思想家顾炎武在《军制论》中说:“大集伍而阅之,皆胜兵乎?不胜者免,收其田以新兵补之。五年一阅,汰其羸,登其锐,而不必世其人。”
就是说,通过这种“阅”,淘汰职业军人中精神状态和体力状态不胜军战者,充实新锐。
那时阅兵是要上战场割肉流血,要死人的,我们阅兵之后是另外一场看不见鲜血的战争,整整要打四年。
泡妞瞎混这四年很容易就荒废了,我告诫自己,必须活得更有意义,更与众不同。
袁正政治觉悟低,疑惑地问我:“为什么入学前要军训?”
我告诉他:“古人阅兵,是增加军队锐气,我们现在军训阅兵,是要磨掉棱角。”
“靠,懂了。”他揉着浑身酸软的肌肉说。
我说:“我们该念阿弥陀佛了,北大从1989年开始那几年,要军训整整一年,要是你估计得直接横尸训练场了。”
“呸!那是驯化畜生啊?要是我,压根儿不会报那学校,这什么时代了,随便读个破烂学校再去美帝镀镀金,也比那强。”
接受检阅时文学院挨着外文学院,两个学院都以出美女著称。放眼望去整排整排的佳丽,那相当养眼。
连杨尘君这么清高的和尚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更别说袁正这样的淫贼了,他的嘴都没停歇过,不停地说:“没有白考文科大学,值!真他妈的值!”
眼前的佳丽没有勾起我的**,我的脑子像他妈的被蛊惑了般,总是飘忽着一个人的影子,幽灵般不散,日复一日,对她的思念愈加浓烈。
但我必须隐藏如岩浆般滚烫要蓬勃而出的思念,尽量想象着她此时正跟另外的男生手牵手在纽约的中央森林公园散步,这样一来,她变成了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女人,愤怒便压过了思念。
生活是一个不断创造回忆的过程,我活在回忆里面不愿意长大,长成了一个18岁的巨婴。总是希望F4永远像孩子一样在桥边镇浪荡,希望永远不要高中毕业,每天在梅哥家吃凉面吃到天荒地老。
那样,我可以永远看着她的笑容。
我暗恋她,暗恋得心绪不安,尽管不想放肆思绪去想她,但一看到长得像她的女生,我的胃便会温柔地疼一下。
她是喜欢我的,我们眼神交汇那一刻我能感觉出来。眼神,听上去有点邪乎,但我相信。
在简·奥斯汀田园牧歌式的爱情故事中,男女主角都是用眼神交流。
谁能否认,达西傲慢的眼神不是伊丽莎白·班纳特厌恶与迷恋的根源,后者独立刚毅的面容同样让达西念念不忘,灵魂为之黯然。
现代人习惯了用对话的方式来交流,无休止的争论、谎言麻木着人的神经,消磨了人的意志。
这个注重交流与口才的社会,沉默是失败者的特质。尽管如此,我依然讴歌大自然神秘的沉默、口吃者的深沉的沉默、胆小者羞涩的沉默,那种沉默让我感到亲近和塌实。
付文心曾经告诉我,她喜欢沉默地跟我待在一起。
跟她在一起时,不管我们在讨论一个问题还是静下来什么都不说,我都能感觉内心无比的满足,仿佛全宇宙被握在我手中。
她曾经告诉我,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即便他犯下弥天大罪,为社会不耻,为旁人不容,只要他对她一往情深,那么这个女人哪怕抛弃一切也会和他一道受难,流亡天涯。
可为什么我没有勇气坦诚心扉、表露自己?
我曾疯狂地想象着对她表白的情形,这时,懦弱那面像死神般出现在脑海里,号施令:永远不要表白,你无法给她承诺最好的生活,不要把她引向苦难的深海,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情意,她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或许,我深深地爱上了一种感觉,那是属于青春期的必修课,用今后的一生去遐想和留恋。
只有暗恋才是真爱,因为暗恋不拘泥于任何现实,全由心生。想到这里,我心绪宁静坦然了。我宁可得不到她一辈子单相思,也不愿意将她的幸福葬送在自己手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都说自古文人不风流,我却无法挣脱宿命的枷锁,放任身体与灵魂。
那个写出了如此沁人心脾词句的柳永,也不过也是一吃喝嫖赌的骚客而已。
柳永是悲剧,也是喜剧。
悲在正人君子的体制完全拒绝他,他只能游弋在烟柳之地倾诉自己的哀愁。
喜在他用最辛辣的讽刺手段衬托出了正人君子的卑劣和虚伪。
悲在他清贫憔悴了一辈子,喜在他得到了歌妓们最诚挚的爱。
柳永的悲是注定的,他的幽默则是无奈的。
“无言谁会凭阑意”,这是种绝望的孤独。从孤独转向疯狂或归隐,是封建知识分子的两条出路。
今人要感谢心胸狭窄的宋仁宗,要不是他龙颜大怒,在柳永的名字旁边批上“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也许以后的柳永就可能是一个平庸猥琐的封建官吏,永远不出那些绝望的呓语了。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当然不是柳永的真心话,这句话是封建社会中所有文人矛盾思想的含蓄表达。我读柳永,一定要把他的词和他的人分开。
真实的柳永是一个风流浪荡的人,他对**的同情,是有感于她们和自身遭遇的雷同,他同情**,其实也是一种自我抚慰、自我同情。
我不是柳永,我不能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放荡,然后在文字里把逼格装得很高。
我的灵魂和**不能分割,必须保持神同步。
我可以将我的****交给左右手和**,但不能交给一条我不爱的女人的**。
我像麦田里的守望者般纯真,这种纯真源自我对故乡和自己的自信,源自精神上的意志,没有丝毫做作,完全自内心。
在这整齐划一的步调里,我们穿着绿色的军装,却感觉不到任何思想和情感。
“同志们好!”
“长好!”
难道让每个有想法的学生都整齐划一的磨练就这么重要吗?
难道他就那么享受被人顶礼膜拜手握大权的快感吗?
思虑过重,不经意间,我晃到了人群中那张我日思夜想的脸。
我想自己肯定是眼花了,再定睛一看,确实是眼花了。
她这时已在纽约为了的梦想和未来深耕细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振作了精神,准备彻底遗忘她,将她变成记忆中的化石,切断缘与念,然后开始新生活。